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晖十年的春节如期而至,永宁侯府如往年一样,守灶、祭祖、吃完团年饭,大家便回各自的院子守夜。
茵娘和林凤祁正走在回棠荣院的路上,突然听到后面一个声音喊道,“表姐,表姐夫,等一等我。”
茵娘和林凤祁停下来回头,便见到吕倩姐从后面一路小跑着上前,跟在茵娘和林凤祁身边的青花和彩朱连忙出来将她拦下,不让她上前。
吕倩姐看着拦在自己前面的两个人,有些委屈的望着林凤祁,见他无动于衷,只顾着帮茵娘拍掉落在她大麾上的雪花,不由红了红眼,可怜的对着茵娘喊了一句:“表姐?”
茵娘对青花和彩朱使了使眼色,青花和彩朱这才往两边各腿了一步让开。吕倩姐这才展开笑颜走上前来,半低着头偷偷瞄了一眼林凤祁,然后才对茵娘道:“表姐,表姐夫,我一个人无聊,我今晚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守年夜?”
旁边的彩朱听了,不屑的撇了撇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夹到人家夫妻当中一起守年夜,亏她想得出来,打量不够多人知道她的小心思似的。
茵娘也很是不明意味的打量了自己这个表妹一眼,然后才笑着道:“表妹糊涂了,舅舅和舅母等人都在呢,怎么是一个人,你这话可说的有些不孝了。”接着又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守夜自该是跟家人一起的,我怎么好剥夺表妹的孝心,表妹快些回静香院去吧,舅舅舅母等人怕是在等着表妹呢。”说完不等她开口说话,直接吩咐彩朱道:“彩朱,你送表妹回静香院去。”
彩朱连忙出来答道:“是,夫人。”
茵娘点点头,接着挽着林凤祁的手臂走了。吕倩姐还想跟着上前去,彩朱却快一步将她拦下,道:“表小姐快走吧,奴婢送您回去。”
吕倩姐扯着手帕,双手握拳,咬牙切齿的“呀”了一声,这才不甘不愿的甩了一下手帕回了静香院。
彩朱将吕倩姐送到静香院的门口就打道回府了,吕倩姐进了院子,吕老爷,大钟氏和小钟氏等人连忙迎了上来,道:“如何,是不是你表姐拦着不让你接近侯爷?”
吕倩姐不想说话,跺了一下脚“哼”的一声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钟氏半是幸灾乐祸半是失望的道:“看吧,果然是没戏。”对于自己这个表妹兼小姑子想给侯爷做妾这件事,小钟氏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她既怕她成功了,她的眼睛越发长到头顶不将她这个大嫂放在眼里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吕倩姐做了妾,她作为娘家人肯定是能得好处的,说不定还可以求侯爷弄个官给相公当当,到时候她也是官夫人了,那得多威风啊。
大钟氏非常不满的瞪了一眼小钟氏,小钟氏这才缩了一□子将话吞回去。
大钟氏望了望棠荣院的方向,想到昨日的时候,她“好心好意”跑去给她出主意,教她怎样拿捏磋磨那个新进门的贵妾。她现在不能伺候侯爷,柳姨娘有家世有背景,若让她将侯爷的心勾了去,她这个正室只怕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她也抬一个妾出来跟柳姨娘争宠,且最好也是贵妾,这样才能争得赢。当然,为了安全起见,这个新姨娘一定要是对她忠心耿耿的,最好是自己的亲戚。她可以借着立规矩将柳姨娘拘在身边不让她去接近侯爷,然后让新姨娘去帮她将侯爷的心留在正院。
结果无论她说什么,她要么装作听不懂,要么就说:“柳姨娘可是皇上赐下的贵妾,我可不敢得罪她。”
她见她油盐不进,干脆直接摆出长辈的款,半哄骗半压迫的想让她纳了倩姐做贵妾,结果她一开口又将她的她的话堵了下来,什么“妾室都是阿猫阿狗一样的存在,倩姐是我表妹,我怎么能让她从侯府的娇客变成侯府的猫狗”“我知道舅母是关心我,但我怎么能为了自己,将表妹往火坑里推,便是舅母舍得我也舍不得。”“舅母您是不是因为被骗光了钱财,所以想让表妹做妾好省下嫁妆,舅母您怎么可以这样呢,表妹虽然是女孩儿,但也是您生的啊!”“舅母放心,我以后一定会给表妹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去做正室,您也别担心嫁妆,嫁妆我出。”
话里话外都是指责她这个生母不慈,送女儿做妾卖女求荣,气得她想吐血。
大钟氏想了想,然后悠悠的道:“我看要想倩姐能做成侯爷的妾,还得求助大太夫人去。”
要说大钟氏私下里捣鼓的这些小主意茵娘暂且不知,此时棠荣院里,茵娘和林凤祁原是坐在屋子里一边说话一边守年夜的。
结果后面守着守着就守到了床上去,茵娘用新学的手段将林凤祁服侍的舒舒服服的,弄得林凤祁一边轻哼一边“小妖精”“心肝宝贝”“好茵娘”的称呼轮流的喊。林凤祁舒服了之后,也没忘记对茵娘一番礼尚往来,两人将床弄得吱吱呀呀的,一直折腾到了半夜才睡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外命妇要进宫朝贺。茵娘进宫去受了一圈的同情目光,然后回来了。
大年初二是拜娘舅的日子,茵娘和林凤祁回了羊角儿胡同。结果回来之后,林凤祁拉了半天的肚子,原因是因为林凤祁纳妾而为姐姐抱不平的萍娘在姐夫的酒杯里加了点料,充分践行了茵娘成亲前萍娘对其许下的若姐夫对姐姐不好就在他碗里放泻药的诺言。
茵娘看着捂着肚子从恭房里出来,然后用眼神控诉她的林凤祁,一边在心里幸灾乐祸一边表情真挚的道歉:“萍娘年纪小不懂事,相公你要原谅她……”
林凤祁对茵娘隐藏的幸灾乐祸很是不满,拿眼瞪着她,结果还没等他表达自己的气愤,他的肚子又“咕咕咕”的叫起来,他捂着肚子再次往恭房里冲,茵娘在后面见了,捂着嘴呵呵的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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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皇宫里,燕娘站在冷宫里的梅花树下,仰头看着枝头上长出的几个梅花苞发呆。
或许是人迹罕至的原因,院里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无人打扫,梅花树无人裁剪,枝叶往四面生长,这两棵梅花树反而比御花园里的梅花长的更加茂盛。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迎着严寒,梅花的枝头上长出了许多白色的花骨朵。
燕娘想起自己初进宫不久的时候,当时还是淑妃的薛贵妃冤枉她谋害大皇子,人证物证件件摊开在帝王的面前,她看着他从最初的不相信到慢慢的有所怀疑,她的心渐渐发寒。
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哪怕是被强迫入的宫,但看着放□段讨好她的帝王,她的心也是曾融化过的。只是那时的皇帝对她只有宠没有爱,帝王之宠,如镜中花水中月,来得快去的也快。皇上一怒之下将她打入冷宫。
冷宫里她过的是什么生活,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吃残羹冷饭都是幸运的,最坏的时候她甚至会几天吃不上一粒米。她进来的时候还是冬天,冷宫里没有碳,房间的窗户也是破的,冷风呼呼的吹进来,刺得人的骨头都是痛的,被子是湿的,每到晚上的时候,她和彩陶彩瓷只能相互抱着取暖才能睡上那么一小会。
后来,皇后让人偷偷传话给她,说她会将皇上引到冷宫,但想不想出来能不能把握这次机会则全凭她的手段。
她当然想出来,她想死了出来,那时候她想的是,谁要能救她出冷宫,她下半生做牛做马报答她。
她将自己饿了三天,饿得全身虚弱,然后站在梅花树下摘梅花吃,当皇帝来时,看到的便是她踮起脚尖摘花吃的情景。按她原先预想的,她回头来看到皇帝时,先是梨花带雨委屈的哭上一声,接着再装晕倒。倾城的美人,再配上一副美人白衣胜雪摘花吃的场景,这是多么能引起男人怜惜的场景。
前面都是按照剧本走,只是演到哭时,或许是她一直积累起来的委屈在此时全部都爆发出来,她哭出了第一声后,接着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了,自然晕倒也没法装了。就连哭,也没顾及得上要梨花带雨,一声一声,哭得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毫无美态可言。皇上过来抱她时,她甚至直接将鼻涕眼泪擦到了他的衣服上。
之后她顺理成章的出了冷宫,皇帝对她甚至比以前更好。
而当时她与皇后并未结成联盟,皇后这一次帮了她,自然是要求回报的。她要的回报自然不是她的做牛做马,而是她的忠诚和她以后生下的儿子。
时过境迁,梅花还是当时的那棵梅花,而人却不再是当年的人了。她再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小美人,而是宠冠六宫为皇上生下一双儿女的敬妃娘娘。
燕娘摇摇头,挥掉脑中出现的那些记忆。仰起头看着那些刚刚结出的梅花苞儿,伸手摘下一个放到嘴里嚼了嚼,涩涩的,与记忆中的味道没有一点一样。当年她饿极了,连吃梅花都觉得它是甜的,而现在吃惯了山珍海味,哪里还受得了梅花的涩味。
彩陶在后面看着燕娘摘了梅花在吃,连忙阻止道:“娘娘,您怎么吃起这东西来,这梅花多脏啊!”
燕娘笑着摇了摇头,或许因为冷的关系,她的脸色有几分的苍白。
彩陶呼了一口气,接着空气中便出现了一片白雾。彩陶劝燕娘道:“娘娘,外面冷,我们回宫去吧。”
燕娘又看了一眼梅花树,接着点了点头。
彩陶上前扶着燕娘,转身,结果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冷宫门口处的两个人影突然映入眼帘。
站前面的一个披了明黄色的大麾,脸色威严,看着燕娘的眼神比地上的冰雪还要寒冷,正是皇帝,而站于皇帝身后的那一个,则是李宦官。看样子,两人在这里站着有一会儿了。
燕娘走上前去,与皇帝面对面的对望了一会,接着半屈膝对他行礼:“叩见皇上,皇上万安!”
皇帝也不喊起,直愣愣的看着茵娘,仿佛是想要在她身上看出两个洞来。燕娘低头不动,任她打量。皇帝的表情最终软化下来,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燕娘。
皇帝道:“起来吧!”
燕娘站起来,皇帝欲伸手过去拉燕娘的手,燕娘一避,皇帝的手落空,皇帝的表情重新变成冰雪状,几乎想撕人似的瞪着燕娘。燕娘仿若未觉,继续低着头,也未见她因此颤抖害怕。
倒是皇帝身后的李宦官见了,心里颤了颤,用眼神哀求道:敬妃娘娘求求您了,您可别再惹恼皇上了,奴才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皇上踢了。您就是为了自己好,那也别太端着架子了,皇上放□段主动示好,您就坡下驴跟皇上和好就得了。万一再惹恼了皇上,您也别天天绕这么大老远的路从澜和宫走到这冷宫来看梅花了,说不定皇上直接就让您住到这里头来了。
皇帝脸上虽然恼怒,但却并未出言训斥,反而像是跟燕娘较上劲似的,加了几分力道再次去握她的手。燕娘原想再次将手拉出来,拉了几次没拉出来,也就没有再较劲。
皇帝紧抓着燕娘的手,刺骨的感觉从她手上传到他的手上,他像是握着雪块似的,她的手上竟没有一点热度。皇帝心中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反而有些紧张的问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接着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苍白的跟白纸似的,没有一点血色。将手往她的脸上和额头模了模,却热的像是火炉。皇帝直皱起了眉头,道:“你生病了?”
燕娘看着皇帝的样子,冷冷的道:“既然打算冷落我,皇上何必管臣妾!”
“先不说这些,朕先抱你回宫宣太医。”说完就要伸手过去将她抱起来,燕娘却用力的推开皇帝的手,然后看着皇帝,一字一字的道:“听说有人对皇上说,臣妾与别人有私,让皇上脸上蒙羞?”
好似被人撕开了什么羞耻的事,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好,与燕娘对望着,过了好一会,才压下心中的感觉,对燕娘道:“朕不相信这些!”
“不,皇上信,皇上一直都信!”
皇帝的脸色青了青,燕娘却嫌皇帝的脸色不够难看似的,继续道:“其实臣妾也想告诉皇上,她们说的都是真的。臣妾进宫前,不仅与别的男人有过私情,而且还曾私定终身,私相授受。臣妾当年根本不愿意进宫,是林太夫人当年拿我的家人逼我,为了反抗她,我甚至还用死来威胁过她。臣妾进宫后,也一直没有忘记过当初与我私定终身的男子,臣妾不爱皇上,从来不曾对皇上有过感情……”
“够了,陈燕娘,”
燕娘在皇帝的怒吼声中跪倒了地上。皇帝的表情越来越冷,脸上连青筋都要冒出来了。李宦官听燕娘的话听出一身冷汗,见皇帝发怒,连忙扑过去跪在地上,连声道:“皇上消消气,皇上消消气!”
皇帝却一脚将李宦官踢开,见燕娘跪在地上岿然不动,丝毫没有后悔的样子,不由的越发生气,怒极了反而笑了,道:“好,很好,好的很,你是不是以为朕没了你陈燕娘不行?是不是以为无论你做了什么,朕都会无条件纵容你?告诉你陈燕娘,美人多的是,朕不缺美人,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就是和你一模一样的女人,只要朕想,也能挖她几个出来,反而是你,你自己想想,没了朕的宠爱,你会有什么下场。”
燕娘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皇帝,然后道:“臣妾自然清楚,现在皇上身边不就有一个长得像臣妾的美人儿嘛。至于下场,进冷宫,或者死,只要皇上一声令下,臣妾不敢不从。反正冷宫臣妾也不是没有住过,再住进去想来也能很快习惯。”
“很好,看来让你做皇妃还真委屈你了!”
皇帝简直连撕了她的心都有了,但到底没有说出“既然你不稀罕做皇妃,那就一辈子在冷宫里面呆着”之类的话。往周围看了一眼,见跪在他脚边的李宦官,怒得再加一脚的踢过去,然后气匆匆的走了。
李宦官疼得直吸气,从雪地里的站起来,看到跪在地上的燕娘,指着她张了半天的嘴都没有说出话,接着失望的“嗨呀”的一声,连滚带爬的追上皇帝。
彩陶也被皇帝的怒气吓得直发抖,直到皇帝走远之后,才颤抖着身子站起来,然后扶起燕娘。彩陶道:“娘娘,刚刚皇上明明有示好之意,为何娘娘不趁势与皇上和好。”
燕娘淡淡的道:“你别管,我自有用意。”心里却道,若刚才顺着皇帝的意思和好不是不行,只是皇帝到底不是因为相信了她才来示好的,皇帝对她的怀疑不消,这就永远会在皇帝心里留下嫌隙,这种嫌隙会慢慢消磨掉皇帝对她的感情,等到红颜恩断,这便是皇帝发作她的理由。而现在,她主动将皇帝的情绪引爆出来,接着还需要的,是通过另一件事来消除皇帝对她的误会。
彩陶道:“娘娘,咱们回去吧。”
燕娘点点头,主仆两人这才慢慢的往澜和宫的方向走。
皇帝气匆匆的回了御书房,走到御案前,看到里面的椅子,一脚将它踢倒在地,想到刚才燕娘说的话,皇帝一手拍在桌子上,自言自语的骂道:“白眼狼,养不熟的白眼狼!”后宫女人这样多,他给的恩宠有哪一个有她这样重。便是明知道她是站在皇后一派的人,为了前朝平衡,他也不曾舍得故意冷落她。结果他放在心头宠了五年的女人,竟敢跟他说从来不曾对他有过感情,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御书房的里的太监早就吓了连声都不敢出了,个个战战兢兢的站在一边,恨不得自己是透明的,皇上此时此刻绝不会看见他。
跟着进来的李宦官服侍皇帝多年,到底比其它小宦官胆大一些,上前去亲自将椅子扶起来,然后对皇帝道:“皇上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皇帝发作了这一通,气到底消了些,坐到御案前,既不看奏折也不看书,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皇帝又转过头来问李宦官:“太医院可有太医当值?”
这就有些明知故问了,太医院的太医都是为皇家服务的,皇家的人生病又不选时间,无论春夏秋冬四时五节,全天候十二个时辰,哪怕像是现在过年的时候,太医院都是有太医当值的。
皇帝虽然明知故问,但李宦官不能不答,连忙回道:“回皇上,自然是有的。”接着又试探性的问道:“皇上,可要宣太医去澜和宫?”
皇帝眼睛一鼓,怒道:“不许去,不识好歹的白眼狼,就该让她病死活该。”
李宦官低着头道:“是。”他还以为皇帝问太医是因为关心敬妃娘娘的病呢。
御书房里立时静悄悄的,李宦官垂着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皇帝最终叹了口气。又道:“你使人去澜和宫看看敬妃回来后有没有宣太医,若没有,宣个太医过去。朕记得,太医院的杜太医治风寒高热很有些本事。”
李宦官再次低头道:“是。”接着从御书房退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卡文,还以为赶不上更新了,还好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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