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月见他进来,笑着起身。♀这兄妹二人每每见面,总是要玩笑一阵的。林小月便故意怄他道,“谁回信了没有,”林常安急切道,“你这是明知故问,”林小月嬉笑道,“哥哥不说,我怎么知道呢,难道我是哥哥肚里的蛔虫么,”林常安笑道,“好妹妹,别只顾说笑,快告诉我,那傅姑娘可回信了么?”林小月便叫小红将帖子拿来,递与他看。
林常安将帖子拿了过去,展开一瞧,顿时眉头紧蹙,半日不言语。林小月立在一边,望着他的脸色,嘴里就说道:“不是我泼哥哥的冷水,哥哥这件事,只怕成不得呢。先不说老爷太太愿不愿意,就是傅家也未必愿意高攀。这帖上的字迹,哥哥该再熟不过的。我听闻如今傅家当家的老爷出了远门,太太又病着,凡事都是这位傅姑娘打理。她既能请了季先生来替她回帖,这些事情,想必先生都是知道的。他们是朝夕相处,哥哥见她一面都难,倒要怎么争呢?季先生的为人心性,哥哥也是清楚的。”
林常安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他见在傅家任西席,傅姑娘请他来代写回帖,也算情理之中。并不见得,他们就有些什么。”林小月见他如此说,只得又道:“今儿听闻傅家太太病了,我打发人送了一抬礼物过去。他们家也有回礼过来,哥哥可知他们送的是什么?”林常安摇头道:“我还没问,自然不知。”林小月说道:“旁的就罢了,中间有一盒子香粉,送进来我瞧了瞧,正是焕春斋的东西。哥哥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林常安听说,跌坐在椅上,一字儿没发。半晌,又说道:“这是先生的花样,未必是她自己的意思。那季熠晖不过是他们家的教书先生罢了,他们家要还礼怎会要一个西席先生凑份子?”言至此处,他忽而笑道:“再一则,那焕春斋的事情,只怕傅家如今还蒙在鼓里。♀倘或知道他有这样大的一份家业,又怎会请他到府上教书?这件事若是让傅家家主得知,必然疑心他居心叵测。故而,他的底细,傅家必定是不知的。”林小月听这话外有音,不由侧目问道:“那哥哥什么打算?”林常安笑道:“我倒不至于去掏他的老底,只是说还有一争的余地。”
林小月又说道:“这也倒罢了,只是老爷太太并老祖宗未必肯答应这门亲事。就算他们答应了,还有外祖呢。这一年里,外祖自京中来了好几封信,总提到你的亲事,关切之心,可见一二。他能答应一个商贾人家出身的女子,做林家的嫡孙媳妇么?”林常安听她如此说来,也知确为实情,心里颇为犯难,半日才说:“外祖虽是至亲,究竟也是外人。我的亲事,自然听老祖宗的,只要她老人家点了头,也就妥当了。待家里把这事定下来,再告与外祖。谅外祖也无话可说。”
林小月听了这话,心里只觉不妥,但看兄长兴致极高,也不好当头浇他冷水,只好说道:“哥哥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老爷升迁令指日就下,来年咱们家说不定要合家外迁。到那时候,哥哥可要怎么是好?且不说傅家那边,就是咱们家里,哥哥能在这一年之内叫老祖宗点头答应这桩亲事么?老祖宗虽上了些年纪,可倒并没糊涂。她老人家的眼睛,亮得很呢。哥哥这点子把戏,如何能瞒过她老人家去?”
林常安说道:“我几曾说要瞒的?我也不怕他们知道,正是要他们知道呢。”说毕,又道:“也罢了,这件事暂且不提。下月赏花的事儿,该请的人,你可都请下了?”林小月见他转了话头,只得点头道:“帖子都发了,除却几个家中有事走不开的,旁人都说来。”话至此处,她忽而笑道:“这傅家太太倒且是有趣,我还怕她们因老爷不在家,家里无人不肯来呢。听去的人说,她却是一口应承下的。日常听众官娘子闲话,说这位傅家娘子素好趋炎附势,结交官府,果然不错。就是那傅姑娘,颇有些不大乐意。”林常安笑道:“只要她母亲肯来,她必是会来的,这倒无需忧虑。”
说话间,转眼已是傍晚时分,前头打发了人来请他兄妹二人到林老太太处吃晚饭。这二人便收拾了一道过去,并无别话。
却说傅家因陈杏娘病倒,这一应家事俱落在傅月明肩上。那正房堂上,回事的川流不息,傅月明既要处置家事,又要忙里抽空打发人去接大夫过来给太太看诊。一时若有客到,还得张罗接待。幸而前头有季秋阳在,那些人来客往的事,也不必烦忧,自有人代劳,倒省了她许多事。这来客见一异性男子在傅家堂上待客,虽是侧目,然而是别人家门里的事情,世风日下又有哪个会来多说一字?然而如此一来,倒令傅家一众家人暗自纷揣测,皆疑其乃老爷太太内定的夫婿人选,不免底下议论纷纷。这些散碎闲言传到傅月明耳里,她也不理会,只如没听到一般。
这一日下来,傅月明只觉神思乏倦,力尽筋疲,看看天色已将饭时,便吩咐桃红道:“这个时候了,再走也是晚了。留先生在家里吃饭罢,打发人到厨房里说一声,晚饭加一桌酒菜上来。”桃红应声要去,才走到门边。傅月明又将她叫了回去,还没开口,脸便先红了,停了停方才说道:“罢了,我这会儿出去似乎不大便当。你打发个小厮去跟先生说句话,叫他明天早些来罢。”这些日子,桃红也很将他们的事情看在眼里,听自家姑娘一说,心里登时知局,面上一笑也就去了。
待桃红出去,一旁小玉便笑着打趣道:“就是姑娘不说,我瞧先生明儿也准跟插了翅膀也似的一早飞来——他舍得不来么?姑娘这是没话找话说呢!”傅月明面红过腮,低声斥道:“你玩笑也不看看地方!说话这样不当心,还当是咱们屋里!”小玉一吐舌头,低低赔了个不是,又轻声笑道:“这话满宅子都传遍了,姑娘倒还怕些什么呢?不过两天太太就要知道的,再等老爷回来,生米煮成了熟饭,想不认也不成了呢。”傅月明满面愁容道:“倒也怕母亲一时逼急了,将我随意许与旁人,那可当真糟糕。再一则,家中没有后嗣,唐睿又在一边虎视眈眈。我也不敢就此撂手嫁出去,他又是个驴脾气,死也不肯入赘的。这件事,急不得,还得徐徐图之。”说着,又正色道:“家里这些闲话,任凭他们传去。若有人当着你们的面说了,那就斥责他们。千万不要学到太太跟前去,将来若问起话来,我是有话去回的。”小玉见她话说得极重,连忙应下了。
二人正说话,一媳妇进来,称来替姑太太领秋冬裁衣裳的银子。傅月明听了,皱眉说道:“这秋冬的衣裳已经做下了,怎么又来领银子?”说着,便叫媳妇把账目拿上来瞧。
那媳妇却面露难色,说道:“姑太太没给小的账目,只是说因来时老爷有话,要给她们做衣裳,这才打发小的来要的。”傅月明笑道:“既给做了衣裳,又要来拿钱,这世上竟有这样吃双份的好事情,人心也不要太贪了!”那媳妇见傅月明恼起来,惴惴不安,陪笑说道:“小的也只是听吩咐办事,里头的事情小的一概不知。姑娘既恁般说,那小的便照实回姑太太去?”傅月明冲口便道:“你话没问清就来传了?你是谁家的奴才,这外八路的人倒把你使的这般!随你怎么去回,我不管你!”一席话斥得那媳妇哑口无言,抱愧而去。
小玉见状,就说道:“姑娘是累了?这样大的火气,平日也不见姑娘这般发火。”傅月明说道:“我前番不管事还不知,唐姑妈来了才几天,这一家子的下人竟有一多半跟她沾染了,可是要下功夫收拾呢。却才你没见那来升媳妇同来旺家的在这堂里打成什么样!饶是我那等呵斥着,还不肯住手。眼里半点也没我的,得打了一顿板子,倒老实了。我如今也明白了,那斯斯文文是管不了家的。然而只如母亲一样,凡事就发脾气,不知思忖应对,也是成不得的。”
说着话,冬梅将陈杏娘与傅月明的饭食拿来,就在里间摆了。傅月明先侍奉母亲吃过饭,自己方才去吃。到了晚间,还是在上房里打了地铺,一宿无话。
隔日起来,陈杏娘还睡着,傅月明才梳头,就听外头一阵哭嚷。她眉头一皱,说道:“这些下人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这大清早的就乱闹起来!”遂打发桃红出去瞧瞧。
桃红出去了一会儿,折返回来,说道:“是姑太太过来了,好似是为了什么银子的事情,哭的了不得。”傅月明听说,却笑了,说道:“使两个身子健壮的媳妇,请姑太太到外头堂上坐。我这边梳了头吃过饭,就出去。”桃红听了,又出去布置。这边,小玉伺候傅月明梳洗已毕,冬梅拿饭上来。傅月明慢条斯理的吃过饭,又服侍了陈杏娘一回,方才到外头来。
走到外堂上,只见唐姑妈在椅上坐着,正拉着一媳妇的手,夹哭夹骂的絮叨着什么。傅月明眼见此状,微微冷笑,缓缓走来,也不问安,径自在上首的梨木椅上坐了。小玉端了茶盘在后头侍立在侧,她取了一盏茶在手,吃了两口,方问道:“姑妈一大早过来,这样吵闹搅扰家宅不宁,所为何事呢?”唐姑妈倒不料她竟这等目中无人,心中先自吃了一惊,顿时怒道:“你这丫头,恁大点年纪,竟这样无礼!我是你的长辈,你见了我,问安也没有,茶也不给上,就这么大喇喇的坐在那里,好不无礼!瞧哥哥回来,我说也不说!”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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