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宫婢被撞得大叫一声,险些跌在地上。那罪魁祸首也揉着额头,小小的一张脸涨得通红,恼怒地盯着孟随心:“你刚才说什么!”
孟随心神情一怔,身边人尽数跪下请安:“大皇子。”
那小孩小小的身子,一身滚金边的袍子,头颅扬得高高的,很是倨傲。一双眼睛黑得像夜空,只是此刻里头充满了愤怒,“你怎么不跪下?!”
孟随心心口不可抑制地疼起来,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离她最近的宫婢吓得忙起身扶住,看她脸色发白,自己也吓得不轻:“姑娘?”不小心碰到孟随心的手,冰凉入骨,宫婢更是说话都结巴了:“姑、姑娘!侃”
小孩子还没发话,其他人都不敢起身,孟随心怔怔地不言语,那孩子眉头皱得紧紧的:“你是聋子吗?!为什么不回话?”他更觉愤怒,索性往前跨几步,小小的个子只到孟随心膝盖,偏偏硬着气伸手使劲推了她一把。
好在有人扶着,否则以她现在的样子,说不准就被他推跌了梅。
也好在是那么一下,她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那小孩,比初见的时候长开太多了,那时候有些红有些皱,现在可以走路了,会说话了。神气活现地在她面前,居然像极了她初进孟府时,那个皱着眉头的漂亮小姑娘。
你就是那个孟卿云——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开启了他们三个人纠缠的半生……
“我不是聋子,”孟随心弯了弯唇,脸色仍是白得吓人,“你推我做什么?”
小孩子扬起眉,像是不可置信:“我不能推你吗?”话是问句,但语气却是实实在在的讥讽。跟着他来的宫人亦是讥笑道:“你是什么人,在皇子面前居然如此无礼!”
“你刚才在夸皇后,”小孩子眉头皱了皱,冷哼道:“你也是皇后找来的?就和那个于美人一样?”
扶着孟随心的宫婢答话:“回大皇子,孟姑娘是……”
“我没问你,闭嘴!”他命令起人来,也很有孟卿玉的样子。
孟随心勾了勾唇:“你叫什么名字?”
“皇子的名讳也是你问得的?”
“你们废话什么?!”小孩子皱眉瞪向身后那群人,“没看到她还没行礼吗!宫里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
那几人都是一直侍奉在他身边的,闻言哪里还会不明白,当即上前想要动手。随着孟随心而来的几人也没法跪着不动了,一边起来护着她,一边要解释:“大皇子,孟姑娘是皇上带进宫的,这……”
“这是怎么了?”身后传来低沉男音,孟随心侧过身,正见萧戎缓步而来。他换了一身常服,黑色滚着金边,与那小孩子的像极了。眉眼也像,都是一般墨黑的眸子,皱着眉的时候,满脸的不高兴。
她已经没有什么好伤心难过的了,本就冷的一双眼睛,只是凝结的霜更厚了些,淡淡地望着他,没有一点儿表情。
萧戎一顿,于是又呼啦啦跪了一片。
方才还高傲得不可一世的男孩子乖乖躬身:“楠儿给父皇请安。”
原来叫萧楠。
她肚子像是抽了一下,隐隐的,让她以为是幻觉。手掌轻轻模着,垂眸盯着地上的青砖,须臾身侧一暖,萧戎在她身边站定。
“你在这儿做什么?不用温习吗?”语声沉沉的,很有威严。
萧楠声音有些发颤,显然怕极了他:“回父皇,方用过晚膳,母妃让孩儿出来走走消食。”
萧戎并不想在她面前多谈孟卿玉的事,只是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好好温书,明儿我去先生那问你功课。”
“是。”深深鞠躬,带着一堆宫人退下。
孟随心淡淡道:“那孩子长得与你真像。”
他淡笑:“累了吗?若是累了,就回去吧。”故意转过不提。
孟随心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抬起头,淡淡应了一声好。萧戎陪着她回景明殿,御衣坊的人已经候在那儿了。她穿的衣裳很少,萧戎吩咐了,首饰衣物,一并重新置办。
她却懒懒的不愿动,嬷嬷们好说歹说才让她站着给她们量了身。一通忙乱,等到人都走了,她也困了。宫婢扶着她去沐浴,热气缭绕的浴池,脚下铺了防滑的垫子,她粗粗洗过就出来了。
萧戎一身里衣,正在美人榻上看书,瞧见孟随心蹙眉,挥手将宫人全都遣散后才道:“我睡这里,你别生气。”
孟随心瞥见榻上果然放着锦被,这才转过脸,兀自撩起帐子躺下去。片刻响起衣料窸窣声,烛火被萧戎吹熄,屋子里只剩了月光。
他却没回美人榻,而是走到床边,立了半会儿,才道:“随心,童言无忌,他不是故意冲撞你,你别放在心上。”手模索着进了帐子,轻轻拉住她的手。
他像是要低到尘埃里去了:“我哪里错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她眼睛酸得厉害,明明他看不见,还是自己摇着头,“
tang你没错。”
“你今日还说我说谎,怎么现在又自己说起谎话来了。”他哑着嗓子笑了笑,“随心,我很久没有这么难受过了。你不理我,不和我说话,不许我碰你。你就像只小刺猬,浑身都是刺,可这些刺都是冲着我来的。”
“我一头雾水,只想着是不是自己粗心大意,哪里让你受了委屈。可我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开心。”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会散,“你一定要离开我,才会开心吗?”
离开他会开心吗?
不,不。她那么小的时候就只为了他,活下去是为了他,让自己变得更好是为了他,那么拼命那么努力都是为了他。在他身边,让最好的自己在他身边——这几乎是她唯一的信念。
就连那两年,如果不是忘了他,她或许根本活不下去。
现在肚子里的孩子,也有着一半他的血,他死死纠缠着她,深入骨血,没了他,怎么会开心。
可不会开心,至少也不会伤心。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的,仿佛飘在云端:“是。”
握住她的那只大手僵住,忽地松开,一点点往外抽。她闭上眼,酸涩的东西终于化成泪水流了出来,爬过肌肤,痒痒麻麻。倏然手上一重,她睁开眼,偏头去看。
他竟然又牵住了她。
“那除了对不起,”他低低说,“我也没有别的可说了。”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直在她耳朵里响来响去,她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只是睁开眼,太阳光柔柔地落在帐幔上,透出些安逸祥和。
外头婢女听见动静,问了一声,确认她醒了之后忙进来服侍。孟随心借着婢女的力气坐起来,还在那儿晃神,耳边一声“咦”,顺着婢女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手里抓着什么东西。
拿到眼跟前摊开手,是一支钗子。取的是玉茗花的样子,繁复精巧,颜色相宜,婢女忍不住赞道:“好漂亮的钗子!”孟随心抿了抿唇,转手递给婢女。
洗漱过后坐到妆台前,婢女讨好道:“姑娘可要戴这支钗子?若是今上见了,一定欢喜。”
她垂眸:“收起来吧。”
婢女不解,然而孟随心神色冷淡,也不敢再多言。
刚刚装扮好,外头有人来传话:“玉妃娘娘请孟姑娘到永安宫说话。”来的人竟是清荷。她还是一身宫婢的装扮,看样子是准备在孟随心面前一直瞒下去了。
孟随心唤她进来,问道:“玉妃做什么要见我?”
清荷面上并无异色,然而眼里忍不住露出一丝讥嘲:“说是昨日在御花园中,大皇子有做的不妥的地方,玉妃请姑娘前去,向姑娘赔罪。”
“我怎么当得起,”孟随心摆手,“你去回玉妃娘娘,大皇子并无不妥的地方,是我不懂规矩,改日当向娘娘请罪。”真心要赔罪,自当孟卿玉亲自前来,怎地还让人唤了她去?真是可笑。
清荷面露苦色,左右瞧了瞧,靠近孟随心,小声道:“姑娘还是去罢,玉妃娘娘深得圣宠,生的又是今上唯一的皇嗣,可得罪不得。”
孟随心淡淡一笑:“那便是我自己的事了,于美人但且照我的话去回吧。”
于清荷一惊:“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