心口不一><
感触到肩上传来的力道,裴少嵇几乎毫不犹豫地就从孟采薇身上离开。
像是在割舍什么,他连退两步,在脚踏之外站稳。
孟采薇起伏不平地喘息着,有些惊讶,又明显带着些恼意地瞪着裴少嵇……但是她没有说话。
适才发生的事情仿佛只在瞬息之间,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却又好像熬过了一生那么长。唇齿间有一点点酒的醇香,是来自他的舌尖,属于他的气息。
小臂上也残留着他拥住她时的温度,原本温热的手掌,那一刻显得格外灼烫,彼时不察,此刻回味起来,但觉浑身都是火烧火燎的热度。
让她感到澎湃,也更感到羞耻……他要吻她,她适才竟然没有拒绝!
明明知道两人的关系根本不应该发展到这一步,有一次亲密的接触,就势必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猫会偷腥,人也高明不到哪去,那些得不到的,只有偶尔才能品尝的,往往愈发诱人深入,欲罢不能!古代女孩深居简出不明世故也就罢了!她一个现代人,怎么能还犯这样的错误?!
孟采薇越想越是懊恼,却不是为裴少嵇,而是为自己,恨自己轻浮冲动,明明知道裴少嵇那些心思,如此深夜,她还不知轻重地跑过来!
跑来也就罢了,还做什么与他喝酒吃菜,简直是疯魔了!
孟采薇只顾着自责,混没在意裴少嵇的情绪。
格外寂静的气氛,沉下来的面色,都牵动着对面人的神经。
他为她忐忑,担心她觉得被冒犯,整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偏偏她不出声!
没有斥骂,甚至连一声埋怨都没有!冷静得态度,反而让人更加心慌!
裴少嵇不得不亲自开口,化解这份由安静带来的焦虑,“孟采薇,你要是生气,可以打我几下,我保证不说出去……今日以后,也绝不会有第二次。”
孟采薇抬头看了他一眼,男人的目光也有几分古怪,不像是占尽便宜的餍足,相反,竟是担忧与悔色。
她摇了摇头,扶着榻沿犹自站起身。
裴少嵇伸手想来托住她,却被孟采薇一下子打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尖锐的声音昭然地表现出她的抗拒,和刻意遮掩的表现下真实的情绪,裴少嵇霎然僵在了原地,唯有低声道:“对不起。”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是我糊涂了。”孟采薇解下他的大氅,直接扔在了一旁,“是我不该来,不该叫你误会,也不该由着你,我自食其果,怨不得你什么。”
她碎碎念叨着,跛着脚便向外走去。
裴少嵇一急,忙不迭追上,“外面还下雨!你要做什么!”
“我回绘丰堂,今日的事到此为止……我不怪你,你也不要声张就是。”她拢紧了自己轻薄的斗篷,好在上面还有一定风帽,雨不算大,脚步快些应当不会要紧。
她像是想要落荒而逃,却被裴少嵇再次蛮横地攥住手腕,“我送你。”
“不!不用了!”孟采薇前所未有的坚定,但再坚定,她也没有去看裴少嵇的双眼,“我自己可以回去,你留步吧。”
她用力挣开他的手,直接跑进了雨里,斜风细雨,她的身影像是一只终于挣开牢笼的鸟儿,不顾一切地飞向自己想去的地方。
裴少嵇欲追,但脚步还未踏出去,便已回归清醒。
他拦不住她的,她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决定,自己的所欲所求,就算他拉得住她这一时,却也根本不可能捆住她的心。
除非她自己亲口承认,否则,永生永世他也逼不来她的一句喜欢。
·
孟采薇不喜欢淋雨。
她也很少淋雨。
包里常年装着一把伞,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哪次会倒霉到被雨淋。
不喜欢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感觉,更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灾难感。
天已经快亮了。
秋黛用热水给她泡着脚,又跪在床后面,替孟采薇擦拭着头发,嘴里忍不住埋怨起来,“您就算要出去,也该告诉奴婢一声,有奴婢在,哪还会让您这么狼狈……还有您的脚,明天说什么也要请郎中来看看!”
孟采薇回来的时候到底是惊动了秋黛,不过她没说自己是去寻裴少嵇,只道是睡不着,想出去走走,哪知刚出去就落了雨,避了一会儿见没有起色,唯有冒雨回来。
秋黛懊恼得不行,这会子不方便去叫厨房,便自己烧起了热水,简单地给孟采薇驱驱寒。
孟采薇蔫头耷脑地坐在床边上,非常诚恳地接受了秋黛的批评,“是我一时想左了,以后都不会了。”
不会再这么冲动,也不敢放纵自己去亲近不该亲近的人。
她这样做,不光是在推自己入泥潭,更是故意叫裴少嵇无法抽身……心口不一,惺惺作态,孟采薇瞧不起这样的行径,更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可她从来没有这样犹豫过。
更从没有这样舍不得。
像是陷进一个永远逃不掉的迷宫里,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是痛不可遏的碰壁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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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采薇是等头发彻底干了才睡下的,然而,即便如此,她居然还是发起了高烧。
浑浑噩噩睡到快要中午,孟采薇才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秋黛闻声而入,却见她面色一片不正常的潮红,眼神更是乌蒙蒙的。
秋黛脸色一肃,伸手探在孟采薇额头上,紧接着便是一声“哎呦”,“怎么还是烧起来了呢?您别动,奴婢这就叫夏眉传郎中去……”
她话音方落,便听得屋外有人推门之声,“出什么事了?倒要去请郎中?”
进来的是裴少嵇,秋黛不知孟采薇昨夜正是去找他,当即一福身,解释道:“太夫人昨夜自己出去淋了雨,回来就发起烧了。”
裴少嵇颔首,“你先派人请郎中去。”
秋黛称是欲退,孟采薇却有些急,“秋黛,你留下来陪我,郎中让少嵇去寻便是。”
“这怎么使得?”秋黛有点讶然,孟采薇四个婢子之中,属秋黛畏惧裴少嵇最深,她只是踟躇了一刻,便抛下孟采薇道,“太夫人别急,奴婢去去就回来了,侯爷,这边只怕要麻烦您……”
“无妨,你去吧。”
秋黛这才低首退下去,屋子里便又剩孟采薇与裴少嵇两人。
孟采薇但觉头昏昏涨涨的,奈何古代没有体温计,她也判断不出自己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只是见到裴少嵇,她本能地便想打起精神,不愿示弱,“少嵇,我没大事,你先出去吧。此刻无人,你我独处,传出去终究不美。”
裴少嵇早就料到她这样态度,并不退缩,反而一揖,“我进来的莽撞,这里给母亲赔不是。不过母亲卧病,我理当病榻前行孝,这话就是传到皇上皇后那里,我也是一样的说辞。”
“你少威胁我!”孟采薇瞪着他,却不知自己此刻的眼神,一点锋利都没有,“我又不是不许你进来,你先出去,有什么事等秋黛回来再说。”
裴少嵇岿然不动,“我说过,上次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我说到做到,你怕我作甚!”
孟采薇但觉气血上涌,明明想骂他,可不知为什么,冲上来的却是眼泪,湿润盈在眼眶里,孟采薇不敢往外掉,只能强自镇定,冷静道:“少嵇,昨晚是我行事冲动,我不怪你,也不怕你,但你我越矩在前,我此刻根本无颜见你……你就当行行好,让我一个人待几日,不行吗?等我平复下来,咱们照旧像过去那样,我做慈母,你做孝子,我们彼此成全,难道不好吗?”
“孟采薇,事已至此,你……你就当真没有半点动摇过?非要走这样一条绝路不可?”
“你能不能讲点理!要走绝路的是你,怎么倒成了我?”孟采薇话说得急,不由就是一阵巨咳。
裴少嵇下意识想上前替她拍一拍,但脚步刚挪动,双目便对上孟采薇抵触的眼神,他转而一叹,回身斟了碗热茶出来,“你既然坚持这么说,那我听你的。”
他背对着她,茶明明已经斟满,却迟迟没有回过身。
“反正皇上已决意夺情起复我,早两日晚两日也没个差别……我自请回安西都护府便是,你什么时候平复好了,再命人给我送信吧。”
他说完这番话才回过身,将茶碗直接放在孟采薇床边的矮几上,转身便离开。
孟采薇却是被这个消息唬得良久都回不了神,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蒸空,不见所踪。
·
九月,孟采薇在近十日的坐立不安中,果真听到裴少嵇被皇帝起复的消息。
任职一时片刻还未下来,但夺情的圣旨却已是过了中书省,层层道道地颁了下来。
彼时,兰汀也刚好从宫中回来,皇后特地命太医随行,为孟采薇扶了扶脉,她腿上的夹板全部撤了下去,之前因为风寒而喝的汤药,也在太医的指点下告一段落。
“太夫人身体底子不好,其实不宜用这些药,要小滋小补才是正道,光凭喝药,只会把身子越喝越空。”太医是上了年纪的人,说话慢条斯理,显得格外有把握。
孟采薇闻言点头,感激道:“多谢太医指点,但不知,您说的小滋小补又要怎么做呢?”
太医捻须,“食补,煲汤,都是可以的,少时我写一张方子下来,太夫人煲鸡汤、鱼汤,皆可以此方入汤,喝过这一整个冬天,身子就会大有进益。”
孟采薇忙命夏眉准备笔墨,引了太医去小书房。
等太医走开了,兰汀温和一笑,“皇后娘娘听闻太夫人近日身子不豫,委实担心得紧,本想重九之日邀太夫人入宫,这下只能再耽搁了。”
裴珍这时开腔,“母亲不能亲自入宫拜谢皇后娘娘,珍娘却是闲着的,兰夫子,你什么时候入宫,也领我一起可好?皇后娘娘大恩,合该由我替母亲去谢的。”
她脆生生的声音十分动听,但这一席话却是孟采薇大出意外。
以裴珍的胆子,是万万组织不出这样的说辞的。
但兰汀倒是不以为意,反倒颔首,“娘子知道这个道理甚好,只是宫闱并非如寻常府邸,可恣意出入,未得皇后娘娘宣召,我也无法带你进宫。”
裴珍闻言也不恼,落落大方地一笑,反而鞠身,“谢夫子教诲,珍娘明白了。”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