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她还是清楚的。就如瑾真的死,真儿到底是个善人,难怕她不清楚,真儿的幕后指使者是谁,但,她深知,真儿是因她而死。
太子?容不下的人——是她罢。
若真儿真是个替人效命的暗人,那么往昔为她所做的种种,目的是为了博取她的信任么?她不愿在想下去……
可终究控制不住她的思想,真儿的死是因为,没有完成使命么?是那壶茶中有毒吧?真儿于心不忍吧?那么,终究是为了她,她又何故计较那么多呢?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最要不得的是善呐?
于她,终究心中有愧,竟在不经意间,害死了两个活生生的人。
余光扫去,那件青色的披风,柔柔的,是极好的材质制作而成。想必,是暮郡主的旧相识吧?
但,若不是呢?
是否在她的身旁,总有人在监视着她呢?头一位姑姑的死,瑾真的死……是否与昨夜的男子有关联呢?可若是如此,他又怎么会显出行踪呢?
若非如此,两条生命无故而亡,警惕之心油然而生。在这冷宫中,囚困着的哀怨女子,比比皆是,与外界有联系,且与男子有私情的,也非屈指便可数的,那本就是宫中禁忌……
是啊,如今她这刚发生命案,此事也是在风口上。理应避嫌才是。她提起披风,慢慢走向柴房,放在柴堆上,一把火将其燃尽,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布料。可是和自己的命比起来又是那么微不足道,她自认并非贪生怕死之人,要死可以,但,绝对不能冤死。
烟袅袅升起,渐渐迷住了她的双眼……
自那以后,再没人打扰过她宁静的生活。
头上的伤渐渐好了起来,没有留下伤疤,只是,心中却有着抹不掉的伤痕。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再不敢去奢望什么真情了。
冷宫里有着的是死一样的静寂,来这儿的人很少,每个人的目光都是哀怨愤恨的,嘴角扬起的都是嘲讽与冷漠。
转眼间,已是晚秋,秋风起,树枝树叶交织出金色的穹窿,落叶遍地,踩上去很,好像此时此刻不胜凉意的心情。
手在冰冷的水中冻的通红,两件素色的衣服,日复一日地被她搓洗着,早已旧的发黄。
数九寒天,冰封千里。
纷纷扬扬,一场瑞雪已至。满地皆白,门口唯一的树,开满梨花。
天空里,如泼墨的,远处是沉郁的蓝;小窗处是一幅凄冷寂寞的冬景……
她并非第一次,提井水,洗衣服,只是手在寒冷的水中,生了冻疮,但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常识是较为丰富的。
耳边响起这样的声音:“用新鲜的生姜片涂搽常发冻疮的皮肤,连搽数天,可防止冻疮再生;若冻疮已生,可用鲜姜汁加热熬成糊状,待凉后涂冻疮患处,每日两次,连涂三天,就会见效。”
这是母亲的声音,虽是语气平淡,但此时,在她的心中,已是幸福至极。多么希望,这一切宛如梦一场。
十六个月,终究是熬了过去。
春天来了,犹如一个画卷,以大地为纸,清风为笔,涂满了蓬勃的色彩。
在宫女的指引下,她跪在了坤华殿的白玉石阶上,十六个月后,她终于看到了想象中的华丽。
她轻而又轻地吸了口气,好香……整整十六个月,她没闻见过花香,凋敝凄凉的冷宫里,只有杂草和毫无香味的孤树。
无意看见宫门前站着的四个宫女都用讥讽的眼神在看着她,她向她们微微一笑,果然她们都呆住了。
十六个月,她已经习惯了,习惯被人用嘲讽的眼光看,也学会包容别人的讥讽。
这似乎是件很难的事,是啊,对于曾经风光无限,心高气傲的慕子吟而言,的确比登天还难,但如今的她,是暮郡主。
当她能从容且微笑着回应别人讥讽的目光时,不自在的反倒不是她了。她自她安慰着。
一位宫女道,“走罢。没什么好看的。”
落魄,的确是如此。此时的她脸苍白的没有血色,消瘦得不成模样,难得穿上件像样的宫装,太过消瘦的身体像支撑不起宽大的宫装,更显狼狈。
几个女人从坤华殿内走了出来,引她进去。
那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人便是皇帝罢。她跪在坤华殿的地上,磕了个响头,“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圣安。”是的,她自称奴婢。并非怀有怨恨之意,仅仅只是循规蹈矩地请安而已,仅此而已。
“你还在怨朕,才将自己喻为地位低贱的奴才?”
不免觉得可笑,地位低贱的奴才都可以将自己压入水中,自己不是比奴才还要低贱么?“暮儿不敢怨恨皇叔。”
“哪怕,你怨朕也没关系。是朕对不起你。害你受了一年多的苦,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婉妃之父,势利磅礴的郭太尉已经除去。婉妃也在冷宫饱尝痛处。朕也算替你报仇了。只是可怜了你的父亲,竟被人无故毒害。”他突然沉默了,用手抚了抚额头。
原来果真是如此,她不过只是被‘权位’所害,愈想愈觉可笑,为她报仇,无故毒害?是吗?连手足都可以残杀,枕边人都可以利用,倒是应了那句话‘仁者不成君’然而这些,她是断然不会说出口的,“暮儿明白,绝不会怪皇叔的。”
“你终究长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放肆无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如此,也好,正午,永康宫大摆家宴。你也去罢。”
“是。”她始终没有抬头。
“下去罢。”
她恭敬地退了出去。
午膳晚膳摆在一个长案,大家都盘膝坐在皮褥上用膳,颇有‘家’感觉。
皇上和皇太后都入了座,太监宫女开始上热菜了。
皇上四处望了望,道,“怎么到这时,老七还没来啊?”
“这,老七也是的。”皇太后道,“派宫女去催催七皇子罢。”
“是。”
眼前的人们穿着雍容华贵,长着都是陌生的面孔。不应该这么说,只是她自己不认识他们罢了。
“暮儿,你最近要好好补补,脸色不好。”皇太后看向她,眼里满是怜悯。大概是因为锦王爷的原因罢。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孩子。
“多谢皇祖母。”
她的眼中划过一丝伤意,用手绢拭去涌出来的眼泪。当初的暮儿顽劣得让她爱恨交加,现在的暮儿乖巧得让她雄不已。
眼前摆着皆是大鱼大肉,在冷宫呆惯了,也吃不惯。无奈,素菜不在眼前。
只得夹起一块鱼肉尝。却忽然一滑,掉在了桌上。
她用勺子将它舀起,放入口中。
前方的一位女子嗤嗤笑道,“呆过冷宫的,就是不一样。”
此时,陷入一片冷寂。皇上和皇太后脸色虽难看,但此时也不好说什么。
而她终究是个凡夫俗子,在乎自尊和颜面,缓缓低下了头。
“喋。”是一块饼掉在桌上的声音,她望了过去。
是一位极其俊美的男子,用「美男子」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身高近七尺,偏瘦,穿着一袭绣绿纹的黄长袍,他的皮肤很白,就像绝大部分的南宋文人一样;但因为皮肤白,俊美的五官看起来便份外鲜明,尤其是双唇,几乎像涂了胭脂般红润。但他相貌虽然美,却丝毫没有女气;尤其是那双眼睛英气逼人。
他将落入桌子的烧饼,放入口中,咬了一口。“本太子倒不这么觉得,暮郡主,爱惜粮食,乃为宫中绝妙,若人人如此,岂不美哉?又何有暴殄天物之词?”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里,她微微一震。原来,他,就是太子。
“是,是。太子说得有理。”皇太后看向太子,带着微笑点头。
即使,她知道,他只是逢场作戏,为赢欢心罢了。可,心中,还是飘荡着感激之情。
众人都有些无趣地继续吃自己的,席上又有了低语说笑,不似刚才尴尬。
“儿臣来迟,还请父皇,皇祖母恕罪。”殿中忽然飘起这样的声音。
这声音温柔若水,熟悉,熟悉。脑海中飘过披风的模样,原来……
循声望去,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衬着悬在半空中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
他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眼睛里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容貌如画,漂亮得根本就不似真人这种容貌,这种风仪,根本就已经超越了一切人类的美丽。
他只是随便穿件白色的袍子,觉得就算是天使,也绝对不会比他更美。这种超越的男女,超越了世俗的美态,竟是已不能用言词来形容。
一袭白衣胜雪,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鼻若悬胆,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薄得唇颜色偏淡,嘴角微微勾起,更显得男子风流无拘。
“老七,你可算来了。要皇祖母眼巴巴地等到何时啊!”
“孙儿知错了。”他微微笑着唇红齿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