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里传来的哭喊声更凄厉了,打碎瓶瓶罐罐和各种家禽家畜的嚎叫此起彼伏,不同音色或高或低搅和在一起,在夜半的背景下显得很古怪渗人。那些刚刚完成了一天的劳作安心睡下的村民被舀着屠刀的士兵逼着整户整户的从家里赶出来,一家老小抱在一起披着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的士兵则举着火把冲进破烂的茅草房,挖地三尺的搜罗一切能带走的东西——虽然这些连农村露天厕所都不如的破房子在我看来都应该是城管叔叔写上大红拆字的泥草棚户,但敝帚自珍,房子的主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看着士兵们把一件件家什倒腾出来丢在地上,挑走值钱的然后往潮湿灰败的房子丢上几束火把,又奔向下一个目标。
“公牛那边都准备好了吧?”在背风的小山包后面,空气分外清新怡人,似乎连村庄耳不忍闻的惨叫也变得小多了,我从马上下来,轻手轻脚的站到靠着树不说话的科勒身边沉声问道。
“和上次一样隐蔽安全,公牛不会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就算天塌下来不完成任务他也不会从藏身的树林里走出来,我了解他。”科勒整理了一下挂在腰际的箭袋,好像在数着里面装着的弓箭一样用指头摩挲着这些杀人利器,通过触感与它们进行心灵沟通来达到自己内心的平静。
“威尼斯人呢?不能再演砸了吧。”偷袭计划的失败让我对这些只会吹嘘如何如何在海上指哪打哪的渔民丧失了最起码的信任,从这个时代就开始传承意大利人打仗的目的是搞笑的光荣传统,要不是有二百名装备精良的重装弓箭手和我并肩作战的话,我甚至怀疑自己这回是不是被威尼斯人和叛军联手演了一出无间道,傻呵呵的蘀别人数钱,看不见的角落里俩人正偷着乐呢。
“我们也派出了三百人的步兵,五百人的规模敌人要吃下去也得小心崩坏了牙,就算没办法吃掉他们,这样的数量也足以自保了。”科勒指着村庄南面很远处的一片树林,“再往前就是一条河流,河水不算太深但也绝对不会轻易地泅渡过去,我想如此寒冷的天气下不会有人想着要淌着没马肚的冰水过去,两边的山坡虽然不高但是仍旧处在地利的优势,敌人的仰攻必须面对弓箭手倾泻而下的致命箭雨,前有大河后有堵截,我保证叛军有来无回。”
我点点头,捕杀的计划确实很周密,我们这些人都算的上是佯败设伏的老手了,方方面面应该不会出差错。我翻身跃上战马,拉紧缰绳对科勒说:“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在眼前了,我再让小的们卖点力气,总之不伤及人命的前提下尽量把事情做绝,我也要对手底下千把号弟兄的性命负责,这种事情多少要见点血才行。”
“我知道。”科勒的声音听起来遥远的像是来自天边,他麻利的骑上战马跟在我身后,“在选择谁成为羔羊之前,必须要保证自己不会被豺狼撕碎,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对我说过,杀不死你的,反而让你变得更坚强。”
村庄这边的行动进行的很顺利,面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作威作福鱼肉乡里我们这支残军还是像溃退**一样很有战斗力的,况且我还许诺每个人抢到的东西都将作为他本人的战利品不用上缴,这帮刚刚走出家门的老实孩子一个个都变成了猩红着眼睛嗜血的饿狼,每间破草房都被翻个底朝天,把贫瘠的地皮刮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连房子上的每一根稻草都带走。熊熊烈火中主人看着自己的房子化为灰烬,开始为一家人在冬天的生存发愁,他们唯唯诺诺的躲在一旁,不敢面对如狼似虎的官兵和泛着寒光的刀枪,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心疼的盯着一袋又一袋的粮食和鸡鸭鹅狗大剌剌的从自己眼前堆上马车,满载的货物甚至让拉车两匹马的脊背都弯了下去。
传令兵轻疾的马蹄声分外清晰的由远及近,马蹄在大地上的每一下敲击都让我的心不由得跟着一抖,水豆腐般颤来颤去“希望是好消息。”我自言自语的拍着皮靴,估模着他快到了便回过头去注视着树林边缘的泥泞小路。
“大人!”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那双眼睛很亮,瞪得比月亮都圆,兴奋地大叫,“他们来了,足足有一千人,都是骑兵,由他们那个穿着红色罩衫的统帅带领,不过走的是大路,时间上会耽误一点,我们来得及撤退,请马上收拢部队!”
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哈,穿红衣的朋友,这将是你最后一次对他人施以仁慈,既然露出了破绽,我便不会辜负你的殷切所托,今时今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我马上雷厉风行的发布了一连串命令:“命令部队迅速集结,但是不要丢下抢掠的物资,都赶上马车带走,一路尽量留下狼狈的痕迹,让敌人毫不怀疑的沿路追击;快马去威尼斯人那里让他们做好准备,大鱼上钩,该收网了,科勒……”我盯着他眼神深处燃起的熊熊火焰,欣慰自己终于成功的把他对乡民苦难的同情转化成对叛军的愤恨,“你带上弓马娴熟的几个骑兵掩护我撤退,用尽全力阻滞敌人,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一头扎进架起火的油锅,到时候公牛那边应该也会成功了,咱们多少算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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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震动就像卡车过境时牌桌上的麻将,磕磕绊绊的挤到一起,隆隆的声音传达出排山倒海的气势,林子里夜宿的归鸟被惊得扑啦啦飞起一大片,我紧攥着马缰的手心开始不停地往外冒汗,“一千名骑兵,呵呵,还真是舍得下血本,这么大的礼物怎么好意思不收下呢。”我强装欢笑给自己壮胆,摆出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让周围的士兵也重拾信心,其实我心里也没有底,别说一千名骑兵,就算是一千头猪也够我们这几个大头兵舞弄半天的。
城里通过来的大路在前面不远处有个转角,这条商旅们常年行商用大车压出来的泥水路比村民们放羊的小路更宽阔平整,适合战马奔驰,但是也相对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到村庄,所以在敌人到达之前,我们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只要他们从那个转角一露头,追逐的戏码就开始了。
“他们来了!”斥候从身边的大树上敏捷的跳下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
“撤!快撤!”我扯着嗓子命令,科勒对跟在身后的十几名弓骑兵使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随自己行动,我隔着乱哄哄的车马对他点点头,领着逃荒难民一样大包小裹装了好几车的士兵们夺路而逃。道路的泥泞程度超乎我的想象,走不了多远就会有轮子陷进泥坑里,周围的人不得不卷起袖子帮忙推车,甩得满身泥浆,武器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狼狈劲不用演就无限接近于逼真,追兵已经转过大路的转角出现在我们身后,果然如情报所说全是骑兵,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的铠甲是皮甲,这是些临时装备起来专门用以追杀的轻骑兵——但杀伤力也是要命的。
“丢掉物资,全力撤退!”敌人越来越近,火候差不多了我赶紧下令全军轻装前进,但是手下的士兵们入戏太深,头一次赚得盆满钵满不少人舍不得扔下辛苦抢来的破烂,背着比自己都大的包袱没命的乱蹿,我急得满脸大汗,得,这回又弄巧成拙了。
被遗弃的马车横七竖八的停在大路上,像是简易拒马桩一样严重阻碍了敌人的追击速度,许多轻骑兵拉住坐骑在马车间寻路打转,扛着背包没头苍蝇一样逃命的士兵也挡住了马车间不多的空当,叛军的骑兵不得不腾出手来砍杀这些吸饱了血的蚊虫,越来越多的骑兵堆在狭小的空间里,直到科勒率领的弓骑兵从藏身的树林里露头摆好攻击阵型,竟然都没有人发现他们。
科勒用箭尖瞄着最前面的一个骑兵,像个耐心的猎手般屏气凝神的等待时机,后面所有的敌人全都拐过大路的转角泥鳅般拥挤在一起动弹不得的时候,他松开了弓弦,同时也是进攻的信号。顿时羽箭破空的“嗖嗖”声切断了敌人烦躁的吆喝,漫天而下的箭雨随即把最前面的几个人撂翻在地,受惊的马匹横冲直撞,使得本来就混乱不堪的场面更加复杂。
穿红衣的敌人指挥官不慌不忙的让后队变作前队,绕开拥挤的大路攻击科勒带领的弓骑兵,科勒他们射完了两轮弓箭便弃马钻进树林里逃走了,我也带着剩下的士兵渐渐往河边跑去,敌人的指挥官愤怒的破口大骂,很遗憾我不懂拉丁语不能欣赏精彩的贵族式辱骂修辞——据说真正的贵族骂人的时候也是严谨的遵守修辞学,他留下一部分骑兵收拾残局,自己率领其他人继续追击我们,看那副架势似乎要把我碎尸万段才肯罢休。
“上钩了。”我弯起嘴角笑了,催着士兵把武器胡乱丢在地上,摆出仓皇的模样,尽量轻装提高速度,许多人看到同伴的下场才如梦初醒般把大包袱扔掉,明白了当前关头保命要紧的道理,这万一要是半路被人追上,哭都没地方说理去。
已经可以听见潺潺的流水声,两边山坡上的树林阴森幽静,通向河边的小路越来越窄,像个倒置的漏勺,是打伏击的绝佳地形。我混在乱军中急急地跑着,为了不引人注意战马早就遗弃了,站在人群里反而觉得安全了不少。我回头看见慢慢逼近的敌人,他们的指挥官似乎也觉察出两边的树林里有些诡异的安静,这么快的速度即使想收住马蹄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奔驰,祈求上帝保佑了。
数不清的黑影忽然从隐蔽处现身,明晃晃的刀剑冷冽的反射着杀气,“快退!”穿红衣服的叛军统帅尖叫道,声音细细的像个娘们,我能理解他因为紧张而拉长的声带发出如此尖利的喊叫,更让我满意的是终于有一句拉丁语是我能听懂的了——快退!我爱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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