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罗永刚打来的,他告诉我,刘嘉嘉的死并不是单纯的猝死。《》
在经过更深入的解剖后他们发现,她的死和她最近吃的东西有关。很显然她吃到了一种含有大量致命化学成分的东西,那东西就是她冰箱里冰冻着的人体器官里的一部分。这些器官分别来自本市三家医院,都属于刚去世不久的病人,其中就包括了中那种化学品致死的那个人,他的肝脏只剩下一半,另一半在刘嘉嘉厨房的锅里,已经所剩无几。
说这些话时听得出他有些稍稍的遗憾,因为不光他,连我都在听到那些器官是属于人的时候,忍不住联想到了最近那几被剖月复至死的案子。本来以为当中是有联系的,现在这些联系断了,凶案依旧是无头悬案,同刘嘉嘉的那个案子一点无关。
他还告诉我,刘嘉嘉哥哥的下落他们也已经打听到了。说到这里他话音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些什么,片刻还是清了清嗓子,对我说:据那男孩最后打工的那家单位讲,早在两年前,那孩子就因为出车祸而去世了,当时打电话给他家里人联系,但家里始终没人接电话,所以葬礼是由这单位给办的。甚至到现在,他的骨灰都还没被人领走。
两年前?那两年前把刘嘉嘉从医院里领回家,然后继续年年打工赚钱养她的那个人,是谁……我问罗永刚。
他没有回答,电话里只能听见他有些沉闷的呼吸声。
而我似乎觉得我已经知道了原因。
这么说,刘嘉嘉的哥哥在这两年里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治疗着他的妹妹么……用人的内脏去治疗血癌,不知道这方法是谁教给他的,但显然并不成功。他妹妹并没有因此恢复健康,甚至因为他的关系,到现在还……
当然,这一点罗永刚永远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他很纠结,并且可能一直就那么纠结下去。所以在挂电话前他有些失落,也有些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了段话:宝珠,你确定你已经把你知道的所有都告诉我了么?关于那个女孩子的。有个事我说直点你可不要见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发觉凡是有你牵涉进来的案子似乎都有点邪乎,好比野蔷薇埋尸案,好比你店里出的那档子事。
而对此,我只能对他道:罗警官,看你说什么呢……这件案子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我不想再去你们局喝茶了……
狐狸说过,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你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在撒谎。《》
挂掉电话后发觉外头雨还在持续下着。
路上人不多,店里的人更少。三两几个人在低声谈论着最近的凶杀案,似乎现在是个人都在关心这系列案子,到哪儿哪儿在谈论。他们说这和英国的“恶魔杰克”有些类似,但作案手法没有“恶魔杰克”那么残忍。这真不知道叫人怎么说才好了,杀人还分残忍和不残忍的么,这对死者来说何其残忍。而归根到底,之所以他们觉得没有“恶魔杰克”残忍,只是因为关于这些案子的报道都已经被处理过了,包括我亲眼目睹的那个被剖开了肚子还能在地上爬的女人,最后无论是上镜头还是见报,都只提供了死者的脸部,而关于她的死状,也只是轻描淡写两个字——『果』死。
凶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想起最近两次的梦。两次我都梦见了同样死法的女人,一次后来成真了,一次没有。但无论哪次我都没有看见凶手的样子,所以后来我想想狐狸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也许我真的只是因为受那天的印象太深了,所以才会做到这样的梦吧,无论如何,虽然我能见到一些正常人所见不到的东西,但先知,那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窗外又阴了下来,之前天还是比较亮的。我听见隐隐有雷声在头顶滚动。
走到店门口打算把地上的积水清一清的时候,我发现门外的地上又是一地蝴蝶的尸体,一片片枯叶子似的,被来往的人踩得『乱』七八糟。
真见鬼了,今年是蝴蝶繁殖旺季么?天天一堆蝴蝶跑这里凑热闹。但……别人家家门口为什么就没有呢?我特意朝周围看了一圈,真的没有,家家门口都是干干净净的,除了我的店。
有点纳闷,我拿起扫帚在那些尸体上用力扫了起来。被雨水淋过的蝴蝶很难清理,它们就像被粘在路面上的油漆,一不小心连同你的扫帚也五彩斑斓了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不得不在这些又厚又粘的浆『液』里疲于应付。《》
“很久没见这阵势了。”忽然听见有人在我身后轻轻说了一句。
抬头看到铘在门口斜着身靠着,扎起头发的脸看起来有些陌生,倒也是清清爽爽的好看。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发觉蹲在他肩膀上那只肥胖的虎皮猫在眯着眼朝我笑。
“什么阵势?”我问。
铘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地上的尸体,似乎在想着什么。
我没再理他,继续低头做我的清洁工作,一边想着也许哪天我应该对那只白吃白喝的肥猫增加点房租。
而这时铘却蹲了下来,从地上抓起一把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蝶翼,在手里捻了捻:“我记得有一年,也是这样的天,我们在秣陵西城碰见过一回,”说着抬起头,他看看我:“你记得么?”
我愣了下,没吭声。
事实上我知道他也并不期望我说话。和往常一样,他只是问而已,并不需要我回答。
但是我很想听他继续这么说下去。
铘很少同人说话,他总是安静得像道空气。而他每次说的那些为数不多的话,又总都让人觉得很费解,因为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甚至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在对你说话。有时候,我觉得他在同我说话的时,其实那是在对另一个人讲。那个他所期望的人,那个被他叫做神主大人的人。而事实上我一直都没有让他知道过,每每在这种时候,我都有些同情他。
是的,同情。
他总在回忆,那种眼神,那种说话的方式,甚至包括他生气时的样子。
可是他都不知道,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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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它们来了很多,超出我们的预计,”一阵沉默后他开始说了起来,出乎我意料,这次他似乎真的是在对我说,因为他说话时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我:“在和那些黄泉公子打交道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可是你并不在乎。”
黄泉公子?
又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是被铘这样一个人说出来的。《》那意味着什么……
我没问出口。
“……最终它们来了,我想那应该是你在冥那里又惹了什么麻烦,你知道你总是那样,对天是那样,对冥也是那样。可冥和天不同,他是……”说到这里话音一顿,他站了起来。
“他是什么?”这次我没有忍住。
铘的嘴唇抿了抿。
眼里闪过一丝不快,我想那种神情应该是叫做不快。他转身朝店里走了进去,我甚至来不及搞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他看起来生气了,是不是这样?
我没法知道,我身边只有扫把和一地稀烂的蝴蝶的尸体。
于是低头继续同这些尸体奋战,天越来越黑了,头顶乌云压了厚厚一层,连风都带着股浓重的水腥味,我必须得在那波大雨倾盆下来之前把店门口处理干净。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股不同于那些风的味道忽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因为那味道很特别,也很刺鼻。
好像锡箔烧焦了似的味道……伴着这味道我听见身后有低低的抽泣声,声音很压抑,强忍着不敢释放出来的感觉。
于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我看见身后的马路中间站着个人。很年轻的一个男人,两只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站着,肩膀因为抽泣而微微抖动。
真是个怪人……我心里嘀咕了一句,低头继续扫地,而不过半秒的功夫,我突然浑身一个激灵,丢下扫帚就直往店里冲。
却发现店门关着,并且推也推不开。
怎么回事??我用力在门上拍了一下,门里那几个三三两两聊着天的人却并没有因此朝我这里看上一眼,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我拍门的声音,虽然我拍得手都疼了。
“开门!开开门!”我大叫,因为感觉身后那东西已离我很近了。空气里那股锡箔烧焦的味道也越来越重,我又看到了那些蝴蝶,黄灿灿的,在风里拍打着翅膀无声无息飞到我身边,围绕着我忽上忽下,艰难却又执着地停留着。《》
“狐狸!!狐狸!!”我扒着门,可是门里看不到狐狸的身影。
那东西离我更近了,他不停抽泣着,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是个哮喘病人。
“走开!”再次用力拍了下门玻璃,我透过玻璃上的倒影,对着那已经离我不到两步远的东西道。
他看起来真像个人,甚至有人的影子,如果不是因为那影子蝙蝠般朝我『逼』近的样子,我几乎就被他骗过了,这个黄泉公子!他的影子和艾桐男朋友的影子该死的一模一样!
“走开!”我再叫。
他停下了,包括那道影子。
只是依旧在抽泣,压抑得让人感到窒息的抽泣。
“我不想的……”然后我听见那东西道。声音很嘶哑,好像喉咙里被钻了个洞,于是气与气不再连接得到一起的感觉:“我真的不想的……我只是想让她好好活着……我真的不想的……”
他在说什么?
脆弱的声音让我稍微放松了一点神经,我在玻璃的反光里看着他。
“我真的不想的……”他继续嘶嘶地说着,低着头,肩膀不停抽动:“他们说那样可以让她活……我真的不想的……我真的……我真的……”
声音越来越轻,人也越来越低。低得我已经没办法透过自己的肩膀看到他。忍不住回过头,脚踝上却蓦地一冷。
我大吃一惊。
迅速跳起来转过身,却发现那东西竟然跪在我脚下,抬头看着我,一双眼里全是血,不停朝下流动着的血。
“帮帮我……”抓着我的脚踝,他对我道。于是我发现之所以他的声音这样嘶哑而艰难,那是因为他整个脖子都裂开了,似乎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用力@黄色碾过,裂开的地方一片参差不齐的狼藉。“帮帮我……”
“……帮你什么……”犹豫了一下我问他。
他伸手指了指天。
天上有什么?我皱眉,天上除了那片层层叠叠的乌云和妖冶在我头顶的蝴蝶,什么也没有。
“帮帮我……”他又道。而就在这同时,他突然分裂了。
从头顶到脚,包括那片盘垣在我脚底的蝙蝠似的黑影,就在我眼睛一眨的瞬间,一下子分散了开来。
我只来得及听见那东西最后一声嘶哑的尖叫。
随即散成了团漆黑『色』的雾,被风一吹,无声无息褪得干干净净。
雾气散尽,一道人影出现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一身枯黄『色』的僧衣,一张年轻而淡然的脸。
“阿弥陀佛,”手里念珠轻轻一转他忽然朝我走了过来,我还在发着呆,突然肩膀上猛地被撞了一下。
“当啷!”是门上铜铃的声音。
这叫我一个激灵。
捂着肩膀回过头,发觉撞到我的原来是身后那扇玻璃门。它被打开了,一个同样一身枯黄『色』僧衣的和尚把着门有点歉然地挠着自己光光的脑门心:“啊,老板娘!不小心不小心,我真的是不小心,动作大了点……撞疼了没?”
我下意识摇头,但脑子里有点『乱』。
俩和尚……
“还没醒呢?”见我这样子他乐了:“站着睡舒服不?”
“什么……”我又愣。
他笑得更欢:“你强的,站着都能睡着,醒醒嘿老板娘,点单了。”
醒什么?我茫然。
我不是一直都很清醒地站在这里?什么叫站着都能睡着……
可……等等……
抬起头,我突然发觉这天怎么好像比刚才亮了。
连之前一直层叠压在头顶上的那团乌云也不见了,除了雨还在细细密密地下着,几只枯黄『色』的蝴蝶在雨里摇摇欲坠。
雨里没见到之前那个拿着念珠朝我走过来的和尚,好像我一回头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或者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因为我在做梦?
这么一想我觉得好像刚才真的是自己在做梦了……
“你点什么。”琢磨着,一边跟着这几天没瞧见的荤和尚进店,我一边问他。
“牛肉面有不?”
“……没有。”这就是所谓的契而不舍?
“牛杂面呢?”
“我们这里只有包子是有肉的。”
“那就十个肉包子。”
“一个包子都没有。”突然『插』声的是狐狸。他似乎刚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根擀面杖。
“没有……”和尚又『模』了『模』自己的脑门,然后笑笑:“那就做呗。”
狐狸也笑,开开心心的,几步走到他面前朝他点点头:“你该走了。”
和尚一呆,我也是。
“……老板娘,这不是待客之道吧。”片刻他问我。
我不知该怎么回应,因为我几乎从没见过狐狸对客人这样无理过。
可是下意识的,我又觉得这时候无论我说什么,都好像是不应该的,于是我选择沉默。
“哪里,大师的身份,岂是我们这样的小店能有那资格招待的。”
“这位施主说笑了……”
“若是让冥先生知道,又该是我的错了,我可担当不起呢大师。”
“那关他什么事。”不知怎的笑脸忽然收了起来,和尚淡淡道。
狐狸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这个变化,依旧一张开开心心的笑脸,他欠了欠身子:“大师走好。”
很恭敬,甚至带着那么一点点的谦卑。
和尚一阵沉默。
沉默着看着狐狸,从他的头发,一直到他的眼睛。
继而眉『毛』一扬,笑容再次爬上眼梢,他回头看了看我:“老板娘最近有没有见过一个和尚。”
我一怔。
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径自朝店外走了出去。只是到门口时顿了顿步子,又道:“如果见到,请一定要告诉我,我找他很久了。”
“哦,那个……”我刚想说我之前好像看到他要找的人了,虽然似乎是在做梦。可话还没出口,肩膀上被狐狸一搭。
这叫我一个隔愣。
于是眼看着那个和尚出门离开,我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而直到那和尚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狐狸的手才从我肩膀上松开,刚好有人在招呼买单,他眼睛一弯就笑盈盈地过去了,我都来不及问他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起来好像和那和尚认识。
当然了,这也没什么好太意外的,狐狸无论认识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
“轰!”一声雷响,突然外头劈头盖脸一场大雨落了下来,不带一点预兆。
奇怪了,那不是刚才梦里所预示的么……
“本台消息,今天下午三点,新邨路近安平路的小区内发现女尸一名,死者年纪约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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