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豹,你在哪里?”
这时的三豹,在车上,不过他再也听不到母亲疯狂的呼唤了。他被“黑痣”下了迷药,乖乖地睡在“黑痣”的背上,经过一夜的急行军,又坐上了野人山去省会江城的火车。
人贩子“黑痣”以一头毛驴的代价,将三豹带到了500公里以外的江城市,以五万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姓钱的有钱人。
有钱人男的叫钱富,是人民公仆,女的叫米多多,是妇产科助产医生,这是个钱粮充足的家庭,住的是别墅,坐的是小车,可惜人民公仆和助产医生,结婚十年,都是无私地为他人服务,自家一亩三分地长期杂草众生,肥沃的原野一马平川,直到六年前才好不容易生了个男孩,却因难产造成脑瘫,时不时浑身抽搐。
六岁的孩子,除了会叫似是而非的“爸爸妈妈”外,什么都不会讲,钱氏夫妇一心想找一个跟自己儿子一样大的孩子来陪伴他,以童音启发童音,以童心唤醒童心,据说这样更有利于孩子康复。
开始时,钱氏夫妇对三豹很好,小龙吃什么,三豹就吃什么,小龙玩什么,三豹就玩什么,小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三豹是身在福中自享福。
只可惜,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在三豹十岁那年的春天,钱氏的儿子钱小龙一命呜呼!儿子死了,三豹自然成了多余的人,女主人米多多便迁怒三豹,非打即骂。
这一天,米多多坐在院子里,莫名其妙便想起儿子来,看到在院子里捉蜻蜓正玩得起劲的三豹,心里便想:老天真是太不会为人了,老娘高香烧得不少,怎么这个贱儿活得好好的,而自己高贵的儿子却死了!
米多多越想越恨,正巧三豹从她的身边经过,她突然发起神经,一把把三豹拽过来,拉到儿子生前住的房间里,关上房门,让三豹跪在自己儿子的遗像面前,轮起大棍子狠狠地打。
“我哪里做错了?”三豹哭喊着质问道。
打你何须商量,虐你无关对错,可怜的孩子,哪懂这些!
女人自己打累了,直到再也抬不起胳膊才罢手。
可怜的三豹还没得到只言片语的回复,就被天外飞棍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等他知道不妙的时候,他的头已经被打爆了,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被别人操纵,他像一只小鸟,被主人狠狠地虐杀,很快就被打得昏死过去,整整躺了三天没有睁开眼,只有鼻子里还有一丝气息在一进一出。
钱富吓坏了,想送他上医院,女人狠狠地说:“你傻啦,你一送别人问起不是自找麻烦吗?这个小杂种天生就是克人的命,我们儿子就是被他克死的。现在是小龙在阴间来索他命,要他继续到那个世界给我们儿子当仆人!反正他就是贱人一个,死啦死啦算啦!”
都说最毒妇人心,再说不假,女人发起狠来,连男人也自叹不如,在她的婬威下,我们稍有良知的钱富只好视而不见,任她横行了。反正这个贱孩子是自己花钱买来的,无父无母,打死他,无非象踩死一个蚂蚁一样。
不过钱富心脏脆弱,看着三豹翻起来的白眼,想着自己晚上可能会做恶梦,便转身走了。
米多多也不勉强他,他一走,她就象提个小鸡仔一样,把三豹装进麻袋,撂到轿车里面,然后趁黑开到郊区,把三豹扔到一个垃圾箱里。
多年以后,如果三豹知道有五个孩子在垃圾箱中死亡,他应该庆幸自己福大命大,碰到了瘸子胡得福。
瘸子胡得福,姓胡没得福,今年六十六,又黑又瘦算个球,眼睛常年烂,眼屎长年惯。左眼不但烂而且终年推满了眼屎,眼睛一动,白色的眼睛就如蛆虫在里面乱爬乱拱,让人一想就恶心,一看就呕吐。
胡得福孤身一人,过着无妻无房的真正的无产阶段生活,以捡垃圾为生。每天黄昏,他和他的那辆“倒骑驴”的破车子,就会逐一在每个垃圾箱前停下来,胡得福睁开那早已难以睁开的料眼睛,借着路灯的光亮,拿出一个铁钩子在垃圾箱里掏着明天生活的希望。
就是这一天,胡得福起得比往日更早一些,东方才露出鱼肠白,他的车子就开始在垃圾箱边觅食,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拾荒者同样才会有荒拾。
一个垃圾箱,两个垃圾箱……胡得不知打开了多少个箱子,每个箱子他都在揭开盖子抄个底,找出有用的瓶子罐子,当他伸进又一个箱子的时候,铁钩子被什么东西挂住了,胡得福感到奇怪,将上面的一些塑料袋用手拨开,发现了一个鼓囊囊的麻袋。
这么点子这么好啊!胡得福美美地想,既然用这么个大袋子装着,肯定会有不少可以换钱的东西。
在疑惑和惊喜中,胡得福费力地把麻袋搬出来,然后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生怕其他捡垃圾的同行来抢他的生意。
有钱人手里的垃圾,在没钱人的心里便是黄金。
他小心翼翼地把绑扎袋子的绳子解开,打开麻袋,顿时“啊”了一声,一个头发上染着血的孩子呈现在他的面前。
那个孩子便是三豹。
胡得福吓了一跳,见四周无人,便想赶紧离开,可心里总是心欠欠的,隐隐觉得很是不安,临走时他在三豹的脸上轻轻地拍了拍:“孩子,你命苦哇,你咋死在这种地方?什么人这么作孽呀!你别怨爷爷,爷爷帮不了你,爷爷连吃饭都恼火,更没钱买纸给你烧,但爷爷会祷告,请阎王让你早早超生!下辈子,你就投生到有钱人家做只狗吧,狗的日子都比你和我好!”
说完,胡得福转身拎起自己碟钩子,刚刚走得一步,忽然听到微弱的一声:“妈!”
胡得福乍听之下,心头一紧,又是吓了一跳。天啊,这孩子是没死,还是变成鬼在喊哟?他大着胆子回过头来,再一次察看垃圾箱,不是吗?三豹努力向后仰着头,张大着一双无助的眼睛,乞求地望着他,嘴巴嚅动着,艰难地说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小,听不清楚。
胡得福犹豫了一下,把钩子丢到车上,把垃圾箱扳倒,把麻袋从里拖出来放到车上。
胡得福这一天再没出去,他把三豹带到他住的一个废弃的砖窑里,把唯一剩下的两片生姜拿了出来,生上火,熬了一碗姜汤,慢慢给三豹灌下去。
然后,他就跑去山上,采了些蒿草之类的草药,回来后,用手搓碎,胡乱敷在三豹的伤口上。
都说高贵者最脆弱,卑贱者最顽强,可不是?几天后,三豹居然“活”了过来,当他睁开眼睛看到胡得福时,一下子想到了米多多,挣扎着想爬起来往外跑,可身子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又害怕地缩做一团,身子不由自主地抽搐着。
“孩子,别怕!”胡得福慈祥地问道,“你怎么让人给打成这样,还扔到垃圾箱里?你的爸爸妈妈呢?”
提到了爸爸妈妈,三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要回家,我要找爸爸妈妈!”
“那你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是啊,家在哪里呢?城里这个住了五年的家根本不是家,而自己以前的家,三豹只晓得那个地方叫牦牛村,其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牦牛村?牦牛村在哪里?”胡得福也不知道,要是换作现在,找找度娘,实在不行,去公安局一查,也许就知道了,可是那是什么时候,八十年代,现在很容易的事,或者对某些人很容易的事,在当时,对某些人无异于难上青天。
在三豹零零碎碎的讲述中,胡得福的那双烂眼里淌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孩子,你是给人贩子拐卖到城里了,丧德啊!我无儿无女,这里就是你的家,跟着我捡破烂吧。谁让咱们的命不好!你在家是老三,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姓胡吧,叫胡三,我就是你的爷爷。”
三豹不由得点点头。
“你姓什么?”老人笑呵呵地试着问他。
“我姓胡。”三豹乖巧地回答。
多年以后,当央视记者在一座寺庙采访悟空和尚时问:“方丈,你幸福吗?”悟空点点头:“我姓胡,俗家时曾经姓过胡,不过姓胡姓高,神马于我皆浮云。”此是后话,表过不提。
看到这里,马利压也点了点头,原来三豹就是胡三,胡三就是“三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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