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石满意地看着众人毫无形象的大快朵颐,心下甚是畅快。满座的人中,只有杜小石和东方愚不吃也不喝,杜小石起码象征性的在身前摆放了一副碗筷,而东方愚连这些都省了,压根就未允许侍女们给他准备任何食具。赵光义起初尚推让了一番,见其不为所动,也就不再坚持,他虽满月复疑虑,却也忍住了不闻不问。杜小石是今日的厨子,但凡厨子都不会饿肚子,杜小石亦不能免俗。
“耶律兄!说到酒,其实还是‘太白居’的新丰酒是好的,只是这酒却来自京兆府长安。东京的‘九园十一楼’的酒其实都是极好的,而且是自产自酿,尤以这‘遇仙楼’的玉液酒为最,‘潘楼’的琼液酒也是不错的,还有‘杨皇后园子’的法清酒。兄台好酒,改日就由本王做东,好生请你吃吃酒。”赵光义玉面泛酡,似乎已有醉意,却是绝口不提昔日的恩怨。耶律青云只顾喝酒,却不言语。
东京汴梁城的酒楼,向以“九园十一楼”著称于世,而一些超一流的酒楼,反倒未列其中,如“太白居”这等老字号,虽然只是长安老店的分店,因汴京京师之繁华,却早已名闻天下,甚至已然超越了日趋没落的长安“太白居”。其实,汴京还有很多这样的酒楼,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而已。
中山园子,酒名为“千日春酒”;蛮王园子,酒名为“玉浆酒”;朱宅园子,酒名为“瑶光酒”;邵宅园子。酒名“法清大桶酒”;张宅园子,酒名“仙醁酒”;方宅园子,酒名“琼酥酒”;姜宅园子,酒名为“羊羔酒”;梁宅园子,酒名“美禄酒”;杨皇后园子,酒名“法清酒”。此之谓“九园”也!
樊楼常备自酿酒,名为“眉寿酒”、“和旨酒”。忻乐楼自酿有“仙醪酒”,和乐楼有“琼浆酒”。遇仙楼有“玉液酒”,王楼有“玉酝酒”,清风楼有“玉髓酒”,会仙楼有“玉胥酒”,时楼有“碧光酒”,班楼有“琼波酒”,潘楼有“琼液酒”。千春楼有“仙醇酒”。此之谓“十一楼”也!
汴京东华门外景明坊的“樊楼”,此时还不彰显,不过是一家二层酒楼,尚没有后来楼高三层,五楼相向。也没有灰瓦青砖,雕梁画栋,陈设富丽堂皇。古朴典雅。更没有五座楼宇各有飞桥相通,华丽壮伟,常聚千人饮宴之壮举。日后闻名遐迩的汴京七十二家酒楼之首,此时小荷才露尖尖角。
自“后周”始,汴京一改有唐以来坊、市剥离的态势,逐渐形成了坊中有市,市中有坊的格局,历代的传统被彻底的颠覆。先时,坊就是居民集聚区,四周筑以坊墙。实行二更宵禁。市就是集市,不到二更天,行商者就得闭市歇业,赶回坊里,不然就会被巡夜的官兵捕获问罪。到了大宋,赵光义入主开封府,不仅坊市杂处,还取消了宵禁。如今的汴京。夜夜笙歌,灯红酒绿,南河北市,喧嚣繁盛。
“唉!好生生的一个饭局叫你们吃成这副模样。你们还真是些狠角色呢!说说吧!王兄!究是何事劳你的大驾光临?”杜小石终是没忍住看着赵光义问道。“秦国公死了。”赵光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干系?你说谁?孟昶?”杜小石并非常人眼中那般的粗枝大叶。东方愚眼中精光一闪,旋即隐没。耶律青云淡淡地瞟了一眼东方愚,嘴角露出一丝哂笑。萧小人低着头,看着碗中柴文意给自己挟的各色美味的菜肴,忽然间食欲全无。他眼睛上翻,眸光从悠然的赵光义一直扫到将眼睛瞪得溜圆的杜小石,然后注视着波澜不惊的赵德昭。
“昨日夜里,秦国公为蜀人劫持出城,本是有惊无险。岂料,秦国公回到府邸不消三刻,竟是一命呜呼。皇兄震怒,下旨缉拿行凶之蜀人,以正国法。”赵光义伸筷夹起一块牛腩,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似乎十分享受美食的样子。“天下谁人不知,蜀人是来救他的,如何会杀了他?这个理由是不是太过牵强了。”杜小石不满地说道。“秦国公是死在自己的府邸,而且是刚刚被蜀人放回来,不是蜀人所为,又会是谁呢?”赵光义放下筷子道。“这是有人蓄意的栽赃陷害,难道你连这都看不出来?”杜小石疑惑地看着一脸无辜的赵光义。
“蜀人这是为人作嫁衣了,成了他人的替罪羔羊。”耶律青云冷冷地道。赵光义神情一僵,正端起的酒杯微微一颤。“若是我欲杀之,好歹也会等个一年半载之后。秦国公来到汴京不过七日,耶律兄以为朝廷会做如此殊为不智之事吗?”赵光义微眯双眸,望着一脸不屑神情的耶律青云。“呵呵!蜀人大闹东京,这么好的移祸江东之计,若是都不知善用,大宋可枉称人才济济了。”耶律青云森然一笑,酒到杯干。“说一千道一万,众目所瞩,众口铄金,秦国公之死,确是因蜀人救亡所致,与人无尤!”赵光义断然地道。东方愚忽而“嘿嘿”一笑,身形一暗,蓦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界之中。
“他是何人?”赵光义瞳孔微缩,惊疑不定。“落凤坡!东方愚!”耶律青云淡然一笑。“啊!原来是他。杀手居!居然有这等的身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赵光义瞬间酒醒神清,后脊梁一阵发凉。
“唯一的蜀人也被你放走了,王兄此来可是白跑了一趟。”杜小石揶揄道。“呵呵!小石表弟此言差矣!本王是来‘逍遥庄’品酒赏春的,此间在座之人,哪有蜀人呢?”赵光义一阵干笑,却是拿得起放得下。耶律青云面露微笑,只顾饮酒。萧小人看着赵光义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得小脸通红。
“噗嗤!”柴文意终是没能忍住,掩口而笑。赵德昭再也没有了矜持,“咯!”的一声笑出声来。杜小石原本紧绷着的脸,也难得地露出了笑意。“哈哈!哈哈!”萧小人放声而笑。“唉!你们看本王吃瘪就真的这么开心吗?”赵光义一脸夸张的郁闷之色。“三王叔的涵养功夫,小侄甚是钦佩!”赵德昭不说还好,此言一出,耶律青云“噗!”的一声,一口酒水竟是呛的他霎时面红过耳。
那日夜里。孟昶回到“秦国公府”,勉强挨了三刻,就此毙命,享年四十七岁,离他入京只有七日。
宋太祖诏令废朝五日,身穿素服,以示哀悼。追封孟昶为“楚王”。令赠其家眷一千匹布帛,丧葬一应事宜,皆由朝廷采办。接连几日,宋太祖都将李氏接至皇宫,好言抚慰,李氏却镇日愁容满面。
“国母节哀顺变!若在京师不适,朕派人送国母回去就是了。”宋太祖看着李氏苍苍白发。不由心下一软。“陛下!却要老身去哪里?”李氏诧异道。“自是你思兹念兹的蜀地了。”宋太祖温煦地笑道。“老身祖籍乃是并州太原,若陛下能让老身回太原,自当感激不尽。”李氏哂笑道。“哦!并州太原!国母见笑了。此时太原为人所据,待朕平定了刘钧,定当如国母所愿。”宋太祖一怔,心知是李氏有意为难自己,心下极不受用。“国母这些日子忧思过巨,还当多加保重。”宋太祖肃容正色道。
李氏回到“楚王府”,在孟昶的灵前,以酒酹地。淡然道:“汝不能以一死殉社稷,贪生至此。吾亦因汝而苟活人世,不忍就死。现尔即死,吾活之做甚?”李氏言尽于此,遂不语不食,绝食而亡。宋太祖感叹李氏的贞烈,下诏令将“楚王”孟昶和李氏的遗体,迁葬于西京洛阳。
“萧兄弟!你看我家慧儿与那金陵周后孰美?”赵光义看着柳棚下举目四望的萧小人问道。“哦!王爷不说还真没发觉。其实,慧儿姐姐与蔷姨倒是真有很多相似之处。”萧小人凝目看向汴河岸边柳树下蹲在青石板上戏水的徐慧和柴文意。此时的汴河两岸,屋宇鳞次栉比,店铺林立。旗幌招摇。通衢大道上人流如织,川流不息。汴河之内,船只往来,首尾相接,正是漕运的繁忙时节。
“嗯!萧兄弟真是好眼光!”赵光义眼睛骤亮,点头称是。赵光义至今都没有忘怀曾经在金陵看到的那场封后大典,彼时,他也曾为那美轮美奂的盛典而泪流满面。如今,伊人已逝,那艳绝寰宇的风姿永世不得再见,多少个不眠之夜,赵光义都是以泪洗面,痛不欲生。当他第一眼看到徐慧之时,就如同暗夜里看到了明灯,徐慧的一颦一笑,雍容华贵,与周蔷何其的相似啊!
“啊!”就在赵光义浮想联翩之时,蓦然听到萧小人一声惊呼,待要询问之际,却见萧小人惊若翩鸿般地身影飘身而去,一道蓝莹莹的光影,瞬间罩住了徐慧和柴文意。“嗷!”的一声惨呼,响自一艘滑岸而过的商船,船头上一位赭色衣衫的男子,手捂齐腕而断的手臂,血如泉涌,跪在舱板上,惨嚎不止。
“池自赏!”赵光义目光如炬,一眼认出此人,却是暗道侥幸。赵光义声音未落,王承恩和辅超已然飞身上船,一左一右将池自赏夹持上岸。“王爷!如何处置?”呼延赞一张黑脸愈发黑的可怕。“这厮竟是逃到了此处,着实可恶!”赵光义快步来到花容失色的徐慧身侧,温言相慰。“萧哥哥!又是你救了我呢!”柴文意手抚“噗通”乱跳的心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花孤芳此时早已死在亡蜀的狱中,“孤芳自赏”这一对yin贼,最终竟是都折在了觊觎“花蕊夫人”的天仙美色之中。花孤芳的一对“寻芳脚”被赵光义的三节棍所毁,池自赏的一双“探花手”却被萧小人的“海蓝神剑”所斩。花孤芳、池自赏成名几达二十年之久,窃玉偷香,采花宿柳,色胆包天,这报应虽然来得迟了一些,却也是其因果轮回之道。
“去之!”赵光义轻揽徐慧的纤腰,回转头,已是怒上眉梢。一道宛若蛟龙的匹练从天而降,一丛血花如箭般飙升天际。赵光义适时地圈着徐慧优雅地转过身去,萧小人面色一凛,伸手覆在柴文意的眉眼之上。赵光义斜眼看了一眼萧小人,微然一笑。萧小人却没有他那么洒月兑,如玉般的面颊上浮起一丝红晕。“萧哥哥!谢谢你!”柴文意心知萧小人的呵护,轻轻地闭上双眸,吐气如兰。
这个春天,汴河的春天,并没有意料中的春风拂面,却有些肃杀和血腥。春暖了,萧小人的心中却涌出一丝如临寒冬般的冰冷。这一次,萧小人看得清楚,那一道杀气冲天的刀光,正是杀戮了中原诸派高手的刀光,也是无情地夺去慕容伯伯生命的刀光。萧小人始终不明白,赵光义为什么要杀害已然与世无争的慕容伯伯。但是,他又不想问,因为他知道赵光义的巧言令色,即使问了,也是于事无补。
可是,萧小人想到与自己和师伯一同上京的慕容延忠、慕容延卿、慕容德业、慕容德丰和慕容德钧那一脸的哀痛,虽受封于朝廷,却也掩不住的满腔悲愤,心头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无助和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