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在城墙上晃荡的绳子夜色中远远望去就像一道割断岩石的裂缝,它随风摇摆着起舞,使得两面的石墙呈现出此消彼长的态势。罗洛他们进去许久,我同剩下的几个人贴在墙边等待消息,被惊醒的月亮发现我们诡秘的行踪,立刻从云朵被子里钻出来,集中所有的光芒照亮我们躲藏的角落,可惜它的用心良苦无人体谅,城墙上静悄悄的连条人影都没有,月亮失望的重新盖好被子,气鼓鼓地继续清梦。
罗洛他们怎么还没动静?我神经质的不停抬头瞅向绳子垂下的顶端,它越来越细的消失在墙头,连接着城墙内外各自未知的世界。有狗叫声!我顿时竖起耳朵仔细辨认,那声音又迅速弥散,难道罗洛他们让人出卖了?这是个陷阱!我用力抻了抻绳子,感到手心传来的强大阻力,那头的确栓得结实。巴贝里尼不是说城门附近有个贫民窟吗?穷人家也会养狗吧,用来看守他们一贫如洗的破窝棚,必要时一锅热气腾腾的狗肉汤还可以帮主人捱过缺衣少食的漫漫寒冬,没准是谁家惊夜的疯狗,你太大惊小怪了。我笑着宽慰自己紧张兮兮的神经,又似乎听到人群凌乱的奔跑声。该死,老德马尔真的出卖我了!这是个完美的计策,假装派人联络,然后引我们上钩,他本来想钓条像我这样的大鱼!不过老德马尔清楚罗洛在我身边的地位,明天一早他的脑袋便会穿在长矛上,像摩德纳吃过的炭烤丸子,痛苦的表情永恒定格,旺财肯定要难过死的……
打定主意,我抓住绳子刚准备往上爬。在它的尽头突然出现一张模糊的脸,随后旁人的火把清晰映出他的面容——是罗洛,他没事!我激动地冲他招手,罗洛拽紧了绳子。招呼我们赶紧上去。
罗马的城墙经过历代统治者的扩建已经达到五六层楼那么高。是整个西方世界最坚固的堡垒,它保护着自己臂弯里的城市安然渡过漫长的岁月。将罗马的威名通过无数折戟沉沙的失败者传播到已知世界的各个角落,在哥特人最终攻陷它之前,罗马一直是永不陷落的代名词。一代代加固建设的城墙由下往上逐渐年轻,底层的条石同泥土融为一体。缝隙里长满灌木和杂草,这些植物顽强的根茎深深扎进石头,钻出更多的裂缝和粉化的碎末,给了我们攀爬下脚的支点,但越往上走可供踩踏的地方越少,不得不依靠绳索的力量继续前进,好在罗洛及时抓住我伸出的手。
双脚踩在城头的那一刻。我悬在嗓子眼的小心脏才终于放下来,罗洛举着熄灭的火把,指了指副梯拐角的一处暗影。
“他们在那。”
那里的会是谁?几个惊弓之鸟般的罗马贵族、埋伏的敌人士兵或者干脆一柄淬了毒的匕首等待切断我的喉咙?然后循着凯撒失望而无可奈何地仰天长啸:还有你吗,布鲁图?我满月复心事的看了眼罗洛。后者做了个万无一失的手势,那样子好像在说:有我在保证没事,大人。我将信将疑的慢慢走向副梯,罗洛带着几名侍从跟在身后,此刻城墙左侧的罗马正在沉睡,唯有梵蒂冈和贵族居住区一片灯火通明,远处遥不可望的波尔泰赛门时不时传来沸沸人声,“敌人在搭建他们的配重投石机。”罗洛解释道,“德马尔老爷说那边足有五六架,不过缺乏弹药,贵族们还在争论是否要拆掉几座古罗马的神殿来为投石机提供石弹。”罗洛引导我小心的躲开一块布满湿滑苔藓的台阶,“让这帮优柔寡断的老头子继续争吵吧,就算上帝也没办法搞定他们。”
这么说德马尔在?我望向隐蔽处的眼神多了些自信,那个总戴着黑色假发的老贵族是个十足的胆小鬼,怯懦又没主见,却贪婪的好像头欲求不满的肥猪,当然,如果光论体型,也没有其他动物配得上他。德马尔这个姓氏并**型的罗马人,他的家族来自外地,据这老头子自己说出身于布匿库斯的豪族,往来于地中海两岸的走私生意让德马尔家攒足了挤进罗马贵族圈的资本,毕竟金币才是横梁地位的唯一标准,尤其罗马这座极为纸醉金迷的城市。不过买的爵位换不来老牌贵族的尊重,德马尔家几代人都无法真正获得上层圈子的认可,但那些骄傲的贵族又离不开他,或者说他家的财富。德马尔现在早已不做风险极高的走私贸易,他经营着罗马郊外的几座大农庄,每日为城市提供新鲜的
净身太监
蔬菜、水果和肉食,商人世家传承的性格让他相当圆滑和精通世故,不遗余力的讨好每一位罗马的征服者,甚至有人开玩笑说:哪怕有天萨拉森人成了罗马的主人,肥猪德马尔也会屁颠屁颠的奉上金币和自己廉价的效忠!
德马尔是罗马第一位主动同我接近的贵族,在我还是个小小男爵的时候,而且多年来从未间断,说他见风使舵也好,投机取巧也罢,这种小心翼翼的奉承让人十分受用,所以这次我马上想到要派人联系他,我知道他肯定会答应,无论为了城外人去屋空的大庄园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上帝啊,真的是您吗,公爵大人?”德马尔尖细的嗓音像个被阉割的太监,我一直怀疑他脖子上堆叠的肥肉过分压迫咽喉,使得声带发不出正常人应有的声音,“哦,上帝,这太疯狂了!”
“为了一位值得信任的朋友疯狂还是值得的,您说不是吗?”我拉着德马尔的手走进暗处,罗洛他们分散开来警戒。
“卑微的我当然是您的朋友,老德马尔一直都在向上帝祈祷。”他过度激动地比划险些让假发月兑落,事实上我也从未见过他传说中长满疥癣的脑门,“这么说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了,大人?”
传闻都是真的,因为它能轻易骗取人们的信任,然后活生生毁掉一个无辜的人;传闻又都是假的,它的故事多来自某个事件的“亲历者”,通过口口相传的形式出他之口入你之耳,不断地加工和添油加醋让故事变成臃肿的想象综合体,你能在故事里找到任何满足口味的桥段,所以人言可畏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
在搞清楚德马尔的立场之前,我决定暂时装傻,装傻并不意味着你真傻,这是聪明人用来回避问题探求真相的方法,性烈如火的直肠子当然受人敬畏,但没有一个直肠子顶得住唇枪舌剑的攻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的老朋友,请实话实说。”黑暗中看不清德马尔特别的青黄色瞳孔,但我知道那双典型的腓尼基眼睛正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就像他死也不肯撒手的钱袋子。
“教皇霓下!公爵大人,既然您把我当做朋友,就请实言以告,我需要了解事实的真相!”德马尔嘴里喷出混杂的味道,说不上难闻但也绝不芳香,这胖子最喜欢的事情便是躺在卧榻上让丰腴的侍女喂他吃东西,瓜果蔬菜、鸡鸭鱼肉,他足有半张脸大的嘴巴仿佛一台永不停歇的绞肉机,和着馥郁的葡萄酒把食物咬碎嚼烂,囫囵吞进肚子,要见人再喷上些东方香料秘制的香水,混成此刻吐到我脸上的气味。
窥测秘密的商人值得警惕,当他们一手握着金币一手攥紧政治人物衣襟的时候,膨胀的野心将吞噬所有追腥逐臭的烂人,结果是万劫不复。我微微侧脸饱吸一口深夜冷冽的空气,认真寻找老德马尔的眼睛:“我向上帝发誓,朋友,事实和你听到的传闻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相同点,那是场阴差阳错的意外,但奈梅亨的双手并未沾染圣彼得继承人神圣的鲜血,教皇霓下安详的蒙召了。”
“真的是这样吗,大人?我虽然又老又肥,眼睛与耳朵也有些小毛病,不过脑子还没锈掉,每天不停地清理账目和数钱让我保持清醒……想想您刚才说过的话,即使我愿意相信,其他贵族会相信吗?梵蒂冈会相信吗?”德马尔刻意压低的奇怪尖叫在胸腔里反复回荡,竟发出嗡嗡嘤嘤的共鸣,“您骗我最多失去一个朋友,可你把其他人当傻子,您将失去的是整个帝国!”
“老朋友……”我按住他肥肉乱颤的肩膀,费了很大力气才稳住这个情绪激动的胖子,“我大可以找个替罪羊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为什么没有那么做?我清楚流言的威力,但我可不会屈从。在城外的军队里有教皇身边的亲随,他们都能为我作证,我甚至愿意手按圣经发誓!如果这些还无法让你相信一个公爵和骑士的实话,罗马人派驻卡拉布里亚的主教也愿意站出来阐明事实!”
“等等!”德马尔反手抓住我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差点把脆弱的骨头捏碎,“您说什么?卡拉布里亚的主教大人在这里?”
“本狄尼克.哈特西维塔斯主教大人。”我说道,“一个货真价实的罗马人,从来没有对上帝说过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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