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有了反应,抬眼朝他看来,凤眼墨黑,湛湛泛着寒光,惊得他背脊一麻。然而不过是一瞬,里头涌起万千雾气,几乎化作春水将他淹没。她喉间哽咽两声,垂首拭泪,若雪忙哄着让她停下。
“什么神医啊!屋子里黑漆漆的,吓死我了……”她说的很小声,连抱怨都不敢似的,肩膀一抽一抽,哭湿了若雪半个肩膀。
他不知是该欢喜还是难过,对着若雪微微扬了下颌,她会意地拍拍孟随心的肩膀,顺势站起来退下。拓拔昀到床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半晌轻轻落下:“别哭了,是我的错……”贴着她坐下,虚虚将她揽在怀里,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都是我的错,大夫说要看诊一切需随他,我没想到他会这样。”
“那大夫在哪里?”她哽咽着,一张小脸梨花带雨,“他吓了我,也没来给我看看啊!”
“看过了呢,”他哄着,“方才你睡着的时候,来看过了,说一切无碍,开了些补药方子,让照着吃就是了。”
“真、真的?”她哭得累了,总算消停了些,“那我突然晕了是怎么回事?”
“那屋子里燃着安神的香,定是你原先就又热又累,乍然吸了,昏睡过去而已。”
这倒也还算说得过去……她委屈地抽抽鼻子:“既然没事,那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拓拔昀一笑:“你刚才醒来的样子,真让我担心,实是吓坏了的模样。随心,告诉我,你睡着的时候梦见什么了吗?”
“梦见……”她神情一怔,仿佛有些痛苦,“我、我看见绿瓦红墙……好富丽堂皇的地方,还有好多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不停地跟我说着话,可是我都听不清楚!”她撑着额头,“他们一个个逼近我,我想跑,可根本走不动……”
她脸色难看,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不愿再说下去。
“那些人长什么样?”拓拔昀像是没有看见她的难受,执意问着。
孟随心更是委屈,又不好不给他脸面,只得道:“我瞧不清,都穿着官服,很威武!”可怜兮兮地仰着脸央求,“我不喜欢这里,我们快走吧!馒”
他叹了口气,“好。”
一行人从木屋里出来,照旧坐马车回宫。孟随心似是真的怕极了,一路上闭着眼不说话,脸色惨白。若雪想逗乐她,无奈自己也热得发晕,唯有闭口不言。
回宫之后拓拔昀送她回太极殿,又陪了她一会儿,孟随心倒是不扭捏,顾自睡下了。他很是没趣,嘱咐若雪几句,便去寻泠墨。
这一觉,直睡到日暮。醒过来时精神好了点,窗外云卷云舒,颜色绚丽,很是迷人眼。她怔怔瞧着,连若雪进来了都没注意到。
“姑娘可饿了?”
她模模肚子,点点头。
若雪一笑,忙去吩咐传膳,回来时孟随心已经起身,正坐在桌边喝水。吃饭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的,若雪担忧:“姑娘不舒服?”
“没事,”孟随心笑得有些勉强,“我只是没胃口。”
若雪叹了口气,低声遣走其他人,小步走到孟随心身边,小声问道:“姑娘还记着白日里的事吗?要不去找太医来,想法子给姑娘安安神。”
孟随心摇摇头:“不必了,早没那么怕了。”
若雪试探:“要不……奴婢去请君上来陪着?”她还以为孟随心是气拓拔昀不在身边安慰。
孟随心哭笑不得,心思一转,叹道:“我不瞒你,前些时候怡妃娘娘来,说了君上生辰将至……”愁容满面,“我如今一个人在这宫里,身子又不方便,想给他寿礼,却一点主意都没有。”
“奴婢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若雪笑道,“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可不就是给君上最好的寿礼吗。”
“啊?”
若雪捂嘴笑道:“君上至今无子,若是姑娘能为咱们漠国添上皇长子,只怕从此往后,连皇后娘娘都不敢对姑娘说重话了。”
她们竟以为这个孩子是拓拔昀的……孟随心敛眉一笑:“可孩子还小呢,算得上什么心意呢?”
“那姑娘的意思是……”
“他是一国之君,想要什么没有……君上可有什么喜欢的玩意儿?”
若雪笑道:“君上励精图治,并不喜好玩乐,唯一能算得上的……应当是舞剑吧。”
“舞剑?”
“前皇后善舞剑,曾被先帝赞为天人,所以君上也是极喜欢的。”想了想,索性当做笑话讲给孟随心听,“皇后娘娘略通武艺,往年皇上寿辰,也曾亲自舞上一曲。君上却是不喜,皇后大怒,直用剑刺向君上,两人对打了一场,百官中还有些武将拍手叫好呢!”
孟随心一笑:“那我要是投其所好,岂不是东施效颦,也被君上嫌弃?”
“这可说不定,君上速来不喜皇后,但若是换成了姑娘,那指不定也是惊为天人了呢!”
孟随心微默,须臾笑道:“那倒好,我从
tang前也曾学过剑,只是后来忘了。只是需要找个师傅来教我,要是学得好了,说不定君上会开心呢!”
若雪被派在她身边照顾,多日相处,早有了些真心相待的意思。加上孟随心怀了身孕,更是想着将她当成日后依靠,对她不可谓不尽心:“宫内舞乐坊内有舞姬,其中不乏擅舞剑者……”
“既是宫内的,想来君上都看腻了。”
“可是宫外的……”孟随心毕竟没有名分,要从宫外找人进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孟随心叹气:“那还是算了吧……”
若雪急道:“姑娘……不如去寻怡妃娘娘?她对姑娘亦算是一片好心,说不定会愿意帮忙。”
“怡妃娘娘人虽好,但毕竟是君上的嫔妃,去找她,说不定她会觉得我们欺人太甚呢。”孟随心忧忧道,更何况,怡妃和萧戎有关系,若是找她,萧戎不就全知道了吗。
“那……”
“去寻皇后吧。”孟随心忽道,“就说我为君上准备寿礼,请皇后娘娘助我,发得玉牌,请舞姬入宫教导。”
“皇后?!”若雪吓了一跳,“姑娘不愿去找怡妃,却愿去找皇后?!”她急得不得了,“皇后的性子姑娘也知道,要是她发起怒来……”
“你去吧,”孟随心笑笑,“就说我要保胎,不方便亲自前往,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她神色坚定,不容半点反对。
若雪咬唇,僵持须臾,只好领命而去。
不过片晌回转,却是满脸惊诧,将手中的玉牌递至孟随心面前:“这……”
孟随心并没接,笑笑:“你去吧,尽快找到人,距离君上寿辰可没多少日子了。”
“姑娘怎知皇后会答应?”若雪实在憋不住。
孟随心偏头一笑:“猜的。”
耶律晴那样的性子,心中将拓拔昀看得,只怕比什么都重。瞧起来最是张扬跋扈、难处难说,但对着柔情似水的怡妃,又下不了手,只能整治宫里想要翻起风浪的妃嫔宫婢罢了。
这样的人,其实最好看透。
拓拔昀对她孟随心,一副爱若至宝的模样,她现下又怀了孩子,拓拔昀不屑于对耶律晴解释,耶律晴应当也以为这孩子是拓拔昀的。那么孟随心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很奇特的存在。
有暗恨,有羡慕,有嫉妒,又有无奈。孟随心愿意讨好拓拔昀,耶律晴是不会反对的,甚至是以一种万念俱灰的态度在看待。
这种情绪,她再清楚不过……心口微微绞痛,她闷哼一声,将思绪抛出脑外。
模模肚子,还感觉不到什么,但很踏实。她对若雪露出一抹笑:“记得,越快越好。”
若雪应是,果然第二日就找到了人。那舞姬来的时候,一身薄纱半遮半掩,面上蒙着纱巾,露出大眼睛,举手投足、眼波流转,都是动人风情。孟随心眉梢微蹙,发出一声轻响,若雪以为她不满意,忙问:“姑娘不喜欢?”
舞姬垂着头,拘谨地立,闻言肩膀微颤。
孟随心摇头:“很好,你先舞一曲我瞧瞧。”
她们之间隔着纱帐,孟随心能看清她,她却瞧不清里头。学着若雪的样子僵硬地行礼,随即抽出佩剑,开始舞起来。若雪越过纱帐往里,孟随心面前还摆着之前送来的药,她问:“姑娘怎么还不喝?药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