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某位幽貘公主追龙之路,那是连谢岙都忍不住为其挖土上花。
据说她很久很久以前便对青龙一见钟情,之后苦苦迷恋数百年;
据说当青龙被镇压在墉邙山下,也在幽貘界中日日画杠杠算日子;
据说待到青龙千年后出山,更是为其准备了三百阳气炽盛少年,供其开怀饱餐——
可惜不久前某只青龙听到这位公主名号,压根想不起来是何人物,且表示万分不屑是‘本大爷只记得酣畅淋漓过招一天以上的对手!’
综上所述,当谢岙看到曾经被青龙百般隔绝在禁制外的女子如今站在青龙身侧一步远之地,倒酒陪聊,轻语曼笑,如何不震惊得眼珠子快突出来!
“啊——”
正在此时,一道小妖惊呼声伴随着一块玄玉巨石从主阁飞离,直直朝东侧飞亭甩去,眼看便要穿过两根亭柱之间、撞上其内端丽女子。
青龙戎睚挥袖一挽,似随意一弹,便见原石中堪称硬度第三的玄玉巨石转眼之间碎成了粉末,纷纷扬扬落在其下九层回廊,金粉如雨,玉光迷离,飘过层层惊愕众妖眼前。
戎睚一手仍端着酒盏,酒液半分未洒,垂头瞥了一眼主阁。
搭建柱子的小妖正惊慌调弄着抬石上升的工具,冷不丁对上青龙一双金眸,登时吓得呆铮哆嗦,跪地磕头。
“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
戎睚一脸无聊收回视线,继续懒洋洋吃酒。
飞亭中的女子一双灵眸晃了晃,香腮渡粉,低头看着青龙搭在石栏上的长腿,遮掩眸中无限蔓延的春潮。
谢岙在下方早已看得是目瞪口呆。
这……这果然是幽貘公主苦追青龙、真心实意终于感动对方、最后两情相悦的节奏?!
一阵风携带古卷书香吹入,桑白衣摆盈清风,转瞬飘至谢岙身边。
“听闻这位幽貘公主在三个月前也消失不见——”
白衍撩袍席地而坐,开口便道方才半柱香时间内打探回来的消息,顺便长臂一伸勾过谢岙手边已经温凉的茶杯。
“而她所去之处,正是东海一处秘境——与青龙戎睚一起。”
“什么?!”谢岙差点拍桌子跳起,精神一震,“那这幽貘公主可是和戎睚一同出发去的秘境?若是她与戎睚在秘境外就见了面,岂不是就能知道戎睚去秘境前是否失忆……啊,白七少主慢喝!这茶水里刚才放了隐身符——”
“于我无碍,方才说得口干舌燥,有水解渴便好,”白衍一杯茶水豪迈下肚,修长手指随意摩挲着翠石玉杯,“是不是一起出发尚且不知,不过据说青龙戎睚曾在秘境中受困幻境,彼时正是这位幽貘公主救了他,出了秘境之后,二人关系就亲密许多……如今青龙甫一参加鼍蛟洞主的寿宴,她便紧随而来,又在青龙禁制之内未被排斥,更加坐实了这般猜测——”
呃……英雄救美?
谢岙额头黑线飘荡。
那货不是信誓旦旦的说秘境中没有东西能困得住他青龙大爷……等等,受困幻境!
莫非戎睚是在幻境中发生了何事?
谢岙琢磨着要不要去蒲如嬛那里探探消息,两眼无意顺着垂帘巴掌宽的缝隙,再次瞥向那座飞亭,谁知眼珠子刚转过去,便与一双金眸直溜溜对上。
“嘶……”
谢岙浑身一抖,好似被冰水瞬间灌了满脖。
下一瞬,风起帘涌,气流肆虐,垂帘‘嗤啦’一声碎成无数飞片飘出回廊;就在即将没入幽蒙夜空中时,一道身形已然浮空立在飞亭之外,绝色姿容刹那遮了谢岙满眼视线。
“果然在这里——”人形青龙哼了哼,踩着夜色又往前走了一步,好似踏着天下清海晏河,当真气势惊空遏云。
不过——
谢岙立刻低头,不着痕迹往后缩了缩。
这货盯着自己的目光怎么这么像即将叼肥兔子入洞的过冬饿兽?
就在谢岙喉咙滚动嘴唇半张时刻准备战斗时,没想到人形青龙却是金眸一转,瞥向了一旁的灵兽青年。
“喂,他已经愿意跟吾走,吾这便带走他!”说罢身形一闪晃入飞亭,一手伸来便要捉谢岙。
“此言差矣——”浩云扇柄架住了龙爪,白衍勾唇一笑,刹那若桃花冉冉纷飞开,“昨日已说的清楚明白,她是我的人,是去是留自然由我说了算……而我一丝一毫没有把她让出去的意思,现在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堂堂青龙又怎可出尔反尔?”
戎睚冷哼了一声,偏头重新望着谢岙,金眸挑出丝丝慑人心魄的光泽——简而言之,两眼瞪得瓦数非常之高。
“你今日与本大爷说了什么,尽数再说给这白泽听!”
谢岙默默调整了表情,抬头一脸茫然回视,“唔?”
戎睚立刻眯起了眼,“莫不是需要本大爷帮你想起来,你今日究竟说了什么……”
谢岙冷汗霎时流窜了满背。
啧,现在若是彻底承认,就等于落了口实按了戳、不得不与这厮一起走、然后又被捉回禁制里去特供阳气!
如今三神刚入体,阳气恢复速度慢如老牛耕地,睡了一觉起来也不过满槽的三分之二!如何能赶得上这青龙吃零嘴的速度!!
于是谢岙硬直头皮迎上那双金眸,强自镇定道,“咳……我……我‘当时’确实十分情愿与青龙大爷走——”
“当、时?”听出谢岙咬着舌尖发出的某两个字,戎睚脸色顿时森森黑沉。
“你这青龙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想把她要回去?”白衍嘴角翘了翘,一阵风携着酒香吹来,衣袖随风逸散神飞,恰是挡住了快要绷不住表情的谢岙。
见到这般有意无意的遮挡,戎睚眼中已是寒了三分,冷嗤一声道,“不过是千年罕见的纯阳之体而已。”
“既是如此……”白衍慢悠悠道,“我倒是有一株正阳火枣之苗,虽不及纯阳之体罕见,却也凝聚至阳之气,每年可结出三果,三千年不枯萎,比起凡人百年之躯,想必…….你定会觉得十分划算。”
“不——”
戎睚张口便要驳回,说了一半,忽而愣住,一张脸忽晴忽阴,盯着青年衣袖后隐隐动了动的少年,神色渐渐焦灼,犹如暴躁不安的困兽被摘除了声音丢在牢笼之中,想要嗥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么就此说定,我也想安静饮酒,恕不奉陪——”
白衍说罢,捏碎一枚白果,一轮若水禁制张开,柔而浑厚,瞬间模糊了外界光景,连声音也一同隔绝在外。
“呼……”谢岙一坐在地上软垫,尽量忽视透过禁制射来的烤皮视线。
还好、还好,幸而有这勇于扛龙爪的白七少主的帮助,自己才能安全躲过这一晚,不至于被捉回龙窝掏空……呸呸,贡献仅剩的阳气!
“方才……”白衍也倚着矮桌坐下,抬手倒茶,看似漫不经心,两眼却飘忽着在茶壶上逗留,动作有些僵硬,“在这妖界,凡人若是无主,只会被肆意欺凌,是以方才……咳……言语中若有不尊重榭公子的地方……”
“啊,放心放心,在下也知这等规则,绝对不会误会——”谢岙干脆利索摆手,余光瞄向外面,只见蒲如嬛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亭外,隔着一层禁制明明视画面模糊,谢岙却能察觉到她望着自己的目光渗冷入皮,轻慢如看着一件……毫无生命的东西。
谢岙手指颤了颤,果断移开视线。
他姥姥的,不愧是浑身生长诡异细胞的幽貘公主,对喜欢的人抱大腿对其他芸芸大众甩鞭子么?!
“说不定这公主当真跟在戎睚之后,紧随入了秘境,”谢岙想到蒲如嬛对青龙的狂热劲头,不由搓搓胳膊,“如此一来,说不定能问出一二。”
“不,此事透着蹊跷,那青龙有关秘境的记忆本就无法推测是实是虚,是真是幻,而这幽貘公主出现的时机又太过巧妙,”白衍摇摇头,颇为严肃道,“榭公子还是少与这幽貘公主打交道为妙,万万不可单独接近她,有关秘境之事我会打听——”
谢岙一听,自是乐得可以不用接近蒲如嬛,顿时豪气抱拳。
“那便有劳白七少主费心!”
谁让这公主一看老纸,老纸浑身就好像爬着某种豆绿色长毛昆虫!
……
鼍蛟洞府二层西院内
妖夜莹莹散幽辉,西侧浴房蒙蒙水气熨出几分暖光,不时还能听到水波晃动之声。
“你这兽妖不许出去……洗干净了方可睡觉!”
“叱吼?”
“啧啧,难得我白衍愿与他兽共浴,还是未化人形的,你要珍惜享受这般待遇——”
“叱吼~”
“喂喂,榭公子说不定还在东侧浴房,你这般冲进去岂不是会看到……咳,岂不是会把凉风带入!”
西侧浴房叮零哐啷之声不断,青年朗润声音时不时飘过院中。此时谢岙正抱着一盘灵果,脑袋上顶着一方热巾坐在院前一块灰玉石上,边琢磨着明日如何安抚彻底炸毛的青龙,边往嘴里塞着补气的朱枣。
唔,早知道还不如直接说自己阳气不足,也省得明日迎接那只青龙的雷霆之怒
不不,不能说,若是让他误以为自己阳气这般不济,连每日两发的分量都不够,岂不是失去了当零食的价值?到时候真会一嘴吞、一口咽!
就在谢岙百般纠结时,院外忽然传来对话之声,谢岙跃到石屏上一看,只见是两名妖物抱着酒坛路过。
“嘿,要不是不小心路过了永州,俺也不至于今日才赶到这宴席。”
“嘶……永州?莫、莫不是你路过了云清山?”
“可不是!如今那地方方圆数百里妖魔精怪有进无出,但凡借路逗留的都被那太什么门派的剑修消灭的一干二净!要不是俺会土行之术溜得快,只怕这会也喂剑了!”
嗯?云清山?剑修?!
谢岙眉头一拧,眼看那两名妖怪往前走远了,忙跳下石屏屏息追上。
“听说那人是那门派少主,不过是个凡界的剑修之人,怎地如此厉害?”
“嗨,你是没看到,那少年人用剑着实骇然,修为深不可测!俺只跟他斗了两招,便觉得他比一般散仙都厉害,单是他那门派的剑气都快冲天!如今那云清山已经成了妖魔埋骨之地,俺下次宁可绕远路,也不敢再过去了!”
“那剑修莫不是已经修成仙身了?”
“不不,修成仙身的话俺还能看不出来?不过……那人也绝非凡人,看着倒像是……”
谢岙一路尾随听了大半,觉得这两妖说的应该是自家青钧师侄,可是……
青钧师侄怎会不是凡人?!
眼看那两名妖怪在墙角拐了个弯,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谢岙闪身到一颗树下焦急等待,待他们转过去再继续追上。
忽然,一只长臂穿过黑暗伸来,猛然拎着谢岙衣领拽上了树。
下一刻倾长有力的手掌便狠狠钳上了谢岙的下巴。
“终于从那禁制中出来了,也不枉爷爷好等——”
树枝晃动的阴影之下,皮毛绝美的青龙终于候到了目标,金眸残戮而慵懒,嘴角嗜血勾起,露出獠牙一片森冷白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