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经常能看到接近凌晨时分的天空,那么这个人一般不是勤奋有加,就是在干些偷鸡模狗的营生,很遗憾的是,我属于后者。
这时候的天空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黑,好像是谁打翻了调色板,将所有的颜色一股脑的混在一起,胡乱的涂出不见五指的漆黑;月亮远远的避开,小的像是一颗芝麻,黯淡的光芒就连身边的天空也照不亮;星星全都销声匿迹了,只有启明星还在天际线尽头微茫的坚守岗位,提醒着所有绝望的人们,一个璀璨的黎明即将到来。
我躲在距离乌德勒支城墙不远的草地上,完全将自己隐匿于高高的草丛之间,即使穿着厚厚的铠甲仍旧能感受到从地表渗透上来的幽幽寒意,凌晨的空气阴冷料峭,刺激着大脑皮层下意识的充满能量,就好像刚刚嚼了块薄荷糖一样清爽通透。我注视着城墙上渐弱渐灭的篝火,只剩下几个看不清面孔的黑影摇摇晃晃的在上面强打精神走来走去,像是木讷的牵线木偶,几乎都被睡神控制了自主意识,有小虫的鸣叫在草叶间响起,随即便混着风声消失于无形。
“看来乌德勒支商人们的情报还是蛮准的,这面城墙果然是防守的漏洞,整整半宿都没有几次换防,站岗的士兵也寥寥可数,前几次我们的侦查却没有发现,实在是我情报工作的失职。”科勒伏在我身边,压低了声音附耳说道,他哈出的热气弄得我耳朵痒痒的,差点没笑出声来。
“再等等看,时间还早,谁知道片刻之后会发生什么状况。”我提醒他稍安爀躁,毕竟城墙上现在还有几个半清醒的守卫,用来报信的号角就挂在一个人的脖子上,万一打草惊蛇遭罪半宿就前功尽弃了,“他们还没行动,注意盯着信号。”我吩咐科勒留心内应发出的信号,在一切都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谁也不能确定乌德勒支的商人们是不是城中派来的间谍,引诱我们贸然攻城,投向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滔天陷阱。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启明星也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月亮慵懒的躲进云彩后面,天地间终于彻底的被黑暗统治,只有渺远的地平线那里有一点点的精蓝微光,像是一股不甘屈服的力量在跃跃欲试的想要喷薄而出,黎明前的最后时分带着女王一般骄傲的气质款款降临,夜出的鸟兽也收敛了行踪,回到各自的巢穴安然入睡。
“大人,您看!”科勒的声音钻进了我美妙的梦境,生生的把意识拉回现实,我揉揉困得睁不开的双眼,迷迷糊糊的顺着科勒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瞬间有了精神——一盏灯笼出现在城墙上,在黑暗中显得分外突兀显眼,一明一灭的向我们打着信号,很明显是有人在控制它的光亮。
“确定是商人们发送的信号吗?”虽然事情明明就发生在眼前,但我仍旧不敢贸然投入行动,那些狡猾的商人们说不定就做了什么交易,然后两面三刀的居中估取最大的利益,赔本的生意他们轻易不会做。
科勒了解我的担心,现在奈梅亨的兵力已经再经不起任何打击了,必须把握住一击制胜的机会,他拍了拍挂在腰上的挠钩对我说:“要不我先带几个人上去探探虚实,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会从里面打开城门放大军进去。”
我低头思考了一会,科勒腰上的挠钩是吩咐铁匠专门制造的工具,可以用绳子绑在手脚上用来攀住城墙的缝隙往上爬,适合小部分精锐的偷袭使用,所以只装备了十几个身手敏捷的士兵。
“速去速回,如果是陷阱马上后退,我们在城下接应你们,不要硬拼,保命要紧!”我担心科勒会钻牛角尖,即使出了状况也要力保打开城门,赶忙以命令的口吻给他交代道,“这几个人怎么带进去了就怎么给我带出来,伤了你们中的谁我都会心疼,作出决定前务必思考周全。”
科勒凝重的点点头,侧身看了看仍旧在闪烁的灯笼,一挥手招呼上自己的手下,十几个人乘着夜色快速奔向城墙,消失在角落里。待到城墙的方向传来悉悉索索的攀爬声,我命令公牛压着一对弓箭手首先出发,在射程能覆盖的范围内做好接应的准备;剩下的士兵也都捏紧武器悄悄候在城门边等待着,本来就寂静的凌晨气氛压抑的更加让人心里没底。空气也似乎踮着脚尖从身边溜过,不留下一丝的痕迹。
城墙上的灯笼不再闪亮,科勒他们几个人的影子跃上城墙在眼前一闪而逝,随即风声便吞噬了所有的声音,让竖起耳朵焦急等待的我们什么也捕捉不到了。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不前,像是被冰冻住一样凝在某个点,如果不是身边罗洛额头上的汗水正好打在手背上,我甚至以为自己又被吸进了无知无觉的时空隧道。“太久了点吧……”我在心里不耐烦的对自己说,其实已经开始敲起小鼓的紧张无措,后背上蒙的都是细密的汗珠,轻轻一动便沾着衣服糊在身上。
城门在这个时候好像获得了生命一样打破被冻结的时间,先是从缝隙中透出来越走越近的火光,然后是几乎低不可闻的闷声惨叫,几个人匆忙挪开尸体和沉重的门闩,最后城门发出晦涩的扭转声,终于向着急不可耐的征服者敞开了羞涩的怀抱,乌德勒支睡梦中最柔软的部分展现在眼前。
“大人!”火把底下是科勒满头大汗的脸,弄上了不知道从哪里染得灰尘,他脚上还绑着挠钩,焦急的连话都说不清楚,“里面一切安全,商人们已经去到弗里斯兰伯爵所在的城堡了,保证万无一失,赶快抓紧进来吧!”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我长长的舒了口气,摆摆手命令公牛率领士兵夺门而入,弗兰德的骑士们争先恐后的提前进城,生怕被我们的士兵夺走了他们发洋财的机会,面对着沉睡之中的乌德勒支城,他们终于暴露出了贪婪的嘴脸,带着自己的随从挨家挨户的开始搜刮,全然忘记了敌人的主力尚未被消灭。
等到士兵们全都进入城中,从梦中惊醒市民的尖叫声,破门而入的脆响,大火燃烧哔哔啵啵的声音,角落里零星反抗刀兵相碰和羽箭破空的凄厉声响混杂在一起,让凌晨时分的乌德勒支同初升的太阳一起重新获得生机,阳光朝气蓬勃的普照大地,而乌德勒支则换了新的主人,每个前朝的遗民都在经受着拷打和煎熬。
我骑在战马上经过一片被大火烧得只剩框架的民居,它们的主人灰头土脸的被绳子拴着蹲在地上,孩子和妇女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老人们叹气不止的盯着自己祖祖辈辈居住的房子化为灰烬,成年男子则满脸不甘被奴役的愤恨,恶狠狠地瞪着看押他们的奈梅亨士兵,故意不去在意弗兰德骑士正大笑着收拾本属于他们的战利品,满眼的仇恨和怒火快要喷涌出来,使得这个闷热的清晨更加酷热难耐。
我没心思关心这帮人的命运,急匆匆的率领一队骑兵扬起灰尘策马而过,直奔向零星战斗仍旧不停歇的城中央,弗里斯兰伯爵城堡的所在地,现在还有负隅顽抗的敌人依托城堡错综复杂的走廊和房间在战斗,而且一时间竟然占据了上风,双方的拉锯很是激烈,伤亡人数呈直线攀升。
沿途都是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和欢叫着捆扎战利品的弗兰德骑士,有爵位的骑士获得了洗劫位于领主城堡外商铺的机会,那里面琳琅满目的值钱玩意挑瞎了他们的双眼。由于运载力有限,只能尽量的拣些值钱的货色,还要留下少许给洗劫外城的战友一起尝尝鲜,让这群贪婪鬼在利益之间做取舍简直比要全盔全甲的骑士飞起来还难,许多人挑来挑去也不知道带走些什么好,只得反反复复的装进舀出,掂掂这个看看那个,总也舀不定主意,像极了出远门的臭美女孩,纠结于要带去的衣装鞋帽,总觉得少一件压箱底的宝贝。
“大人,请在这里止步,不要再向前了。”罗洛从前面打马跑过来,拦下了我们的脚步,指着遥遥可望的领主城堡解释道,“不知道还有多少敌人的弓箭手埋伏在暗处,您现在出现无异于将自己至于危险之中。”
我点点头,命令士兵们就地下马戒严,另外还派出两名斥候去和乌德勒支的商人取得联系,问问他们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在我身边的房子曾经应该是座富丽堂皇的宅院,从它冲着大街的石头外墙上花匠悉心种植的藤蔓来看,院子的主人想必是个附庸风雅之人,能够在领主城堡外的主干大街边拥有这样一座庞大的住宅,他也应该是个财大气粗的实力派。可惜树大招风,他的家现在也变成了空无一人的鬼宅,弗兰德骑士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院子上上下下搜了个遍,就连铺地的石砖下都没放过,临走时还不忘把狼藉遍地的房子付之一炬,销毁自己抢劫的证据。
城堡里的战斗仍在继续,许多房间的窗户里都冒出滚滚黑烟,而且正在从下往上的逐渐扩散,最顶上几个还没有冒烟的房间可能敌我双方还在激烈的争夺着,但几乎是螳臂当车般的徒劳,对于整个战局构不成任何影响,乌德勒支确确实实的沦陷了。
“伯爵大人!”远远的有人叫我,身边的骑兵立刻抽出武器紧张起来,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一会,一群穿着肥大长袍的乌德勒支商人在奴隶的搀扶下气喘吁吁的从马车或者轿子上下来,打头的手中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兜子,好像装着什么神秘的小物件,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弗里斯兰伯爵大人被自己的乱军杀死,这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乱军割走的头颅,赶忙给您送过来了。”拎着布兜的胖子正是梅尔斯,走了这么几步路就弄的他气喘吁吁的脸色苍白,多半是被战场的惨状吓得,“伯爵家族绝灭,直系的几个继承人都被乱军堵在房间里放火活活烧死了,尸体扭结在一起,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谁……”
想不到这群商人办事如此心狠手辣,可见为了追求利益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不是些好相与的善茬,以后同他们的交往要务必小心,我在心里默默地叮嘱自己,脸上却摆出赞许的表情,郑重的接过梅尔斯手上装着伯爵头颅的布兜,却被他随后的一句话惊得差点把兜子丢在地上——
“伯爵夫人尚在,她负了伤走不远,被我们的人捉到了,您看……”梅尔斯说着,眯起本来就难找的小眼睛对我比了个赶尽杀绝的手势……(改了书名,希望大家多多的投推荐票,让更多的人看到这部作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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