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城周临曾灭国的郸郸小国边境雒阳城,环境交通倒算不得十分闭塞,路径曲肠幽道甚多,而听闻康城前身乃某国的都城,因为得罪某权国而招致的国毁族亡,由于此处荒费已久,是以周遭些小国的小贾富裕乃至地主爵郡王侯便瞅上这了这一块肥肉,纳为已用,私下集资在这一座废墟上重建修复旧貌宅居,可见其底子规模亦并非一般小城市可媲美。
康城分锯三台,南北约有一千多米,东西约数百米,分隔为三部分,各有门道相通,而它实际上则是一军事性的城堡,由于北依黄邙山,地势高亢,可俯瞰康城全城体貌,具有至高点的作用。
由于九洲战乱频乱,听闻当初被敌国侵袭时,此处乃双方必争之地,名唤“畈垒”,出于军事上的需要,在康城的西北城墙外壁和秦垒台的外壁设置了许多墩台,按虞子婴观察其形制和效用如同后世的“马面”。
经凌少年一番孜孜得意的炫耀,虞子婴才了解到康城究竟有多大,论其东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亦不为过,在整个外郭城以内,足足划分为三百多个方形的坊,每坊均四周筑墙,每边长三百步,即为一里。
旧都的废墟修辑作为康城的内城,其内生活着城中富贾,并且“大市”、“小市”、和“四通市”等工商业区都设在内城以外,位置则宫城以南……
虽然宇文子婴曾在这座康城生活过差不几七个年头,可她因为身份特殊一直被老乞丐局限于外城破庙宇与周边街道,根本不曾真正将这一座城图板块描绘入脑中。
况且一般来说贫民是不允许入内城的,可某一日内城突地爆发的瘟疫,所有富贾商贩贵族皆争先奔走,逃离此城,从此这座城便彻底沦落为贫民窟。
虞子婴猜那次瘟疫十有**是腾蛇七宗为缴清那些占地为主的人捣的鬼。
凌少年嘴碎,虞子婴便敲定了他这个设定,一路时不时拨弄他说话,像倒篓子似地探听她想知道的事情。
终于七拐八弯,从内城重新绕一圈来到外城那片工商业区,虞子婴一路过来,店铺商贩作坊都停业歇止,整座城死一般寂静,了无的人气,她猜测如今城中怕是没了外驻人,仅剩腾蛇七宗隐匿的族人与外来殷圣两方所占据。
炼油坊就在街尾矮巷间,从虞子婴落地的角度可窥一角,它由一片阴荫的绿藤树根爬满墙根,灰黑色建筑就如同一倒盖压下的铁笼龟壳,四周围堵岩石,顶檐却不似寻常瓦璃,而是一条条铁栅横七竖八密匝得井形严不透风,其内部不详。
眼见终于抵达,虞子婴放开七晕八素的权凌,一挥素黑阔袖,掸开一片晴明之地,她仁立于炼油坊间前,她眸光如电随意打量了一眼,但见此坊间门牌匾斜倒,黑擅木门把手漆落油苟一层泥,周围都蒙了一层黑灰,梁间角落虽没结上厚重的蜘蛛网,却也是破旧陈黄,似荒置已久。
她五官敏锐,即使站在坊外,亦隐约能从炼油坊内嗅到一种古怪的气味随着温湿霉腥的空气从门缝隙内飘散而出。
难道这座看似荒置的炼油坊仍旧在操作?这般想着,虞子婴便一掌挥出气流,推开了那两扇虚掩的门扉,当即便感受到与门外截然不同的热流气浪扑面而来,粘湿的空气令她抿了抿嘴角,抬眼间,隐约能从墙亘迴廊间观测到火光红映一片。
有火?
“咦,你就这样进去了啊?”凌少年捏着嗓子慎声低迴地叫道。
他终于在脚踏实地中回过神来,他摆正摇摇晃晃的脑袋,在虞子婴观察炼油坊的时候,他则站在门口处,虎形大眼神左右窥探,眼底阴晦沉沉,怕是会有什么不知名的怪物从暗处突地冲出来似地。
他爹可是不止一次警告他要安份守纪,千万别踏足这些疯子所在的地盘,是以他也好久不曾来这地段游逛了,却不想一来当真吓了一跳,这里原来可不是这样,如今一条街走下来,别说瞅见一个活人了,简直就是鸦雀无声得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虞子婴听到权凌的声音才想起他的存在,她头亦不回道:“来的路途我观察过了,并无任何危险,你自行回去吧。”
“喂,等等,你什么意思,嘿,你当真不走了吗?你究竟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啊?”凌少年一听便气歪了鼻嘴,他倒是想一走了之,可偏生就是见不得眼前这位脆生生的少女被祸害了去。
他天生就这鸡婆的个性,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他自我唾弃一声后,还是靠到她背后火急火燎抡起胳膊嚷道。
“有什么?”虞子婴神色如常,眸静凝幽寂,不见任何情绪。
凌少年怕跟她对视,便不受控制地瞥开眼,烦燥地挠了挠脸颊:“哎呀!具体有什么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偷听我爹跟佑哥楠叔他们说话,说这城中外来搬迁居住的人口基本上全都被那榕宅跟炼油坊的人给抓了去,之后便再也没有一个人出来过,我听别人说……这里面是有吃人的鬼在!”
凌少年说着说着便打了个寒颤,抱臂搓了搓,他绝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是真的这么认为。
“我知道了。”
对于他的话,虞子婴仅对此表示了解地点了一下头,便不带任何迟疑地踏步入内。
“喂!喂!你——”一抬头,便看到虞子婴那一抹于比黑暗更浓重的削瘦挺直背影,心中挫败又恼怒地摆摆手,负气道:“算了,你要去就随你便罢,反正好话歹话我已经说尽了,爱送死是你的事情,我也懒得理你了!”
凌少年说完,最后侥幸地等待一会儿,却见虞子婴劝不听执拗的步伐,怒气一冲脑袋,便一脚踢向褐黑色的门板,踢得狠了,便转身跺地走了。
——
虞子婴自是没空理会权凌那小孩子的脾性,她自打进了炼油坊后,便立于一片空地,空地四角堆满了一些木漏蒌子架子,两旁架起一根根横过中轴的竹竿,她走了几步,便从侧腰挂着的一个青蓝布兜里抓了一把铜钱,指如挑花,将铜板并排于白皙掌中,然后寻准方位,便朝空中一甩,她目光遽如电光闪鸣,视线不离十二枚铜板。
当十二枚铜板先后不一纷纷掉落在地面时,虞子婴下巴微抬,俯注的视线似无底黑洞幽深,一瞬不瞬。
——竟是正反面各一半。
仅瞥了一眼结果虞子婴便了然于心,可只见前一秒还大气高端上档次的玄术师竟双膝一弯蹲下来,十分接地气地将地上铜板一枚一枚地重新拾回来。
她可没有一掷千金的豪气,甚至一掷十个铜这个都还得留着一次继续用。
即使是没有固定经济来源的玄术师,也只能穷酸地开源节能了。
她进了炼油坊室内,坊间内空气沉闷霉腥,有一股子油气酸味儿,看过去黑压压一片,原来室内窗户都紧闭且垂下了一层黑布,风干破碎的布随着开门吹起的风而动,梁间的灰白色窗幔亦开始不安分地飘动,一丝惨白的光线渗进来,映着纱幔上的褶皱波浮不定,渐渐地显露出一双眼睛的形状,它的眼神仿佛能钉入人的骨髓——
虞子婴倏地出手,如一道流光般切入纱幔间,但见气流卷入如雪薄刀刃般将纱幔撕得支离破碎,似漫天雪榍飞舞飘洒,但原本隐匿此处的那道身影却不见了踪迹。
虞子婴气息一滞,不可能有人能够不着痕迹地消失在她的视线内,虞子婴有这种自信,除非刚才她捕捉到那一而逝的是鬼魅。
若非如此……那只就能说明此处有一条秘道,能供他及时躲避她的探查!
她刚才入坊间前,分明看到壁亘间火光闪烁转瞬即逝,她本以为内有火炉开火,但坊内一片熄黑,由此她联想到刚才黑影的失踪,便有此猜测。
刚才或许秘道有人察觉到有人在炼油坊前,便将秘道开启出来查探,是以地底开炉的火光乍现一瞬,后来火光又骤然消失自然是因为秘道关闭。
的确,若非有秘道,这炼油坊分明停业已久,那股湿热腥臭的味道又是从何而来呢?如此一想,一切便也理了个通顺。
她在原地搜寻了一遍,她确信地道就在这附近,果然经她在四周摩挲一遭,便于柱桩上模到一个圆珠形凸起,她朝内使劲一按,便咻地一声,她脚踏之处地底落空,整个人失重便摔了下去。
虞子婴在半空中迅速稳定身形,但不过眨眼间,她便已落了地,由此可见,秘道离地面并不算太深。
一落到暗道,虞子婴便更容易嗅到一股腥臭铁锈的味道,由于混杂着另一种怪异的味道,她到此刻才辨认出来是血。
秘道由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黑岩石铸成一条长型的甬道,由于没有灯盏光烛,瞧不仔细具体,她循着那浓重的腥臭味道一路前行,地面渐渐潮湿起水渍,前端传来昏暗的光线,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声一声滴答的水滴声,直到虞子婴视线霍然开朗,眼前一片净白无暇落入眼底。
那是由白色的大理石铺阵的一方浴池,垒成了两阶步梯,圆形的浴池三角雕铸着三个狮头,狮头内正潺潺地喷涌着——血水。
红与白极致相映衬,那副场面绝对是视觉冲击震撼的。
没等虞子婴再仔细看去,此时,“哗啦”!一声,一道身影从浴池的血水中破出,血凉灩稠水流自他周身滑落,他下半身仍旧沉浸于血水,那一头黑发从血水之中甩出一道弧度,便披散于他肩,镶金黑袍散落在雪水面上,而那浓稠的血从他身上滑落时,似披上一层血红色的丝绸,一缕透着红猩的发丝逶迤落下,垂落于他神斧刀刻的俊美苍白脸颊,
他整个人似迷惘似一朔石雕般静凝一瞬,那被血染红的身子一晃,欲重新坠入池中。
虞子婴瞳仁一窒,心思还没有活跃起来,人便已如飞矢之一箭噗通一声跳入池中,亦不顾一身被污了,就在他即将摔倒的时候,双臂一揽,由于他身材过于高大魁梧,她一只手只怕力所不及,唯有双手共用,将他带入怀中。
“怒……”
她将他的头靠在她肩胛处,半个身子挨着她,翻手一拽便探入他手腕,迅速把脉,确定他还有心跳时,这才暗吁了一口气。
怒在靠倒在她身上时,连她身上也一并被染满了血。
“你终于来了……”怒睁开了眼睛,似从唇齿间溢出轻笑一声,他垂落的双臂从善如流地揽住虞子婴纤细的腰肢,将头埋进她颈窝处,并恶作剧似地将脸上滑落的血在她洁净的衣衫上蹭了蹭,低沉嗓音吐露在虞子婴耳畔,渗凉入骨,又带着几分沙哑抱怨道:“你若是再不来,我可能真的会疯掉吧……”
虞子婴看得出来他的情况不对劲,他抱着她的时候,全身就像掷进炉中的铁一样烫得令人难受,她蹙紧眉头,不与他交谈,伸手强硬地掰过他的脸抬起,当看着他那一双毫无掩饰,一片腥红似血的眼眸时,动作一顿。
“你的眼睛……怎么了?”
以往怒的眼睛在杀意鼎沸时,虽然会呈现猩红一片,似覆了一层血纱,却依旧会有正常的瞳孔,可如今,他的眼睛竟然是纯色的血瞳,并且瞳孔竟是竖仁。
如……猩冷无情的毒蛇般眼瞳。
“你……你是血蛊人?”她僵着脸,字句在嘴内咀嚼半晌,才将这个猜测问了出来。
怒眸光瞬间幽深,目光留驻在虞子婴脸上半晌,突地一手猛然扣住虞子婴后脑勺,唇瓣凶狠覆盖上去,然后如吞噬般用力吸吮啃咬……
虞子婴一怔,但随着被叼得舌根发痛,心中一怒,便一掌劈向他左肩将他击开,怒一退开,便双手紧攥于浴池边缘,似不痛不痒般突地仰头十分豪迈野性地哈哈哈哈地狂笑了起来。
“觉得恶心吗?”他笑完,充满恶意又惑人地舌忝了舌忝红猩嘴唇,偏过头轻漫斜睨着虞子婴,那丝丝缕缕滴着血的发丝垂落脸颊,令他邪魅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