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慵懒的时光是消化食物最好的时间段,众人退下喧嚣散尽的凉棚四面来风,不冷不热的正好可供小憩。能在战场上睡着的绝非凡俗之辈,魏武、努尔哈赤等等皆有胸含千军万马泰然自若的大将风,而我打瞌睡的原因无他,只是累了而已,折腾半宿又打打杀杀一上午,除了铁金刚谁能保证眼皮不打架?“都去睡会,攒足精神,晚上会有场恶战。”听到我吩咐的贵族不约而同露出错愕的表情,“上帝啊,你们没听错,是睡觉,放心,敌人没胆出来偷袭。”我们也没法攻破城墙,彼此只能不尴不尬的僵持着,除了睡觉还可以做其他有意义的事吗?
卢卡宽厚的肩膀恰到好处的挡住了从侧面透进来的阳光,我舒服的窝在投下的那团荫凉里抻着懒腰,卢卡稍稍歪了歪身,木讷的说道:“大人您睡着了吗?我……我也有些事情想请求您。”
“把肩膀端正,卢卡,背对着说就好。”我伸手遮着直刺面颊的光线,不耐烦地回答,“还有,你为什么要说‘也有’?”
“对不起大人。”卢卡挠了挠后脑勺,像是在斟酌自己接下来的话,无孔不入的光线又顺着胳肢窝小小的缝隙重新调皮的汇成光斑。
“把手放下。”我低吼道。
卢卡更慌了,他肯定以为公爵大人在生气,其实我不过讨厌阳光打扰清梦,“有什么事快说。卢卡,不要浪费我的午休时间。”
他轻轻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说:“我希望像比尔斯那样上战场。大人,请您务必答应我。”卢卡一向笨嘴笨舌,能说出如此中规中矩的话可见把他逼到什么份上,男人都渴望荣耀和鲜血,更何况落在比尔斯这个“小朋友”的后面,这让卢卡感到非常懊恼和不服气。
对不起,卢卡。恐怕我不能答应你。“回到你的位置去,侍从,我不想再听你提起有关于此的任何事情。”我故意闭上眼睛装作不高兴的样。卢卡虽然膀大腰圆,却很畏惧上位者的威严。
“可我……我比那个孩更有资格上战场,大人,他甚至还没有长矛高!”卢卡的声音提高两。引得不远处警戒的侍卫微微侧目。
固执又可爱的大个。我心里偷笑着,“卢卡,记得你的职责吗?你必须时刻保护我的安全,义无返顾的在危险时献出自己的生命,明白吗?”我仍旧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比尔斯是伺候起居的侍从,我也长着两只手,所以他可以遂愿去战场而你不行。”我可不想被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的横祸窝窝囊囊的结果性命。“相信我,留在我身边一样能实现男人的荣耀和梦想。卢卡,我向你保证。”
卢卡沉默了,他厚重的背影纹丝不动,看不出任何澎湃的情绪。是不是有些坚硬残忍了?我问自己,但没人给我答案。
渐入梦乡的我陷进一个冗长、混乱又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光怪陆离是个不好形容的词汇,不过它却恰如其分的诠释了这个由不存在生物、陌生的城市和瑟琳娜温暖笑容充斥的梦境,那个远在天边的故乡,还好吗?
比现实还逼真的梦让人心力憔悴,胸口压抑的像要窒息。不能再睡了,我迷迷糊糊的提醒自己。睁开眼,阳正落进罗马城高耸的城墙后面,将整座城市涂上猩红的颜色,仿佛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血海地狱。罗马,曾吞噬过多少无辜的生命和征服者的亡灵?时至今日,那些未散尽的孤魂野鬼依然飘荡在城市上空,他们的哀嚎却再无人聆听,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弱者倒下,罗马永存。
卢卡像入睡前那样巍然如山的背对着我,似乎一丝一毫都未移动过。“卢卡。”我沙哑着嗓叫他,喉咙里郁积的老痰将声音撕扯成断续的碎片,得很用力才能清干净,“现在什么时候了?”
“阳正落山,大人,天快黑了。”卢卡闷闷的声音从后背那边飘过来,“要准备些吃的吗?”
你还是不开心啊,大个,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去把巴贝里尼叫来。”我揉着眼睛坐起,“巴贝里尼你认识吗?那个个头不高的小侍卫,长着乌云一样浓黑的头发和棕黄的皮肤,像块发霉的黄油面包。”
卢卡笨拙的站直身,长时间盘坐令他两条腿变得不听使唤,“我知道他,侍从团里数他长得最特别,很好记。”说着,他匆匆往一个方向跑开,比尔斯紧接着捧来早已热好的食物,相当贴心。
巴贝里尼果然片刻即至,仆仆风尘却精力充沛,瞪圆的眼睛好像两盏足功率的探照灯,侍立等待着公爵大人发号施令——他知道自己要等的是什么。“人都找齐了?”我掰开半拉面包蘸着中午剩下的蜗牛烩菜汤边吃边问。
“嗯,二十个听话的小伙。”他咧嘴笑着。
我点点头,张嘴把剩下的面包全塞进去,乳白的汤汁从嘴角溢出,这简直是人间美味,我意犹未尽的啜嗦着手指,“天完全黑下来后,我军会重新发起攻击,在这个方向,波尔泰赛门。”视野开阔的南城门,正适合攻城部队展开兵力,也适合守卫者毫无障碍的收割生命,打仗就是这么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
“明白。”巴贝里尼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星火,他按捺不住的反复搓手,发出粗糙的摩擦声,“月亮升到半空之前,圣潘克拉齐奥门必会打开,大人,罗马迷人灿烂的黎明将属于她新的主人。”
“也属于荣耀加身的胜利者。”我递给他一个不知道比尔斯从哪淘弄来的烂木酒杯,然后把自己的杯碰上去,“愿上帝保佑你……”
几个小时后阳彻底落山,它的光芒消失在地平线尽头,仿佛被关进了密不透风的黑匣。整装待发的骑士再次披挂上阵,眼神中的飘忽和交头接耳的议论显示出他们心中对夜战不确定的怀疑。在这些自诩“正大光明”的骑士眼中,战争就该是针尖对麦芒的对手戏,一场人数相当的大规模决斗,它追求的是正义、公平、心服口服,而非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和龌龊伎俩,可事实上呢?一直标榜所谓“骑士精神”的交战双方为了取得胜利无所不用其,我毫不怀疑要是上帝胸藏巨金降临凡间,他们也会直接从后面敲个闷棍,说一套做一套是人类道貌岸然的通病,我们用漂亮字眼和严谨规矩粉饰的,不过是尽可能看上去很美的假象和蜜般甜蜜的谎言。
来自汉诺威的安特思是个两鬓斑白的老骑士,打打杀杀一辈也没混到个世袭的爵位,某次战斗留下的可怕伤疤削掉他本就塌陷的半个鼻,冰一样冻结的眼睛似乎根本就不会动,无论什么心理活动都不会通过眼神流露出来,尤其突出的巨大下巴像安错型号的拼接残次。但全萨克森智商健全的人都知道,老安特思可不是好惹的角色,关于他喜欢虐杀战俘和上过一千个女人的谣传分化出无数个版本,酒桌上好几个醉醺醺的骑士声称亲眼见过他用烧红的铁钎给战俘剥皮,其中两个为了争执剥下的人皮是做了老安特思自己的内衣还是锁甲的衬里而大打出手。
“阳落山后的一切争斗都是上帝所谴责和教会明令禁止的。”老安特思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酒气,他平生的积蓄全花在美酒和女人身上以至于每次出战均单枪匹马,因为承担不起侍从的开销,“我得提醒您,公爵大人,夜晚让敌人变成睁眼瞎,也让我们失去观察的能力,她很公平。”
如果你停止聒噪我会试着喜欢你,经年不洗的恶臭和“鬼斧神工”的长相完全不是问题。“我让人拆掉村里所有能用来引火的东西,房梁、篱笆、汲水的翘杆等等,集的木材足够燃烧天夜。敌人从城墙上只能看到我们源源不断奔赴前线的影丛,他们将没胆量抵抗那么久,黑夜会帮助我们,她是撒旦的新娘,而死亡属于撒旦,不是吗?”黑夜让人忘记恐惧,我们身处其中。
“我可以说实话吗,大人?”老安特思毫不顾忌的把手伸进裤裆,一边讲话一边舒服的抓痒。
“什么?”
“即使撒旦的新娘帮助我们,罗马的城墙依旧坚不可摧,它从未在没有攻城武器的敌人面前沦陷过。”他的语气让我听不出严肃或是戏谑。
“那只是‘距今为止’的传说,可传说终究由人类创造。”我扯紧锁甲手套,“况且我们有‘攻城武器’,难道你没看见士兵们扛着的梯?这玩意不仅结实耐用且简单轻便,你会爱上它的。”要是明天日出时你还活着,我愿意收回此刻揶揄的废话。
“谁知道呢!”老安特思自己背着盾牌,那千疮孔的损坏痕迹显示出主人的善战与吝啬,“走着瞧吧!”(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