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钉板受力匀称,正常是不会死人的,但过程却如万箭穿心般痛,大都不是滚不过去,而是捱不住痛,半途痛昏过去或者直接放弃,所以我要做的其实是减少痛感。
经过反复研究,一夜努力,凌晨时分,我们终于做成了一件“线缕钱衣”,用丝线结成长至臀下的无袖网衫,上面粘满金银铜币,钉子虽然还是会从钱币之间的缝隙中刺入,但起码能护住80%的躯干部分,这样痛感便会大打折扣,以确保我能捱过全程。
从钉板上下来时,假作疼痛用力抖动,钱币便会纷纷坠落,然后拉断丝线,塞进口中吞下,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收起了“护甲”,怎么搜身检查也不怕。再准备好一个破洞的钱袋,只说钉板划破了钱袋,以至钱都掉了出来。而身上的针孔虽少,但流出来的鲜血足以遮掩这个破绽。
准备好一切,趁天还未亮,我睡了两个对时,醒后又强迫自己吃了许多食物,确保精神体力俱佳,才在人最多最热闹的上午十时左右,来到王宫正门外。
钉板和天钟就设置在正门外广场的西北角上,两米七寸长的钉板尽头便是天钟。金灿灿奠钟左右各有两名守卫,寒森森的钉板四周却无人看护,不过也能理解,再闲极无聊的人也不会去滚钉板,但手欠敲几下天钟就很有可能了。
我怕蓝王赖账,白滚了钉板,想用大众舆论施压,所以事先叫伶舟小六带着所有男女仆人,四处宣传说有人要滚钉板鸣冤,让大家去看热闹,以致等我来到钉板前时,四周已经围满了人。
我白衣素服不施脂粉,更显得弱质芊芊,眼含热泪团团一礼,大声道:“小女子琥珀欲滚钉板撞天钟,向王上直陈冤情,还请各位父老乡亲为我做个见证。”
“哎呦,这得是多大的冤屈呀,竟然要滚钉板告御状…”
“姑娘,你可以三思啊,会活活痛死的……”
“咦,这不是归海家的那位大么?”
“可不,好像真的是她,这是要为归海家主鸣冤吗?”
“应该就是,官府的告示上说,明天午时要处斩归海家主,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隐情……”
“你是说归海家主是被冤枉的?”
“看这样就是了,若非冤情深重,谁肯滚钉板告御状啊……”
“对对对,归海家主人那么好,怎可能是什么帮凶,一定是被冤枉的……”
一时间声如鼎沸,议论纷纷,一面倒的认为归海·月明蒙受了不白之冤,否则我不会拼死也要上诉。
我要的便是这个效果,满意的深吸气,把放着状纸的竹筒叼在嘴里,两个掌心各握住一枚铜币,先按住钉板,然后猛一咬牙,借力翻身平躺在钉板上,立时便感到周身,但好在最受力的躯干部分有钱币保护,即使有钉子从钱币缝隙刺入皮肉里也不深,痛感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我不敢停滞,因为静止越久刺入越深,风车般迅速向前滚去,有钱币做支点,滚动很容易,只是四肢遭了殃,尤其是上臂和大腿布满了钉孔,有些重复刺破的地方,创口又深又大,如一个个小号喷泉般往出冒血,瞬间便染红一身白衣。
说不痛是假的,真的好痛,我几乎咬碎牙齿,也没有忍住涕泪交流,和着鲜血糊了满脸。
一切都如同预计的一样,我滚落钉板便佯痛环住身体猛抖,钱币立即瑟瑟而落,钱上的黏胶已经被鲜血掩盖,一点都看不出来异样。我再趁众人被满地血币分散注意力的时候,悄悄扯断线网,团成一团,假借拿下嘴中竹管之势,把线团塞进口里咽下。毁尸灭迹,死无对证。
“哎呀,我的钱,我的钱袋划破了……”我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破钱袋,高高举起,假作惶恐的叫。
“大您去敲钟吧,奴才们给您捡钱。”伶舟和小六左右抢出,各代几名仆人挡住后面的百姓,按照排练好胆词说道。
“嗯,一定要都捡起来,这是最后一点钱了……”我假作可怜,实际是让围观者不好意思抢,因为怕被发现钱币上的猫腻。虽然即使被别人拣去钱币,发现秘密的几率也微乎其微,但欺君大罪,总是越谨慎越好。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
当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发出欢呼声时,我已经在天钟守卫的允许下,忍痛撞响天钟。
“咚咚咚……”静寂了十数年的钟声响彻王城,连琉璃瓦上的寒鸦宿鸟都被惊起,扑棱棱飞满天际。
不一会,便听见王城中如开了锅一般,人声脚步声喧哗声响成一片。
“哎呀,洒家还不信哪,竟然真有人滚过了钉板……”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太监,在数名小太监的簇拥下,从王城侧门快步走出,远远便嚷嚷道。
“公公安好。”一名天钟守卫踏步而出,躬身行礼道:“不敢欺瞒公公,这女子真的滚过了钉板,属下等亲眼所见。”
“是啊是啊,我们都可以作证……”
“没错,你没看见这一身的血么……”
围观者越来越多,纷纷为我说话。
太监素来奸滑,惯会看眉眼高低,见群情激愤,马上挥舞拂尘笑道:“洒家没说不信,只是多年没人滚钉板告御状,有些意外罢了。”一挥手,他身后立时走出两个小太监,左右架起我,道:“王上已经移驾勤政殿等着撞钟者了,姑娘请跟洒家来吧。”
进了宫门,按照规矩先搜身,查看有无穿戴棉衣护甲等违禁衣物。我只穿了两层单衣,自然顺利通过。然后又被带着去更衣,我满身鲜血衣衫不整,是不能面圣的。我怕露馅,佯装害羞,把要帮我擦洗敷药的宫女支了出去,自己草草擦了身,然后胡乱洒上刀伤药,用白绫缠上穿好里衣,再叫宫女进来帮我包扎四肢。我怕完全不给宫女看见创口,会惹来怀疑,半真半假才容易取信。
蓝王威严清癯,深蓝色的眸发一如三王子暮霭·深蓝,相貌却酷似大王子,但眼神却比之犀利得多,眸光宛如利剑,好似能穿透人心,连见贯王侯将相的我都不仅垂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通俗点说,这种人是天生的王者,却也最冷酷无情,为了利益可以牺牲一切。
蓝王默默看过我呈上的状纸,一句话便抓住重点,“你说那尸体不是清韵郡主的?”
我点头,恭敬的道:“正是,郡主尚未出阁,怎会生育过?还请王上明鉴,免得错杀无辜。”
“若当真如此,那具尸体自然不是清韵郡主……”蓝王微微沉吟,忽然露出些许笑意,玩味的看着我道:“你倒是聪明,因这个原因,那便真是清韵,也无人敢说是了。”
刹那间,我忽然彻悟,几乎月兑口说出,“不是我聪明,而是设局之人聪明,他给归海·月明留了一线生机,只看归海·月明身边的人能否抓住。”
“小女子愚昧,不知王上说的是什么意思。”我重重叩首,在蓝王这种真正的智者面前,唯有装糊涂,绝对不能卖弄小聪明。
“哦……”蓝王也不追究,淡然道:“归海·云开抛弃你,带着清韵走了,你为何还甘受人间酷刑,替他弟弟鸣冤?”
我谨慎的道:“如王上所言,是夫君带走了清韵郡主,和小叔没有关系,所以小女才要为小叔鸣冤,因为他的确冤枉。”
蓝王目光如炬,“你是说归海·月明没有帮助归海·云开拐带清韵?”
我步步为营,“小叔说没有,而小女相信他。”
蓝王紧迫不放,“口说无凭,你相信他,可孤如何能相信他?”
我道:“但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小叔是帮凶,王上圣明,必不会赞同屈打成招。”
“赞同?”蓝王一点即透,皱眉道:“归海·月明被用刑了吗?”
机不可失,我呜咽道:“重刑加身,伤重露骨。”
蓝王拍案,怒喝道:“大胆!”
我忙顿首,道:“小女不敢说谎,王上提来小叔一见便知。”
“孤不是说你,谅你也不敢……”蓝王摇头,微微沉吟道:“你先回去养伤,随时等候传唤,此案孤定会彻查,必不让无辜者蒙冤。”
“王上圣明,小女感激涕零。”我大喜叩首,却还是不放心的小声问道:“那……小叔明天不会被斩首示众了吧?”
“这个自然。”蓝王一扫我因跪得太久,腿上又冒出的星星血迹,微微莞尔道:“否则你这钉板岂不是白滚了?”
我早已痛得不行,全靠毅力硬撑着,此时一口气松下来,几乎软倒,四肢着地才又勉强跪好,大拍马屁道:“王上圣明,是小女之福,百姓之福,蓝国之福。”
蓝王目注于我,缓缓点头道:“你倒是会说话……”
我前世嗜爱看野史,上面常有各式昏君莫名其妙就看上那个女子,然后便收进宫中荼毒的事,因此忙见好就收,叩首请辞,道:“王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小女告退。”
蓝王微微颔首,“下去吧。”
我再叩首谢恩,才颤巍巍的爬起来,勉强捱到殿门外,便实在撑不住了,一个趔趄几乎没摔下石阶,多亏横下里伸出一条手臂,一把揽住我的纤腰。
“啊啊啊,痛,好痛……”我身上全是钉孔,直撞上个胸膛,几乎没痛死。
“哈,真是你?”揽住我的人眸含烟云风姿倾世,嘴巴却臭得很,“谁叫你自己去滚钉板,痛死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