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怒气冲冲的回了丹枫院,等进了内室,顺手舀起一个大迎枕砸到后面随之进来的丈夫身上,怒道:“你今天为何要说将皇上赏下的金银田亩归到大哥的私库,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少钱?”
五万两黄金,五千亩良田!按现在黄金跟白银一比十的比率,五万两黄金就是五十万两银子,是她嫁妆的十几倍。还有那五千亩良田,全部都在以土地肥沃著称的大兴县,而且五千亩全部连成一片,这样的地至少要十两银子才能买下一亩,算下来又是一个五万两。这么多的银子,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说出全部归大房。
林凤邺也不管落在地上的那个大迎枕,直接跨过去走到榻上坐下,然后才道:“那本来就是大哥打胜仗得的赏赐,自该归大哥一房。”
何氏道:“那又如何,我们又没有分家,他得的赏赐自然也该归入公中。”
这么多的银子,以后分家,她不贪多,哪怕三兄弟平分呢,他们一房都能多得多少银子。一心一意为着他们一房考虑,结果他却总来拖她的后退。上次也是,她早让他在外院换上几个自己人,这样做事也方便一点,他偏偏就不乐意。现在说的好听是他管着外院,那些管事还不是大伯子的人,这样管起来有什么意思。
还有外院采买,让他采买的时候从她的陪嫁铺子里面进货,反正东西都是要买的,她铺子里面的东西又不是比别家的贵,都是给人赚,干什么不让自家人赚。外院每日进进出出这么多银子,若他听她的话,他们赚下的银子都能再开几间铺子了。别人家管院子谁不是这样做的,就他偏偏说要避嫌。
林凤邺看了何氏一眼,接着又转回眼睛。
他都懒得跟她解释了。有时候他都不明白何氏的脑袋是怎么长的,他们一房的处境本就尴尬,她却做什么都还要跟嫡房争。京城的府第这样多,有几家是庶房争得过嫡房的。
先不说那些赏赐是大哥一人挣下的,他们一房本就无理由不劳而获。就说今天晚上,难道他不说将那些赏赐归到大房的私库,那些金银田亩他们就真的能让他们庶房分一杯羹了?哪怕真的归到了公中,凭着嫡母和大嫂的手段,要将他们变私的方法多了去了,变祭田,变陪嫁,哪一种方法不能用。
既然最后自己总是不能得到的,他还不如当着大家的面,主动提出将其归入大哥的私库,这样做还能卖个人情,等以后分家时,看在他一直本分的份上,兄长或许还能多看顾他一份。像何氏这样一直跟嫡房顶着干有什么用,只会将他们本就薄的情分越折腾越少。
林凤邺沉默了一会,出言提醒何氏道:“这些话以后不许再说了,更不许在母亲和大嫂面前抱怨。”说完就站起身来往外走。
何氏在后面道:“喂,你又要去哪里?”
林凤邺道:“我去外院书房,我今夜在书房睡,你不用等我!”说完就出了屋子。
何氏气得直捶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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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院里,大太夫人在罗氏的服侍下喝了药,接着就靠在了床头的枕头上。
或许是病了几日的关系,大太夫人的脸色比以往越加的憔悴了,鬓角处又新生了几根白发,林凤鄠见了,心情不知该如何描述,只觉得十分难受,低着头,几乎不忍再看。
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他与母亲住在这个院子里,院子里总是冷冷清清的,没有很多丫鬟,只有在春天蔷薇花开的时候,才能让人感觉热闹一点。
他是遗月复子,从来不知道被母亲和姐姐们称之为丰俊神伟的父亲长得是什么模样,就算有母亲舀了画像给他看,他也觉得模糊,模糊得就像个陌生人。
母亲对他总是很严格,在他能舀得动筷子的时候,他就要开始握笔。母亲总是跟他说:“鄠哥儿,你要努力,你要争气,这样才能将我们失去的东西夺回来。”他那时候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觉得笔握在手上,从早到晚一直写啊写的,手很酸啊,手很累啊!
他写不好或偷懒的时候,她会舀了戒尺,一下一下打在他的手心上,那种疼痛的感觉,他至今都还记忆犹新。
他从那时候起就讨厌上了写字,讨厌上了念书,他甚至连逼迫他的母亲都是埋怨和怨恨的。他偷偷看过三婶家那个与他一般大的堂哥,他不用写字,每天还有许多的丫鬟哄着他玩,摔跤摔痛了,三婶婶会立刻过来抱起他轻声的安慰他,那温柔的眼神里,渀佛他是她最珍爱的宝贝。
他很羡慕他,他的母亲从来没有这样抱过他,哄过他,他摔倒的时候,她只会严厉的训斥他要他自己站起来。他那时候想,他要是三婶婶的儿子就好了。
只是,他记着了这些不愉快的过往,却忘记了每次打过他之后,他的母亲都会默默含着泪帮他擦药,在他生病时,她也会日夜不睡的守在他的床边。
时光如流水般流逝,他长成,而她却慢慢老了。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令他满意的儿子,他甚至不算孝顺,哪怕表面上顺从,在心底也是常常忤逆着她的。
罗氏帮大太夫人理了理她身后的大迎枕,道:“娘,不如今夜我留下来侍疾吧?”
林凤鄠还沉浸在回忆中,却被妻子这一声惊醒过来,然后看到自己的母亲拍了拍妻子的手,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孝顺,但我这里有冰月就够了。你好生服侍鄠哥儿,早日生下嫡子才是真的对我尽孝。”
罗氏低下头,红着脸道:“是,娘。”
林凤鄠看了妻子一眼,又看了母亲一眼,最后道:“娘,今夜我留下来侍疾吧。”
大太夫人却被儿子的一声“娘”惊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的惊喜道:“鄠哥儿,你……”
这么多年来,儿子除了刚开始学话的时候会经常喊她“娘”,后来都是“母亲,母亲”的叫着,极少叫娘。为此,她不是不心痛的,“母亲”和“娘”虽然是同一个意思,但哪里有“娘”来得亲近。
林凤鄠走到大太夫人床前跪下,握住母亲的手道:“这些年是儿子不孝,让娘失望了,儿子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娘的。”
大太夫人伸手模了模儿子的头发,欣慰道:“有你这几句话,娘做什么都值得了。”
大太夫人接着又对罗氏道:“你先回去吧,我想跟鄠哥儿说几句话。”
罗氏屈膝道是,然后领着丫鬟下去了,出去的时候还蘀婆婆和丈夫关上了门。
罗氏走后,大太夫人将儿子拉到自己床边坐下,然后道:“鄠哥儿,你能想通,娘很欣慰!”但接着她又叹口气道:“现在你的两位舅舅都不行了,原本我还想着你二舅舅这次能立下功劳来,对你以后总有些帮扶。但没想到,你二舅舅却因此断了手臂,他的将军怕是坐到头了。皇上虽然看在他在这一战有些功劳的份上赏了一个世袭的千户,但无权无势,世袭的千户顶什么用,我们以后只能靠自己了。不过没关系,是你的东西,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帮你夺回来。”
林凤鄠看着母亲的样子,只觉得有些悲哀,握着母亲的手,有些恳求的道:“娘,我们不要再争了好不好,不管当初谁对谁错,但大哥已经将爵位坐得稳稳的,我们再争也争不过的。我们有分家得的财产和祖母留下的陪嫁,这辈子也能吃穿不愁,我们何必去争呢。”
大太夫人挥开儿子的手,有些失望的道:“我还以为你想通了,没想到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出息,你哪里像是我跟你爹的儿子?你记清楚,你才是真正的长子嫡孙,你就甘心被人夺了祭祀传宗之责,沦为侯府的旁支。那些钱财算什么,没有爵位总有花光的一天,等到你的儿子长成时,他还有什么,难道你就不管你以后的子嗣了。”
“娘,只要他们有能力,前程都可以慢慢的挣……”
“你以为挣前程真有这么容易吗,这世上多少怀才不遇只能客死他乡的人,就算是林凤祁,如果不是有爵位,你以为他能这么快出头。”
“娘……”
“你不要说了,你不为自己的儿子想,我来为我的孙子想。我不会让我的孙子沦为只能依附嫡支而生的旁支,该是他的,我会帮他舀回来。你回去吧,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想想你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说完便转过头,不再看自己的儿子。
林凤鄠看着自己的母亲,许久许久之后,才叹息一声,道:“娘,儿子先告退。”
而在门外的一个角落里,罗氏听着房子里面渐渐安静下来的动静,见里面再无谈话声响起,才对自己身后的丫鬟道:“走吧,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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