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有座清凉寺,已有数百年的烟火,据说很是灵验。她到佛祖面前供了香油,又随着香客听方丈讲经,佛法无边,心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人生之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珑”
香烟袅袅,烛火的香气染上周身,她深吸一口,闭眼静听。
她岂不就是求不得么。又爱又怨,又伤又冷。
如若可以,她真想策马一鞭,从此天涯海角,远离长安是非之地。可她……又舍不下他。
明明心里酸苦,恨他心中有旁人,恨他不将她苦痛放在心里,恨他无情似深情……可又贪恋他时而给她的梦,缱绻绵长。
迟早有一日,她要死在他手里。
在庙里待了一下午,离开时小沙弥似乎看出她心有苦楚,送她一本手抄的佛经,对她一笑。牵着马慢慢走下山,身边不时有富家车马越过,她不慌不忙,任由变黑的天光铺了一地。
到得山底脚步一滞,凤眼微眯,看着那道路尽头的身影。
他亦是牵着一马,仿佛已等了她许久,不慌不忙,笃定会等到柽。
心里忽然涌上说不出的委屈,她站定在山道上,被风迷了眼。那人缓缓走进,终于来到她面前,不顾诧异的路人,抬手模模她的脸,墨黑的眸子含着笑:“我还以为卿卿要去出家了呢。”
“出家又如何?”她别过脸,“与其被你气死,不如出家。”
他笑笑:“那也是要去尼姑庵,怎么来得和尚庙。”
“你!”
“卿卿要是选定了地方便告诉我,我下旨在旁边盖一座护国寺,日日与你守着。”情话说起来最是不值钱,她抿抿唇,轻哼一声。
他的手不规矩,模模她的脸,转而又拨拨鬓边碎发,孟卿云不由带了恼怒:“大庭广众的,你做什么?!”
他笑笑,终于肯收回手:“那就去不大庭广众的地方吧。”
她冷冷勾唇,牵着马与他错身而过。萧戎不急不恼,慢慢跟在后头。
暮色渐晚,人也少了,城外野道,只有他们。两人影子被拉得很长,有部分重叠在一起,仿佛很靠近。谁都不说话,一前一后,她莫名就红了眼。
一直都是她守在他身后,没想到有一日,也会是他看着她的背影。
深吸一口气,蓦地翻身上马,向前疾驰。风从耳边掠过,晚霞的光被踩在马蹄之下,路边景色快速倒退,忽然就有了几分痛快。到了城门前忽地勒马停下,侧身等着那人到近前,乌黑眸子沉着,嘴角轻扬。
“卿卿不跑了?“
“阿戎……”她眼里倒映着他的脸被暮光划成无数个细块,胯.下马儿不安地嘶鸣一声,她轻轻道:“最后一次好不好?”
一阵风过,将她的声音吹得散乱,萧戎微微凝眉:“什么?”他没听清,但隐约知道是很重要的话。
她抿抿唇,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
萧戎也不再追问,驾着马儿上前,从她手里夺过缰绳握着,两匹马并行进了长安城。慢悠悠去到东华门,郭济带人守着,一见着他们,即刻让人上前牵马。他不避嫌地拉住她的手,不肯给她抽身的机会。
半推半就地进了景明殿,他将她按在桌边坐下。宫人端了水和膳食进来,放好后默默退出去,他将帕子弄湿拧干,折回来给她擦手。
低着头细致认真,仿佛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擦净细尘,对她一笑:“快吃吧。”眼角扫到她带进来的那本佛经,不动声色地卷在手里,趁着放帕子的时候丢在架子上不起眼的地方。
回过头,她还是怔怔坐着,不知在想什么。叹一声气,在她身边坐下,执筷夹菜,递到她唇边:“苏历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要打要骂,对着我便是,何必折磨自己。”
她望他一眼,“真能打你?”
“自然,”他伸出手,“任君处置。”
她眼里终于肯渗出一点笑,又还有其他许多不知名的情绪,忽地张嘴,照着他手臂狠狠咬下去。架势十足,真到了实处,又舍不得用多少力气,不过是不痛不痒。
他不哼不叫,定定看着她,嘴角带笑,似是放下了心事。
孟卿云眨眨眼,刚放松了劲,步声急促,眨眼到了近前。
“皇上!”郭济看见他们此刻的模样吓了一跳,萧戎神色不变,孟卿云没他那么厚脸皮,缓缓放开他的手,揉了揉下巴。
“怎么了?”他淡声问。
郭济反而顿住,神色有异,也顾不得孟卿云会不会多想,几步走到萧戎身边,俯在他耳边说话。萧戎眸色一沉,渐渐敛了唇边的笑意。
孟卿云并没刻意去听,但她耳力一向好,即便郭济压低了声音,还是隐约听到“玉妃、梓槿”这样的词。没想到庆雅动作倒快,这才第二天就成了。
勾了勾唇,执起筷子,“我饿了,吃东西吧。”
感觉到萧戎放到自己身上的目
tang光,孟卿云偏头一笑:“怎么了?”她眼里似有光,好不容易才燃起来的光芒,脆弱得一吹便会熄灭。
他眼中深沉,似有海浪翻覆,许久没有动作。
郭济急得低低叫了一声“皇上”。
孟卿云慢慢放下筷子,笑了笑:“若是有事就去吧,我回去就行了,不用管我。”
萧戎捏了捏眉心,挥手道:“下去吧。”
郭济不敢相信,但这又明明白白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愣了愣,行礼退下。
孟卿云转过头看着烛火拓在窗纱上的光,一明一灭,“我并没有置气,你去便是了。”
“若是我一去,再回来,见不到卿卿怎么办?”他笑笑,从身后抱住她。感觉到怀里人儿的僵硬,偏头亲了亲她的耳朵,“卿卿,我们在常州时不是好好的么?像那个时候那样,不好吗?”
说来也有几分委屈,事情与他无关,可因为那人是玉儿,她也将气撒在了他身上。不由苦笑:“昨天花灯好看吗?”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片刻凝眉:“这样的事也要报,他们真是闲着没事做了么?”
萧戎摇摇头,说话间热气呼在她侧脸上,“我在孟府外等了一.夜。”
心里顿时涌上似喜悦似酸楚的情绪,她垂下眼,“活该。”
萧戎一笑,抬手拂过她的发,板正了身子:“不是说饿了么?快吃吧。”
先前心思重,没进一口水米也不觉得,现下是真的饿了。吃过东西本该走,但她不说,他也没开口,在景明殿相伴一.夜,早起她先离开,他随后。
半日朝政烦乱下来,到得散朝时刚巧宫人来报,许氏进宫了。她只得转去了永安宫。
孟卿玉被病痛折磨一.夜,虽有太医开的药减轻了些许痛苦,但容色憔悴,眼底青黑,简直看不出往常的风韵。周身皮肤发红,小疙瘩依然坚.ting地长着,初一正往那上头抹许氏带来的药。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害得你……玉儿……”许氏心疼地捂着胸口,泣不成声。
孟卿玉阖眼躺着,喘气艰难,一句话都不回应。
她定了定,行礼:“母亲。”
许氏恍若未闻,依旧嘤嘤哭着。倒是孟卿玉一顿,慢慢睁开眼,一双杏眸晦涩翻滚,最后开口却是清浅。
“哥哥。”
孟卿云上前在床边俯身,看了看她的脸,蹙眉道:“到底是怎么了?”
初一啜泣道:“昨晚吃了御膳房送的甜品便这样了,又痛又痒,折磨到大半夜才好了些。”
许氏哭道:“云儿,你定要好好查查,究竟是谁那么狠的心给你妹妹下药,害得她成了这副样子。”擦擦眼泪,“玉儿不能碰梓槿花,宫里的人不知道,这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你要弄清楚。要是不小心,处置了就是了,要是有心为之,我倒要看看是谁和我们孟府过不去!”
“母亲放心,”她安抚,“莫说孩儿,皇上也定会给妹妹讨回公道的。”
“皇上,”初一轻哼,“昨夜娘娘难受成这个样子,他都没过来看上一眼,真让人寒心。”
“初一!”许氏低斥一声,看着孟卿玉脸色难看,低声道:“掌嘴!”
“夫人……”初一不服,却又莫可奈何。
孟卿玉轻咳两声,视线落在孟卿云身上,“哥哥昨夜宿在宫中,想必是和戎哥哥有要事相商,初一你莫要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