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恒迦之后,长恭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在穿过长廊的时候,她看到了坐在葡萄架下的二娘,自从先皇过世之后,她几乎再也不去晋国公夫人府里了。现在这座高府内,唯一能让她展开笑颜的只有孝瑜了。
也不知为什么,长恭忽然觉得二娘也是个可怜的女人。虽然至今不明白高夫人到底是谁,但那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杀死母亲的凶手已经不在人世,母亲也回到了自己想回的地方,她也不想再纠缠于这些仇恨之中了。
于是,她上前打了一个招呼,还说了几句客气话。
二娘似乎有些惊讶,看着她的眼神好像有几分躲闪,倒是二娘身边的丫环阿妙,还是丝毫没有掩饰对她的敌意。
长恭也不与她计较,继续朝前走去,拐过了长廊,就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长恭,娘喊你去她房里呢,你怎么不去?”孝琬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长恭一愣,“大娘让我去吗?我不知道啊。”
孝琬皱了皱眉,“小铁这个死丫头,传个口信都传不到。”
长恭笑了笑,“我刚才正和恒迦……”话到一半,她的脸色蓦的一沉,“三哥,你说是小铁来叫我的?”
看孝琬点了点头,她心下暗叫不好,一个闪身冲了出去。糟糕,如果是小铁来叫她,如果听到刚才她和恒迦的对话……
她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几乎找遍了整座高府,她都找不到小铁的踪影。
“这个死丫头,到底去哪里了。”孝琬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担忧。
长恭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三哥,你马上派些人出府去找,这丫头应该还走不远。”
孝琬点点头,“那你呢?”
“我去马厩挑匹快马,等找到了她我非把她的打开花!”长恭有些恼怒的扬起了修长秀气的眉,疾步而出。
“嗯,三哥一定帮你找到你那小媳妇儿!”望着长恭的背影,孝琬捏紧了拳头,背后燃起了熊熊大火。
长恭出了府之后,静静思索了一下,就冲着城外的方向策马而去。这个丫头,如果听到阿景在突厥,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出城。
刚出了城,天边就聚起了层层黑云,只见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天空,一时雷声轰鸣,暴雨如注。长恭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继续冒雨前行,但无奈雨越下越大,根本无法前行,她只好找个地方暂时躲雨。就在这时,她看到不远处有座荒废的茅草房,茅草房前还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看起来似乎也有别人在避雨。她也不再犹豫,径直朝着那间屋子策马而去。
在她推开屋子的时候,看到空旷破旧的房间里,果然已经有人了。墙边坐着一对衣着普通的中年夫妇,还有三个七八岁的女孩子缩在他们的身边,看样子像是一家人。
中年夫妇看到她进来似乎也是一惊,再等看清她奠人之姿时,不觉愣在了那里。好半天,那男子才回过神来,嗫嚅道,“这位公子,也是来躲雨的吗?”
长恭甩了甩身上的雨水,往地上一坐,笑了笑道,“正是,这雨下得可真够大的。”说着,她看了一眼那几个女孩,只见她们容貌平平,神情呆滞,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
“哦,这几个是我们的女儿,这么大的雨,把孩子们都给吓坏了。”妇人也在一旁开口道。
长恭刚想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小铁,目光在他们的衣服上一转,忽然留意到男子的手背上有个小小的伤口,于是心念一转,改了口问道,“你们几位是去哪里?”
夫妇俩极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妇人忙笑道,“我们都来探亲的,我那嫁到这里的妹妹刚有了身子,所以全家都来看看她。”
长恭将这个眼神收入眼底,笑道,“那就恭喜了,对了,不知大叔大婶是做哪行的?”
妇人忙笑道,“我们是做丝绸的生意人,已经做了不少年了。”
长恭哦了一声,忽然发现三个女孩中最左边的那个麻子姑娘,似乎冲着她眨了一下眼。她侧过了头,好像并不在意,目光落在了夫妇身边的水袋子上。
“大叔,赶了些路,我也有些渴了,不知可否……”她不好意思的指了指那个水袋,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妇人只觉得眼前好似有光芒四射,脑子一发晕,忙将那个水袋递了过来。长恭伸手去接,还有意无意的在妇人的手心里模了一把,妇人脸上居然浮起了一丝红晕,就在她晕乎乎的时候,忽然只觉得手上一痛,再一抬眼,那笑吟吟的美少年转眼间就变成了玉面罗刹。
“公子,你,你……”妇人失声惊叫,一脸惶恐。那男子也在一旁怒道,“这位公子,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我,我会报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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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再不从实招来,小爷今天就要了你们的命!”长恭一瞪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几个女孩根本不是你们的女儿,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一脸泄气的淬了一口,“真是倒楣,老子走货这么多次,从没失手!娘的,到底你怎么看出来的!”
走货两字入耳,长恭立即反应过来,原来这两人是人贩子!
“怎么看出来的,你们的破绽也太多了。既然是贩卖丝绸的商人,怎么自己的衣服还缝了个补丁?这也太不小心了吧?还有,如果是商人,粗活根本不必做,为什么这位夫人的手心有这么多老茧,再加上你们两人眼神闪烁,却又颇有精光,多半是习武之人,果然一试就试出来了。”长恭冷冷看着他们,“还有这几个女孩子,你们多半动了手脚吧?”
妇人似是无奈稻了一口气,“今天栽在公子手里,也是无话可说,不错,我给她们都易了容,还喂了将她们暂时变成呆子的药,这样方便带上路。公子,我把解药给你,只求公子饶过我们一次。”
长恭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好,我放过你们,你把解药给我,要是玩什么花样,就别怪我不客气。”
妇人连连点头,从头上拔下了一支簪子,取下簪子上的珍珠,掰了开来,倒出了三粒芝麻般大小的药丸,“给她们喂下就行了。”
长恭接过了药,立刻给三位女孩喂下,果真有效,左边那个女孩先动了起来,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扑进了他的怀抱,结结巴巴道,“美人哥哥,是我……””
长恭一听这声音,不由大吃一惊,怪不得刚才她觉得这眼神有点熟悉呢,原来竟然会是小铁!”好了,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来救你了吗。“她赶紧安慰似的轻拍小铁的背,“丫头,你这么聪明,竟然也会着了道……”
“我,我这不是急着去找阿景哥哥,正好碰到他们说去关外,可以带我一程,么没想到……”
“没想到是把你给卖了。”长恭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小铁这么害怕。小铁哭了一会儿,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离开了她的怀抱,正要说话,忽然望向她身后的目光一凛,失声叫道,“小心!”
几乎是同时,长恭已经感觉到了一股带着杀意的风声到了身后,她下意识的身子一侧,只觉得一样冷冰冰的东西擦着她的脖子而过,直往小铁面门而去,当下来不及多想,忙一个纵身,挡在了小铁的面前,只听扑的一声,那样东西不偏不倚的扎在了她的手臂上……
“美人哥哥!”小铁低呼一声。
长恭转头一看,扎在手臂上的原来是那妇人的簪子,用力极猛,几乎深及入骨。一丝怒意顿时涌上心头,这两人家伙,居然趁着她不备暗算她,真正是无耻小人!一瞬间,她俊美如玉的容颜杀气浓罩,袍袖抖动,将落在地上的一把树叶卷入袖中,纤掌翻飞,十几片树叶夹裹著不比箭矢逊色的劲力,反射向那两人,顿时将他们射晕了过去。
“你流血了……”小铁的小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长恭瞪了她一眼,二话不说,将那支簪子一下子就拔了出来,顿时鲜血立即涌了出来,小铁大惊,立刻扯下了自己的裙角,手脚麻利而熟练垫她包扎了伤口。
“不是要去找你的阿景哥哥,怎么不走啊,还不快走。”长恭没好气的说道。
小铁眼眶一红,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没停。
“我也管不了你,反正你一直都在怪我,好吧,等会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长恭等她包扎完,蓦的站起身来,转身正作势要走,衣袖却忽然被人扯住了。
她回过头去,只见小铁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美人哥哥,你不要小铁了吗?”
长恭心里一软,低声道,“是你不要我才对。”她顿了顿又道,“林小铁,你要记住,当你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时,一切都是空想。”
小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美人哥哥,小铁会乖乖的,等小铁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再去找阿景哥哥,到时阿景哥哥一定会原谅美人哥哥,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那么开心。”
长恭弯下腰模了模她的头,“好,等有那么一天,我就陪你去找你的阿景哥哥。不过,眼下,咱们先收拾了这个烂摊子,把他们都先带回城里。对了,还有,”她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这点小伤不要对任何人说,明白吗?”
小铁点了点头。
“嗯,那我们也早点回家吧,雨已经停了。”长恭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不是吃了那变成呆子的药吗?怎么还能给我使眼色?”
小铁哼了一声,“别忘了我爹是大夫,我以前也经常捣鼓这些东西,抵抗能力比普通人当然要强一些。”
长恭嘻嘻一笑,“哦,原来是个聪明的呆子。”
“你……”小铁挑了挑眉,看着长恭抱起女孩往门口走去,忽然忍不住又轻轻说了一句,“我——已经不怪你了。”
长恭停下了脚步,回头朝着她一笑。清清亮亮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像是有泉水在体内流淌,带了抚平心中焦躁的凉爽感,洗涤了她的左胸口中跳动的那颗东西。
也许,一直在美人哥哥身边,也不是件无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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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上高演长居于晋阳之后,邺城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了长广王高湛,也正因为如此,长恭往长广王府也走得更勤了。不过,自从他救了小铁之后,这件事就被好事者添油加醋,纷纷宣扬,结果就变成了兰陵王冲冠一怒为红颜,亲手斩杀二十四狂徒,终于抢得美人归,当然了,这狂徒的数目每天都在不停变化着。
好事不出门,衰事传千里。今日一到王府,连王府的管家看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兰陵王爷,您不会真杀了三十几人吧。”
长恭的嘴角一颤,人数怎么又上升了……
见到高湛的时候,她也被九叔叔那带着不明意味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九叔叔,你有什么就问吧!”她忍不住说道。
高湛淡淡一笑,“我还要问什么,全邺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人人都在好奇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兰陵王冲冠一怒。”
长恭无奈地叹了口气,“九叔叔,你就别跟着取笑我了,你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嘛。”
高湛也不再调侃她,笑道,“今晚就留在这里吃饭吧,我们叔侄也很久没有好好聊聊了,我让厨子特地做了醋菹鹅鸭羹。”
长恭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九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上次百年成亲时,我见你多喝了几碗,心想你一定喜欢。所以就让六哥把他的厨子让给了我。这不,到现在六哥才答应了。”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听在长恭耳里,却是说不出的感动,九叔叔居然连这么细小的事情都注意到了,而且,六叔一向对食物挑剔,从他那里挖走他钟爱的厨子,九叔叔必然是花了很多功夫。
这一切,只是为了一碗她喜欢吃的醋菹鹅鸭羹。
“九叔叔,你对我真好……”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使劲眨巴着,“好的我都快哭了。”
“行了,装给谁看。”高湛笑着用扇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真哭出来才是希奇事。”
长恭吐了吐舌头,每次都被九叔叔看穿……
“对了,南方新进贡了一些李子,你也尝尝吧。”高湛示意下人端上了一盘红艳艳的李子。
王妃也在此时午睡初醒,侍女禀报说王爷和兰陵王正在庭院里谈事情,她起身装扮了一下,抱了小俨准备过去和长恭打个招呼。
回廊曲折,六月的风带着微熏的温柔暧昧的流连着,艳丽的裙裾迤俪着华美的痕迹,摩挲出簌簌的寂寞轻响。透过雕花的格子望出去,她看到高湛与长恭正坐在亭中。石桌上搁着一个高脚白玉盘,盛满了新熟的李子,娇艳欲滴。长恭伸手取一粒李子放入唇中,似是味道过于酸涩,他的脸蓦的皱了起来,忙不迭的将口中之物吐到一旁的红漆碟子里。
高湛竟然笑出声来。
长恭竟似发了脾气,鼓着腮帮一把将白玉盘推得远离了自己。
高湛拈起一颗李子小小的咬上一口,也立刻皱起了眉,引来了长恭的一阵笑,接着,他又拿起一颗,又小小咬了一口,似是感觉味道清甜便顺手递给了长恭。长恭撅着唇接过来放入口中,然后笑了。那笑容清澈的如同荷叶上凝结的露珠,纯粹而天真。
高湛也笑了,阳光在他的脸上映出宠溺与温柔的流光飞舞。
王妃怔怔的望着亭子里两人,似乎有雾气氤氲在眼前,面前一片模糊,心里却渐渐明朗起来。
原来,一直以来,她只不过是漂浮在王爷身边的流云,而他,却是王爷掬在手心里的明月。
她下意识的扯紧了自己的衣角,只觉得捏的生疼,心底深处,纠缠的绝望盛开出朵朵黑色的曼陀罗,绽放着积聚已久的憎恨与怨毒。
不远处,小仁纲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脸兴奋的跑到了长恭的身边,一手抓住她的胳臂,高声道,“哥哥,哥哥,陪我玩骑马!”
长恭冷不防的被他抓到伤口,不由皱眉低呼了一声。
高湛脸色微变,立刻将小刚拉开,一面迅速的拉起了她的衣袖,在看到那个伤口的时候,一丝阴骛袭上了眼眸。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仿佛结了冰。
长恭知道瞒他不住,只好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大胆狂徒,竟然敢伤你。”他的脸上杀意涌动。
长恭心知不好,不由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只得一个劲说自己已经没事了。
“哥哥,陪我玩……”小仁纲哪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还凑了过来,高湛脸色一沉,怒道,“马上给我滚!”
小刚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王妃急急赶了过来,抱起了小仁纲,幽怨地望了高湛一眼,“王爷,小孩子又不懂事,您怪他做什么。”说着,她眼神复杂的又看了长恭一眼,转身就走了。
长恭心里微微一惊,刚才九婶的眼神,似乎带着一抹怨恨。
“九叔叔,你刚才太过分了。“长恭皱了皱眉,“你因为我而责骂仁纲,九婶作为母亲,心里自然会不舒服。你这样不是反而让九婶和我起隔阂吗?”
“我刚才也是一时心急。”高湛重新坐了下来,刚喝了一口茶,只见管家匆匆走了过来,将一封书信递到了高湛的手里,低声道,“王爷,这是从晋阳那里传来的书信。”
高湛应了一声,伸手将信拆了开来,才看了一眼,脸色就微微一变,而后,又露出了一抹意料中的笑容,自言自语了一句,“皇上果然还是等不住了。”
长恭极快的瞥了一眼,立刻又收回了目光。
心,却狂跳不止。
那封信上,只有一个字,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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