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吹得人浑身上下凉飕飕的,即使我把身上的披风裹得像一片包着糖果的糖衣,却仍旧挡不住从大海上呼啸而来的刺骨寒意,它像有知觉一样顺着裤管和衣服的下摆钻进肉里,调戏你紧绷的神经更剧烈的跳动,感官愈发清晰。月色朦胧,倒映在平缓流淌的河面上,远处营地里灯火通明,不时传来士兵们摔跤的叫闹声和醉酒后某些具有艺术细胞的乡土歌手引吭高歌,我故意要士兵们做出士气旺盛的样子,不停地用精神武器袭扰敌人,让他们没办法歇哪怕那么一小会,自然没办法注意到我们这边紧锣密鼓的行动。
经过三天三夜的赶工打造(虽然让抠抠叟叟的弗兰德骑士吐出战利品花了点时间,但我的空头支票许的也不赖),消耗了缴获的差不多所有兵器,铁匠们终于在我的要求之下赶制出相当于成年男人手臂那么粗的两条铁索。漂泊海上的大舅哥依然渺无音讯,我只能不断的派出斥候分别前往沿海地区和根特,询问大舅哥乌龟一样慢吞吞的原因,所以一俟铁索做好,我便马不停蹄的挑选了几个水性好的农民,划着小船将它们横着拉过水面固定,造成人为的天堑,阻止乌德勒支港口的船只通过河道与外界取得联系,切断他们最赖以生存的水上补给线。
“没想到伯爵大人您还真的造出来了。”凯尔骑士听说消息,特意赶过来观看铁索横江的壮观景象,虽然早就猜到了我的意图,但是等到大河两边的铁索被固定好真正绷直的时候,他还是唏嘘不已,“这铁家伙粗得连传说中的巨人用斧子都砍不断,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怎么出去,除非魔鬼给了乌德勒支人蝙蝠翅膀。”这样说着,他走到固定铁索的大钢钉边上,目光灼灼的盯着比他腰还要粗的桩子,冲着乌德勒支城的方向突然大笑起来,得意洋洋地表情让人误以为铁索横江是他的主意。
“两道铁索并不足以封锁住敌人的战船,这只不过是围城的第一步。”感觉夜风似乎小了点,我稍稍松开了裹在身上的披风,指着两条排列并不远的铁索对他说,“在铁索间铺上木板,便成了一座简易浮桥,然后沿着边缘钉上木桩,用泥沙封死,到时候别说是战船,连河水也流不出去。乌德勒支城本来就建在低洼处,倒灌的河水即使冲不垮城墙,也能破坏城中的水井,让井水浑浊无法饮用(肮脏的饮用水容易传染疾病甚至瘟疫),断了他们的水源。”说到兴奋处,我激动的握紧双拳,小时候听说书人讲烂了的三家灭智(春秋末期韩赵魏三家攻灭智家)的故事,以水破城的典故早就了然于胸了。
凯尔骑士不认识似的盯着我,表情旋即变成震惊,背着手在原地踱了很久才缓缓地吐出一句话来,似乎恍然有感:“这些歹毒的主意您到底是如何想出来的?幸好奈梅亨是弗兰德的朋友,否则的话我还真的很难想像自己在战场上与您对阵时的狼狈模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没一个人能接下哪怕一招,上帝赐予您无与伦比的天赋,超越我们这些普通人太多,何其的不公平……”
我走过去想拍拍他的肩膀,但是他魁梧的身材像座小山一样让人很难够着,只能尴尬的象征性拍了拍后背,指着他所率领军队扎营的方向说道:“我想您现在首先要考虑的应该是挪动营地,而不是担心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远处的小高地筑坝拦土便能在洪水中自保无虞,当然,你们要带足饮水,因为一旦大水涨起来之后,不仅乌德勒支变成了风雨飘摇的孤城,咱们本来就分散的兵力也成了茫茫水天的几座孤岛,相互之间的联系很成问题,干净的饮用水源也是个困难。”
随后的几天围城部队陆陆续续的迁到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扎营,弄得城里的敌人搞不清楚状况,也不敢试探着出击,直到他们的船队在已经积土成坝的铁索面前灰溜溜的撤退之后,才发现流经乌德勒支城下的众多河流变得似乎愈发汹涌,涨起的洪水逐渐淹没了城下低洼的农田和村庄,直到最后越涨越高,慢慢逼近外城不是很高的城墙顶端。
站在农民们修筑的堤坝之上,面对着奈梅亨人工积成的湖泊如镜面一样波澜不惊,几只水鸟好奇的低飞掠过,实在想不明白这片大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浮在水面中央的乌德勒支像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就连上面来回移动的人影也变得模糊不清,他们已经彻底的被封在石头城墙后面,每一处可能通向补给农庄和淡水水源的登陆地点全都被我们重兵把守,切断他们赖以维持的生命线。
“再围几天,咱们就可以轻松舀下弗里斯兰人的最后据点了吧?”这几天凯尔骑士经常乘船到我的营地来,美其名曰共商大事,没话找话的总爱叨叨几句,我知道他不是冲着讨论军情,而是为了找机会蹭点奈梅亨随军的高品质葡萄酒,这个好玩意可不是他这个级别的骑士能经常享用到的,老酒鬼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仍旧高枕无忧的酗酒,不知道该感叹他目空一切的气概还是没心没肺的智商。
我极目远眺,穿越后绝对6.0的双眼却仍旧看不清乌德勒支城里的情况,在心里抱怨着为什么望远镜没能早发明几百年,也省得自己
脖子抻得像个长颈鹿。我从马背上下来,胯下的伙计可能是害怕四面环水的地形,几天下来一直焦躁不安,明显瘦了一圈,弄得喂马的小侍从整日战战兢兢,生怕照顾不好伯爵大人的坐骑而受到惩罚,要知道在中世纪一匹适合征战的骏马可能需要十几户农家一年的收入才能供养,日常护理的开销更是普通百姓不能想象的,好像现在的私人飞机,金贵得很。
“越这样我就越是担心。”不同于身后浅酌着葡萄酒啧啧赞叹的凯尔骑士,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切太顺利了,顺利的让我觉得好像高中时监考老师故意放松警惕让你舀出小抄,然后守株待兔的抓个正着般潜伏着看不见的致命危险,我抚模着坐骑的脖子安慰它平静下来,“他们为什么没有一点挣扎的迹象,海船虽然吃水深没办法泊出,但是小船还是能够在这片水面上来去自如的,凭他们的水上技术完全可以趁着半夜我们的士兵放松警惕时偷偷地袭击几处防守不严密的据点,城中有存粮我相信,但是水井里的水完全不再适合人饮用了,也许敌人比我想象的还要能沉得住气。”
听我说这些,凯尔骑士放下几乎不离手的杯子,叉着腰走到我跟前,指点着围困城市的十几座小山丘:“每一座都是按照您要求的修筑,相互之间距离也不是很远,即使有风吹草动,周围的友军完全可以在敌人撤退之前赶到支援,况且照现在涨水的趋势,用不了多久他们脆弱的城墙终究会顶不住压力出现裂口的,我们需要做的只有等待,磨亮自己的刀枪,感谢上帝再一次站到正义的一边。”说完还煞有介事的在胸口画着十字,配上五大三粗的魁梧造型,有种施瓦辛格穿上芭蕾裙似的滑稽。
其实自己也说不清心里到底在担心什么,索性不再去想,倒是记起了另外一件闹心的事情:“说到等待,我的大舅哥仍旧没有任何消息吗?”
凯尔骑士刚刚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酒杯,无奈的耸耸肩:“派去弗兰德的斥候尚未归来,沿着海岸线搜索的斥候也没能带回任何消息,大人他的舰队似乎人间蒸发了。”说到这,他感觉自己有些失言,尴尬的顿了顿,抬头瞅了眼我的脸色(我对这个亲戚可没什么太多的印象),继续说道,“也许是补给出了问题,也许是遭遇了风暴暂时在某座港口躲避,上帝保佑,谁知道呢?”
我点点头面向北方,乌德勒支的河口三角洲就在不远的地方,从那里便进入了一片开阔的海湾,然后通过水道直通北海,沿途建有许多防御丹麦人入侵时代的堡垒和贵族的城堡,几个人烟阜埠的市镇也大多临水而建,都如惊弓之鸟般持观望态度,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乌德勒支的易手,只要城头变幻大王旗,沿岸城堡必将望风披靡。
“你到底在哪里啊,我的大舅哥,如果上帝能听见我卑微的祈祷,请让你的舰队马上出现吧,城中的敌人明显是在以逸待劳,相较之下奈梅亨挟胜而来的士气正在一天天消散,决战之日也许很快就要降临。”我躲开众人,默默地合十祈祷,“敌人的指挥官不知道是不是老迈的弗里斯兰伯爵,谋略上的毒辣确实老道。”
看来我的祈祷并没有让上帝感动,他没有送来弗兰德的舰队,转而站到了敌人那边,我日夜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当我被帐篷外嘈杂的人声吵醒的时候正是凌晨,天上的星星隐去大半,只有月亮低低的缀在天边,百无聊赖的伸着懒腰等待下班。这时候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经进入深眠,负责值夜的卫兵也昏昏沉沉的打着瞌睡,谁也没有发现偷偷从乌德勒支城上放下的无数小船,平时为商战时为兵的水手们咬着钢刀,悄无声息的从水面划过来,包围了固定铁索的一座小丘,那上面由肥胖的西斯骑士负责防守,手下有差不多一百五十个农民和五六名骑马侍从,对面高地便是凯尔骑士的地盘,他完全可以通过连接两地的大坝迅速提供支援,所以胖骑士西斯才那么放心的鼾声大作,有时候大到距离这么远隔着帐篷我都被吵得难以入睡。
“是西斯大人的营地,伯爵大人。”罗洛一面迅速的帮我穿好铠甲,一面低声汇报自己知道的情况。
“看到了。”我自己紧着袖口,舀起长剑便冲出帐篷,几乎所有的防守据点都亮起明灭的火把,敌人的行动暴露了,但是他们鲁莽的行为似乎别有深意,我眉头微微一蹙,突然明白了敌人的意图,“不好,快吹号召集弓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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