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料子很滑,贴着肌肤微凉,她低头打量精巧的刺绣,那厢戎卿端一碗新药进来要喂她。
“我自己来。”她偏头避开勺子。
戎卿道:“你手不方便,此刻顾兄弟不在,就当是委屈了,先喝了好不好?”
她抿抿唇,认真地看着他:“我有手有脚,自己会喝药。若是师弟在,那另说,但他不在,我自己可以。”竟是一点不愿让他来。
戎卿不想与她争执,只好妥协,先将药汁晾得半温,随后让她自个喝下。
处理完一堆麻烦,顾伯言和泠家兄妹还没回来,他们两个人呆在屋子里,互相不说话,略显得尴尬。好在戎卿自己去翻了几本书来看,孟随心喝了药昏昏沉沉,不一会儿又睡过去。
这次没有梦靥,她一觉醒来通体舒畅。
天色已黑,屋子里没有点蜡烛,也是暗的。她喉咙有些发干,轻咳两声,屋子一角传来男声:“醒了?”脚步响动,须臾点起光芒,倒水送到她面前。
孟随心不肯就他的手,自己拿过来喝干,这才道:“他们回来了吗?”
戎卿接过杯子:“没有。”
她眼眸浮上担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戎卿宽慰道:“顾兄弟和泠兄弟武功都不弱,再说掌柜的已经去报了官,官府也在派人追捕,不会有事的。”手极其自然地在她额前拂过,将薄汗拭去:“你先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等明天醒来,应该就能看见他们了。”
孟随心心里有些异样,低下头,半晌幽幽道:“好。”
这一等就是两天。她身子一直不见好,像半个废人一样躺在*上等,却始终等不到师弟回来。莫说人,便是个报信的也没有。
她信不过戎卿,私下掏银子拜托小二去官府打听,回来也说还在追捕,且耐心等待。
实在没有办法,她也只能依靠戎卿。每日里在客栈吃吃睡睡,药一直不断地灌进肚子里,小姑娘每天照三餐来给她擦药,又这么过了三日,她总算有力气下*。
师弟仍旧没有回来,她忧心忡忡,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这么个样子,顾伯言不可能放心丢下她给别人,即便当时救人心切,若实在没办法当下救出,挂记着她,必然会回来的。可都过了五六天,要么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无法前来,要么……她不敢想。
孤身一人,她又武功全失,身边一个来意不明的戎卿……这么一急,嘴角都冒了泡。想给紫云山报个信,又寻不到自己一个人的机会,她思来想去,与其停滞在南溪,不如往前走。
“孟姑娘要去常州?”戎卿眉梢微扬,将茶盏搁在桌沿,“可顾兄弟……”
“不等他了,”她淡淡道,“他要是一辈子不回来,我难道还在此等一辈子么?在掌柜那留句话,他回来知道了,自然会去寻我。”将包袱打好,侧身看着他:“戎大哥,你我萍水相逢,多谢你这几日的照顾。今后若有机会,定会报答。”
他嘴角扯出一抹笑:“你要自己去?”
她疑惑道:“不然?”
戎卿起身:“我要去漠国,常州是必经之地,原也与顾兄弟说好了一同上路,没曾想会有后来的事……既然孟姑娘赶路心切,不如同行,我也可以照顾姑娘。”
孟随心眼角微沉,戎卿见状嘴角更是上扬了几分:“若无人相伴,戎某恐孟姑娘身子尚未痊愈,不如再多养几日。不知孟姑娘意下如何?”
她能意下如何?僵笑道:“随你。”
戎卿笑笑,替她拿了包袱,下楼结账。
虽然不高兴他跟着,但若说实话,她一个人的确不便。身子原就不好,那场迷烟都让她病了那么几日,现下走路依旧虚虚软软。手无缚鸡之力,又生的是那样一副相貌……孤身上路,只怕走不了多远。
戎卿算是心细,向掌柜的买了辆马车,让她在车里休息,自己做了车夫。
车内垫子铺了不知多少层,软绵绵的,她坐上去,像是跌进了云里。马车从外头看来朴素平凡,但内里小桌雕花,样样精细。她上下打量一番,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
戎卿怕伤到她,车赶得很慢,悠悠走了半日,才不过几里地。日头大盛,在林间停下休憩,不敢叫她吃冷的,又寻了柴火烤馒头。
孟随心坐得远远的,仍然被热气熏出一身汗。见着戎卿忙上忙下,忽地从车里翻出个药罐子,到一旁的溪水里汲水给她熬药。他也热得不行,身上全是汗,然而动作间仍是一脉偏偏,瞧不出丝毫狼狈。
看他举止谈吐,都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可又偏偏跟他们走在了一处,为的是什么?他对她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亲近,甚至算是讨好,但他们非亲非故,他何必花心思在她身上?
不是她笨,实在是太难猜。若说为着她的容貌,这世上比她好看的人多的是,他亦是一等一的样貌,没道理揪着不放。况且她是个病秧子,到哪里都要人照顾,这笔买卖可划不来。
“在想什么?”一股热气靠近,她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戎卿弯腰,手已经伸出来,却在离她发顶不过半指的距离止住,略显僵硬地放下手去。“吃点东西,把药喝了。”
她接过馒头捧在手里,一点点地掰下来吃,吃了半个就吃不下去了。药也好了,倒在瓷白的碗里,一黑一白,漂亮得像是一幅画。
她不让戎卿喂,可药烫得拿不住碗,只好先摆在石头上。等凉的间隙跑到溪边洗把脸,水里偶有小鱼游过,她兴起伸手去捉,却被擦着从指缝间油走了。她正暗自懊恼,水面倒影下人影,眉目如画,她魔怔了,竟转手去碰那眼睛,轻轻一下,波纹荡开,影子也寻不见了。
戎卿在她身边蹲下,笑道:“小孩子心性。”
她喉咙仿佛堵了块东西,低头不言语。戎卿道:“孟姑娘那么急着去常州,是有什么事?”他并没在顾伯言和泠墨面前问过什么,就连他们的目的地是常州,也是今儿听孟随心提了才晓得。
孟随心撩着溪水,缓缓道:“去成亲。”
“哦?”他一顿,目色转深,微微侧过身,扯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嫁的是谁?”
“我师兄,”她烦躁地挥挥手,起身顾自跑去喝药,药汁还是烫,她一边吞着一边吐舌头。
戎卿又跟了过来:“孟姑娘师承何处?”
她不想回答,又怕他纠缠:“紫云山。”三个字说得不甘不愿。
戎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问了。等她喝完药,回到车里小睡,他驾车顶着午后的阳光前行。等到日暮,还是没遇到城镇,戎卿拿了注意,就在野外睡一宿。
孟随心虽然有性子,倒也不是个矫情的,还帮着他一起升火。戎卿从林子里抓了两只兔子,拔毛破肚,就着溪水洗干净,动作简直行云流水,透着股洒月兑劲。
马车也是个百宝箱,他又翻出来盐和香料,洗干净的木棍子串了兔子肉在火上烤,撒上佐料,烤得焦黄的时候风一吹,方圆几里都能闻到香味。
孟随心直咽口水,矜持地等他撕了一条兔腿递过来,冒着嘴被烫起泡的危险大口大口吃起来。戎卿看得好笑,见油从她嘴边流下来,也不嫌脏地用手擦去。等她吃完了,照旧是喝药,最后戎卿掏出小瓷瓶给她:“你去马车上擦吧。”
她抬起右手:“已经不疼了。”
“这药能疗伤祛疤,你一直用着,等伤都好了再说。”
她不愿承他的情,但转念一想,不愿承也承了那么多了,无所谓这一桩,于是乖乖上车去擦药。
虽是五月的天气,山林间入夜还是冷的。她在车上睡了半会儿,实在冷得睡不着,只好爬下来凑去火堆边。戎卿已经侧着身子睡着了,火光在他脸上一明一灭,眉梢眼角,有股莫名的温暖。
孟随心心思一动,待回过神,已经来到他身边。
她蹲在他身后,从上头看下去,能见着他长长的睫毛。墨黑的眼睛阖上,只有挺括的鼻梁,和薄薄的唇瓣。
他现在的样子,和早上在水边的倒影,很不一样呢。
柔柔的,安静到让人心里生出一种安逸,她有些想伸手去模,却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