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今日好似比平日要吵闹一些,平日里沉稳行走的丫鬟今日都显得有些步子匆匆。而在西跨院里,柳蒹蒹好似一点没有感受到正院里不寻常的气氛,站于书案前仍是如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写字。
柳姨娘的丫鬟琴儿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进来,一边跑一边道,“不好了,姨娘,红英被夫人让人抓起来了,说她和女乃娘一起谋害小少爷,”
红英仗着是贵妃身边出来的,对姨娘一向不够恭敬,最近更是完全不将姨娘的话放在心里,姨娘明明交代她们呆在西跨院里不许乱走,她偏偏还整日到正院那边乱晃。琴儿自来不喜欢她,对她的死活更是不关心,但琴儿名义上毕竟是姨娘带进府的丫鬟,她出事了,琴儿担心连累了姨娘。
柳姨娘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笔尖的墨水渗到宣纸上,层层晕开,宣纸上的那一个“凤”字便多了一个大大的黑点。柳姨娘皱了皱眉,心道这一个字要写坏了。柳姨娘将宣纸拿开,又重新铺了一张宣纸。
琴儿看着自家姨娘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不由焦急的喊了一句:“姨娘!”
柳姨娘将笔放下,不紧不慢的交代道:“交代院里的丫鬟婆子,无论正院发生什么事,都不许乱走,也不许去正院打听。”
琴儿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惊讶的望着柳姨娘,问道:“就,就这样?琴儿可是我们院里的丫鬟。”难道现在不该是去找侯爷或夫人解释清楚,这件事不关姨娘的事。
柳姨娘自然知道琴儿心之所想,但心里却不由叹了口气,琴儿虽然忠心,但到底不够聪明。西跨院里七八个丫鬟婆子,里面怕有大部分都是陈氏的眼线,平日里红英对她这个主子的态度如何,不用她说,陈氏自然就能知晓。
红英做的事,不用她去解释,陈氏都能知道与她无关。她也不怕陈氏故意将这件事扯到她身上来,以此来除掉她这个妾室。她反而希望陈氏这样做,凤祁哥哥是聪明人,她若真这样做,只会让凤祁哥哥对她起了嫌隙。但她也知道这种希望不大可能成真,陈氏不是笨人,她虽不喜欢她这个妾室,她甚至将不喜欢直接在凤祁哥哥面前表现出来,但却从来不在衣食住行上克扣她,更不会在私下里打压欺辱她这个妾室。凤祁哥哥喜欢她,未尝不是有这部分原因在。都说姨娘遇到一个慈爱和善的主母是福气,其实真说起来,有一个恶毒苛刻的主母才是妾室的好事。身体被折腾算什么,主母刻薄妾室才有更多出头的机会。
柳姨娘将自己的心思拉回来,又对琴儿道:“我们关起门来不要理会正院的事情,等一下若有夫人身边的丫鬟来问红英的事,你就跟她们说‘红英是贵妃娘娘赐下的丫鬟,但既与我一起进了侯府就是侯府的人,红英犯了错,自该由夫人惩治,我无二话’”
琴儿虽然有些怀疑柳姨娘什么都不管的做法,但看柳姨娘并不怕琴儿的事牵连自己,她又一向唯柳姨娘的话是从,只好道是。
而正院里,茵娘正握着毅哥儿的手掌在玩。毅哥儿的手脚一天比一天有力气,每每醒来,他最喜欢的就是手脚动来动去的玩,有时候别人将手指放到他的掌心里,他一握就不肯放开。茵娘最喜欢的,就是让儿子抓着她的手指,然后她抬起手拉着儿子的手晃来晃去的。
彩朱从外面进来,轻手轻脚的走到茵娘旁边,回禀道:“夫人,柳姨娘那边说,红英是贵妃娘娘赐下的,但进了府就是府里的丫鬟,该如何处置自有夫人决定。”
茵娘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旁边的青花不岔道:“什么意思啊,故意显摆是贵妃赐下的,难道想让我们顾忌贵妃娘娘然后不敢处置?贵妃娘娘又如何,我们大小姐还是敬妃娘娘呢。”
彩朱道:“我看柳姨娘倒不像是这个意思,恰恰相反,我觉得柳姨娘这是在撇清与这件事的关系。”称是贵妃赐下的丫鬟,意思不就是说红英忠心的是薛贵妃而不是她么,又说该怎么处置全凭夫人,也是想告诉夫人,这件事不是她指使的。
青花不赞同彩朱的说法,撇撇嘴道:“红英是她的丫鬟,说她与这件事没关系谁信啊!”
茵娘对青花和彩朱的话都不置可否,心里却想着,有时候妾室太安分了也不是好事,她怎么不像其他府里的姨娘那样上蹿下跳陷害主母呢,弄得她想抓个小辫子都抓不着。
茵娘又问道:“女乃娘和红英那边呢?她们如何说。”
彩朱答道:“女乃娘那边审问出来了,青藤姐姐亲自带人去审的,女乃娘说她不知道这东西对小少爷是有害的,是红英告诉她,只要她在女乃水里放一点这东西喂小少爷喝了,小少爷以后就会只喜欢喝她的女乃水,东西也是她用二两银子从红英手上买来的。
红英那小蹄子一开始还嘴硬,说不知道女乃娘做下的事,是女乃娘故意冤枉她。等青藤姐姐给她上了两趟刑,再将她与女乃娘最近见面的次数,在哪里见面的,每次见面呆了多久时间等一一说给她听,又将从她房里搜出来的那支藏着米囊子粉的空心簪子扔到她面前,她才开始没有喊冤。但又一直在那里叫嚷着她是贵妃娘娘的人,没有贵妃娘娘同意我们不能处置她,否则贵妃娘娘不会放过我们。她倒是真当自己是根葱了,别说薛贵妃未必会为了她一个小丫头出头,就算薛贵妃真敢以这件事发作府里,我们处置她有理有据的,难道还怕了薛贵妃不成。”
要说起女乃娘和红英谋害毅哥儿这件事来,其实过程一点都不复杂。毅哥儿有四个女乃娘,其中有两个是府里的家生子,另外两个则是外面买进来的。与红英合谋的那个女乃娘姓唐,正是从外面采买进来的那两个女乃娘之一。
早几日的时候就有丫鬟看到柳姨娘的丫鬟红英经常来找唐女乃娘,而唐女乃娘不仅不避讳,还很喜欢跟红英聊天。姨娘身边的丫鬟和小少爷的女乃娘搅合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肯定不是在想着谋害主母就是想着谋害小少爷。能举报她们就是立功一件,丫鬟当然赶紧汇报给茵娘知道。茵娘知道了只吩咐人多注意她们两个,其他的什么也没做。
今日正好轮到唐女乃娘当值,茵娘昨晚照顾了毅哥儿一晚上,白天便没什么精神,偏偏毅哥儿却精神抖擞的一点都不想睡,茵娘便让唐女乃娘照顾毅哥儿,自己则想睡一会。
唐女乃娘先也没干什么,只是抱着毅哥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哄着他,但等茵娘睡着之后,女乃娘见房里没有其他丫鬟在,连忙抱着毅哥儿进了用屏风隔出的一个小间里,那个小间原本就是茵娘让人隔开给当值的女乃娘晚上睡觉用的。女乃娘进来后将毅哥儿放在榻上,自己则解开衣服将女乃水挤到碗上,又解下手里的一个银镯子,从中间一掰竟掰出一个口子,从里面倒了点褐色的粉末到女乃水里,将镯子的口子合上后,又用碗里的小勺子搅了搅。
结果还没等她将女乃水喂给毅哥儿,青藤领着三四个丫鬟突然从外面进来了,而原先睡着的夫人也醒了。青藤让丫鬟将唐女乃娘捆到了柴房,自己将小少爷抱回给夫人后,端着那碗加料的女乃水去找大夫了。而大夫沾了点女乃水一尝,然后称里面是加了些米囊子。
至于米囊子是什么,大部分大夫都知道,懂些药理的人也可能清楚。它是长在云南苗疆里的一种名叫米囊的植物里结出的果,米囊三四月抽j□j,结青苞,花开则苞月兑,其花大而艳丽,名为米囊花,而米囊子就长在这种艳丽的米囊花里。苗疆人将米囊花奉为圣花,祭天拜神之时,大祭司必先食用米囊子。米囊子还是一种药材,太夫常用它来止月复痛,治泻痢,除胃热等,但它有毒,食多者会上瘾。
至于剩下的事,基本上都不用茵娘吩咐,青藤等人自会办得妥妥帖帖的。至于唐女乃娘和红英的处置,茵娘既没让人将她们杖毙也没赐她们毒酒,而是让人送到了顺天府去了。
唐女乃娘是全家卖身进府的,签的也是死契,私下处置了她没什么。但红英的卖身契却不在她这里,甚至没有在柳姨娘这里,万一将她打死了,薛贵妃将她弄成个良民,再闹一出她家人到顺天府击鼓鸣冤的戏码,哪怕最后证明红英犯了错,一个杖杀良民的名声传出去,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良民与贱民不同,哪怕犯了罪,也只有顺天府有权审判。
既然红英要送顺天府,唐女乃娘作为同案犯,干脆也一起送去了。至于和唐女乃娘一起卖身进府的家人,茵娘让人叫了人牙子来,钱也没要,让人牙子直接领走了,也不知他们会再被卖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茵娘不由叹息一声。唐女乃娘还有一个刚三个月大的女娃,唐女乃娘进了顺天怕是再不能出来的了,那女娃没了亲娘,又再次流离辗转,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茵娘低头看着毅哥儿,也不由对那女娃多了几分同情心。不过同情归同情,孩子自然还是自己的重要,她也没想过要放过唐女乃娘。
等晚上林凤祁回来看儿子时,茵娘将这件事告诉了林凤祁,又说了对唐女乃娘和红英的处置。林凤祁当着茵娘的面将薛贵妃问候了一遍,又抱怨茵娘:“怎么只将唐女乃娘一家卖了出去,就该将他们一家都杖杀了才对,正好杀一儆百,看谁以后还敢对毅哥儿起这种下作的心思!”又责怪了一番柳姨娘没管教好下人,与茵娘道:“以后不许西跨院的人到正院来。”
抱怨责怪了一通之后,又抱了儿子来哄:“毅哥儿今日吓着了吧,都怪爹不好,没给你找好服侍的人……”
茵娘则趁着这个机会对林凤祁道:“……让外人喂养毅哥儿就是令人不放心,你看,说不好就会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所以说我决定亲自喂女乃真是太英明的决定了。”
林凤祁这次倒是没反驳茵娘的话来。晚上睡觉时在床上想了一晚,到底还是觉得不甘心,第二日一早起来,就让小厮拿着他的名帖去了顺天府,请顺天府尹一定要好好的“秉公执法”。
茵娘处置了毅哥儿的女乃娘,自然也要告诉林太夫人的。林太夫人每天上午都会来棠荣院看一看孙子,昨天林太夫人来时,女乃娘的事还没有发生,后面事情发生时,林太夫人听到了动静,但只以为是一般的小丫鬟犯了错茵娘要处置她们,因此也没太在意。
今日林太夫人来时,茵娘便将唐女乃娘和红英的事情告诉了她,不过她没敢将自己喂养毅哥儿这一段说出来,只说是毅哥儿更喜欢喝另一个女乃娘的女乃水,唐女乃娘见毅哥儿不喜欢喝她的女乃水怕府里会辞退她,所以才胆大包天做下这种事情来。林太夫人的反应跟林凤祁简直是一模一样,听完就责怪茵娘:“怎么只是卖了出去,简直太便宜他们了,就该当着全院丫鬟的面,将她们狠狠杖杀了……”
毅哥儿的女乃娘少个一个,林太夫人又补上了两个,哪怕茵娘一再表明,毅哥儿根本喝不了那么多,林太夫人还是觉得,哪怕是毅哥儿不喝,也决不能在排场上委屈了孙子。
什么事情只要进了顺天府,外人都或多或少都能听到点八卦。后面陈夫人也听说了这件事,立马坐了马车来看外孙,顺便当着女儿的面大骂特骂女乃娘和红英。
“作死的下贱东西,连主子都敢害,就该让他们死了下十八层地狱去,轮回进了畜生道,下辈子让她们做牛做马,做猪做狗……”
骂着骂着,后面顺带连柳姨娘和薛贵妃也问候了一遍。茵娘看陈夫人骂到最后口干舌燥,连忙让丫鬟给她端上茶水,陈夫人喝了一口,这才让心里的怒气散了些。
等陈夫人平静了些,茵娘又问起吕氏的族长进京的事。
陈夫人回道:“他们已经进京了,我让人安排他们在前院住下了,又叫了四个丫鬟去伺候他们。”
茵娘点点头,羊角儿胡同陈家的房子早就不是原来的三进小宅院了,陈夫人有了闲钱之后,将隔壁的一座三进宅院也卖了下来,又请人打通,形成了一座三进的大宅院。吕氏来的一共是四个人,住在羊角儿胡同倒也住的下。
茵娘又问陈夫人道:“那一家人你可见过了,你觉得他们如何?”茵娘问的是准备过继给吕老太爷的那一家人。茵娘继续道:“听说大人叫吕春,妻子姓高,孩子叫吕文是不是?”
陈夫人点点头,道:“是,你吕春舅舅和高舅母看起来都是老实人,你文表弟虽然长得瘦小,但看起来却是头脑伶俐的。我听族长说,你文表弟很会念书,以后怕是能考秀才的,族长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他们一家推荐了给我。只是有一点不好,他们离你外祖父已经远了,你吕春舅舅与你外祖父就已经是第五服了,到了你文表弟,这都不在五服之内了。血缘不亲,我怕他们以后不敬着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灵。”
茵娘安慰她道:“事情哪能十全十美的,你看我现在的舅舅,他们是外祖父堂兄的儿子,是当时与外祖父关系最亲的了吧,但那又如何,还不是让外祖父外祖母的坟前长了草,甚至连外祖父挣下的家业都全败了。这最重要的还是人品要好,他们若是念恩的人,自然会感激您给了他们前程家业,一年四季都供着外祖父和外祖母的香火。”
陈夫人像是被说服了般,点了点头。
陈夫人又道:“我准备把祖宅赎回来,再买五百亩良田给他们,你看这样行不行?”
茵娘点点头,道:“这样很好,都说升斗米养恩仇人,若给的太多了,反而容易引起人的贪婪。五百亩良田在林平县已经算是中产之家,比他们现在一穷二白的日子要好很多,他们好好守着田亩过日子肯定不会差了。”
陈夫人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我就是这样想的。”
茵娘又道:“不是说文哥儿会念书么,你去商量他们,问他们愿不愿意让文哥儿去书院念书,若愿意,我让侯爷写张名帖,荐他去书院,以后文哥儿若出息了,也是外祖父的光。”施恩于父母,还不如施恩于子女,这样反而更引起他们的感激。
陈夫人道:“行,那我回去问问他们。”
陈夫人又与女儿说了几句话,接着又逗了逗外孙,接着便回去了。陈夫人走后,茵娘在床上坐了一会,接着将青藤叫进来,商量毅哥儿满月礼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卡文卡了很久,所以只写了五千字。
下一章要讲到将大太夫人和吕大舅一家一锅端了~~~
茵娘说:这一个舅舅不好用,她准备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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