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老头将萧小人送下黄山,以为师父、师兄守灵为由,将“铁衣门”中的事物交代“铁衣八老”共同打理之后,独自前往黄山“始信峰”结庐而居。始信峰的“宗冢”是“铁衣老祖”王秋叶和“铁衣二使”侯襄、车蚩墓地之所在,乃王秋叶早年特意选定的“铁衣门”宗门殇者的埋骨之地。糟老头隐居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甘寂寞、勤修苦练,不再过问“铁衣门”中的任何琐事。
彭州龙门山,太子城。
太子城本非城,乃龙门山诸多飞来峰中最是神秘的一座山峰,三台叠嶂,宛若石城,傲立于群峰之巅,这就是世人皆知的龙门山太子城,但闻名江湖数百载的“唐门”却并非在此,真正的太子城却在此峰之下,万山之颠沉沉下落,恰似天然的一个“城堡”,乱世坡下,蓝天白云,浑然一体。
任谁也想不到,在此群峰之中,会有这处广阔百余里的碎石平地,那些平整的石头深嵌于地,鬼斧神工,令人难以置信。东望群山环抱,一览众山小。西望刺天陡峰,雪皑生熠辉。
“唐门”的牌坊南向而立,云遮雾绕,宛如天门,进入此牌坊,方才是隐世不出的武林世家“唐门”之所在。唐氏嫡系传人皆世居于此,无掌门族长之令,不得擅自入世,若有违者,阖家逐出山门。
“族长!蜀使已在门外等候多时,您是不是见见?”唐氏宗祠内。香烟缭绕,负责接待事宜的唐通显站在当今“唐门”掌门族长唐休的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蜀国历来对我‘唐门’礼敬有加。供奉不绝,而我‘唐门’这些年暗地里却也献出了二十余名门人弟子的性命,可说两不相欠。先朝之时,为了朝廷平定蜀地,还得罪了‘落凤坡’的‘杀手居’,致使那女魔头杀上‘太子城’,若不是忌惮其父‘浪荡剑’黄浩武功高绝而又交游契阔。又何致唐道袭命丧内门?‘千手玉郎’唐通天乃我‘唐门’百年难遇之奇才,只因伤了黄邓姑,不但得不到庇护。还被迫亡命江湖,命丧‘噬魂谷’。若不遁世,你以为‘杀手居’会善罢甘休吗?”唐休深深的叹息。
“如今,剑门已破。宋朝对蜀地已是势在必得。孟昶无能。所生三子皆不成器,太子孟玄喆不过纨绔耳!王昭远更是废物一个,拥重兵而守天险,居然尽丧三军而被俘。孟玄喆更是无耻,竟然所过尽焚之,他以为他是谁,如此罔顾生灵涂炭,岂能不为上天所弃。如此庸主。不帮也罢!”唐休拂袖而去。
岷山,仙侠谷。
“尊使!师父已然闭关。任何人都无法得见。莫说是尊使,即使我等弟子也是见不到的。”戚七委婉地对蜀国的使者言道。“剑王本我蜀国之守护神,在此存亡之际,难道就这样置若罔闻吗?亏我蜀国年年岁岁地供奉贵派。想当初,剑王兴土扩建,陛下可有推却?”蜀使悲愤异常地诘问道。
“师父临入关时曾言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而今蜀国大势已去,非人力而可为,请陛下善自珍重,切莫以卵击石。巴蜀之地富庶有余而兵士优渥,岂是中原百战虎狼雄师之敌。今剑门即破,乃天亡蜀国,非战之罪!为今之计,当保全一息血脉,切爀断绝子嗣,使孟氏无根。”戚七说的甚是郑重,却心知师父已受人所托,不会再为蜀国护国之神,这也是宋太祖敢于进兵巴蜀之因。
川西窦团山,药王谷。
窦团山,向有三峰耸立,为向月峰、飞仙峰、神斧峰,其侧为观雾山。说起来,药王谷应是在二山之间的谷底,“神药门”就在观雾山和窦团山三峰之下的药王谷。当年,李白曾问道于山中,为“药王谷”男耕女织、樵夫茶女的闲适美景所惑,写下绝句:樵夫与耕者,出入画屏中。
“神药门”无牌无坊,唯见山野茅屋数十间,山野村农数百人,所居唯陋室,进出皆入画。
“知果真人!蜀国这是真的要亡了吗?”李文轩看着那个以竹枝逗弄着青花大蛇的白须老道,神情间颇显忧虑。“孟昶养士,娇生而惯养,中看而不中用,以何为战?将不知兵,兵不知战,亡国乃早晚之事耳!唐亡之时,衣冠世族皆避祸于蜀,以为世外桃源,而今蜀亡,岂不凄惶?文轩如此焦虑,莫不是怕兵连祸结,药王谷的悠然避世将不复存?”知果真人收起竹枝,叱蛇使去,青蛇伏地,蜿蜒而去。
“知果真人!若是宋人入川,‘神药门’将何去何从?”李文轩微微皱眉,却是直言不讳。“宋人入川?我看未必。赵匡胤看中的是蜀地的富庶,西北的粮仓,宋朝南征北战,所需粮草必丰,他要的是蜀地的长治久安,你‘神药门’却有何妨?”知果真人招手将几只昏鸦集于肩头,昏鸦呜戏如常。
“再则,何昌一久受蜀国丰足供奉,既然不出,定是已然与宋勾结。呵呵!‘仙侠派’自诩侠义济世,我可从来不信!何昌一向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以武力崛起巴蜀,强取豪夺之事,屡见不鲜,他又能有什么信义可言。孟昶将最后的一线希望寄于其身,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反倒是那避世不出的‘唐门’这些年明里暗里的付出不少,唐休也还算是个真人。”知果真人冷笑着,挥手将道髻上的昏鸦驱赶离开。昏鸦来回盘旋,却不离开。“去吧!”知果真人一言既出,昏鸦直飞而去。
“知果真人!世人都说你能知今生来世的因果,此话当真?”李文轩心胸渐畅,笑而问道。“知果者非知果也!老道本姓景。修道之初,不明道果,以名为号。虽修道。却又不与道家为伍,实为不伦不类之异类。圣宾知我,做‘录异记’,以为笑谈。”知果真人笑道。圣宾乃青城山“东瀛子”杜光庭之字。
“吼!吼!”一阵虎啸之声传来,三只斑斓猛虎出现在庭中。“咄!休得放肆,扰吾之友!”知果真人拾起石桌旁的白梃喝之。三虎巨掌纷沓,行至知果真人身侧。一虎以首挨蹭其肩背,一虎伏于其足,伸出血红之舌。舌忝舐其手,唯剩一虎,却扑到石桌之上,以虎爪抓挠白梃。
“知果真人!文轩告退!”李文轩顿时面无人色。急急告退。知果真人微微颌首。淡然一笑,望着李文轩奔逃而去的背影,知果真人蓦地面色一沉,眉宇间一股冷意,沛然莫御。
“陛下!如今宋国大军兵临城下,若再不决断,怕是玉石俱焚也!”宰相李昊俯身跪在殿下,声泪俱下。两厢文武。面面相觑。“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孟昶如坐针毡般坐在龙椅上,百般无计。
“陛下!使者回来了!”一太监心急火燎地冲进皇宫。“快!快传!”孟昶一跃而起。竟是将龙案上的玉龙砚台打翻在地,摔得粉碎。孟昶盼星星盼月亮,等的就是出外救援的使者。
“陛下!微臣有负圣恩!”第一位使者进来后,直接哭拜于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络绎不绝,却是各个哭丧着一张脸,殿上顿时愁云密布,鸦雀无声。“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孟昶身子向后一倒,跌进龙椅之中,面如死灰。“朕待之以诚,竭尽所能,平日只知供奉,不求回报。如今,国将不国,他们居然弃吾如敝履。何昌一!唐休!孟昶死不瞑目!”孟昶不禁泪流满面。
“陛下!无人能救我大蜀了。”李昊仰天大呼。“父皇!天下谁人都能降,唯父皇不能降。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儿臣愿带城中子民,背水一战。”孟昶的二皇子“褒王”孟玄珏慨然而起。“二哥!我与你一同前往。”三皇子“遂王”孟玄宝手按佩剑,跃跃欲试。“你们都给我回来。”孟昶颤巍巍地站起身子,似乎随时都将跌倒的模样。“李卿与朕修降表。”孟昶颓然地闭上的双眼。
李昊历仕前、后蜀,前蜀亡时,降表亦出自李昊之手。蜀人不缀,遂于李氏门首特书:世修降表李家。李昊出门观之,羞愤难当,掩面而走。
宋乾德三年(公元965年)二月六日,孟昶命宰相李昊修降表,向宋乞降。蜀通奏尹审征携降表出城请降,王全斌欣然允诺,即刻令马军都监康延泽率百骑,随审征入城宣谕。康延泽率众入成都,尽封府库。翌日,王全斌大军入城,刘光义亦率军来会。宋出兵至灭蜀,仅六十六日。
“后蜀”至此而亡,凡二主、三十三年。宋得州四十六、县二百四十、户五十三万四千二十九。宋太祖诏命参知政事吕余庆代为成都知府,召孟昶携家眷即刻入京。王全斌令凤州路砦使、权知兴元府王继涛、供奉官王守讷护送孟昶一家三十三人进京面君。
“你就是孟昶?”王继涛刁斜着眼眉看着瑟瑟发抖的孟昶,明知故问道。“是!是!罪臣孟昶见过王府尹。”孟昶不敢抬头望一眼这个粗俗不堪的大宋悍将。“王某听说你的爱妃花蕊夫人可是女子中的绝顶极品,可否让本将军一见?”王继涛不怀好意地道。“你…”孟昶气结抬头,羞愤难当。
“哦!算了!你后宫的嫔妃倒也不少,今夜可否进献一二给本将军侍寝?”王继涛日间看到孟昶一行中倒有不少绝丽的女子,厚颜无耻地道。“昶是降臣,不是俘虏,将军请慎言!”孟昶大怒道。“王府尹在吗?”随着一声呼唤,侍奉官王守讷推门而入。“咦!你怎么在这里?”王守讷似乎无意间看到了一张脸憋得通红的孟昶。“呵呵!王侍奉有事吗?”王继涛知道王守讷是宋太祖指定的护送使,不敢怠慢。
“孟公!如此夜深,你还不回去歇息吗?”王守讷微笑地对孟昶道。“是!是!昶是该告退了。”孟昶如蒙大赦般转身逃出行辕。“王侍奉这是何意?”王继涛起身不悦地道。“王府尹!都部署请你去帅府一叙。”王守讷“嘿嘿”一笑道。王继涛狐疑地望着王守讷,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翌日,王全斌以王继涛为彭州刺史,命王守讷独统护军送孟昶一行回京。
官道之上,孟昶一行车马随军起行,绵延缓缓而行。官道两侧,成都城中的世家大族,晚唐的遗老遗少前来送行。其时,杜宇声声,一句句“布谷!布谷!”的叫声,恰似说着:“不归!不归!”。孟昶经营蜀地凡三十年,虽极尽奢华婬逸,却也不乏养民生息,尤其是富豪土族,受益良多。几乎所有的蜀人都知道,孟昶此番离去,永世再难回头,当真如杜鹃啼血般的诉说“此去无归!”。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花落子规啼,鸀窗残梦迷。”一位白发老道,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骑着一头青牛,曼声长吟而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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