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见她笑的甜腻,不由凑上来打趣儿道:“先生信上抹了蜜糖了,姑娘笑的这般开心。”说着,就一眼扫到那枚枫叶上,又笑道:“这是先生寄来的?算起来,京城这时候正枫叶飘红呢。也不知先生去过香山了没有,现下正是最好看的时节呢!”
傅月明不睬她,将枫叶放在了一边,把信自封内掏了出来。展开一览,季秋阳那求遒劲有力的字体便映入眼帘。见到那熟稔的口吻与字迹,傅月明心中一阵悸动,连忙读了下去。
这信不长,些许功夫就看完了。傅月明看过,将信握在手里,坐着炕沿上闷闷不语。
一旁小玉见她神色不愉,便问道:“先生写了信来,姑娘怎么不高兴呢?”傅月明摇了摇头,将信重新装起递与小玉,说道:“放在我书箧里,仔细些,别给折了角。”小玉见状,也不好多问,便依言将信收了去。回来,又见傅月明握着那枚枫叶发怔。
正在此时,唐春娇自后头回来,向两人笑道:“姑娘楼前楼后种了好些凤仙,花开的也当真好看,只是未免单一了些。”傅月明见她回来,不免打起精神道:“只是留着做胭脂的,比外头买的好些。原本石榴花更好,只是一年就那么一个月才有,不如这个泼皮些。月季花也好,只是着色上又不如这个鲜艳。”唐春娇笑道:“原来姑娘不用市面上买的,竟是自己做的胭脂香粉么?怪道这些日子我见姑娘盒子里那些脂粉和别处的不一样呢。”傅月明听她说话,便道:“那个倒不是,那些是焕春斋的。”
唐春娇听闻,又赶忙笑道:“原来竟是焕春斋的,可是我眼拙了。听闻焕春斋的脂粉最好,鲜香艳丽,又易着色,涂上更能润泽肌肤,比城里那些什么老杨记、玉颜坊的都好。只是价钱也着实不菲,一盒胭脂能顶寻常人家几日的开销了!自来了徽州,我是只闻大名,未见真物。跟在我嫂子身边,也难用得上什么好东西。也就是姑娘这里,还能开开眼界。”傅月明见她只是满口奉承,面上堆欢,便向小玉使了个眼色。小玉会意,借着炖茶的由头,走了出去。
屋内再无旁人,傅月明便拉着唐春娇的手,言辞恳切道:“我傅月明不是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的人,答应了姑姑的事,是必定兑现的。姑姑委实不必如此。”唐春娇见她如此说来,不禁垂首默然,半日才道:“事到如今,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就是全不认账,我也无法可施。我同姑娘其实也并无什么深切的情分,只是那时候眼瞧着跟着我那嫂子是再没什么盼头的。她不好了,我自然也不好。她若好了,也并没我什么好处,这才来找姑娘投了诚。姑娘那时候也正缺人手,咱们可算是各取所需,才有此约定。如今事情完结,姑娘可算是春风得意了。我也侄女儿两个,只算是寄身此处。面上看着虽好,实则更如无根的浮萍一般,今儿漂在这里,明儿还不知怎样了呢。姑娘若要不认,我亦是无法可施。”
傅月明闻说,微笑道:“相交下来才知道,我并不是那样的人。若不然,唐姑妈走的时候,我大可袖手不理,任凭姑姑同爱玉妹妹一道跟了上路。说起来,母亲于这事可是颇有微词的呢。”唐春娇连忙说道:“我自然知道姑娘是最重承诺的,只是白说说罢了。”傅月明笑道:“姑姑安心在这里住着就好,不要总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老爷并太太都是心慈之人,不会如姑妈那般糟践辱没于你。”唐春娇听闻,想了半日,忽而起身望着傅月明屈身作福。
傅月明连忙拦住,又说道:“姑姑有话但讲无妨,这是做什么?”唐春娇说道:“我虽年小,今年也要满十五了,正是说亲的时候。老爷太太只怕不会容我住多久,也怕外人传闲话。我的心事,姑娘是知道的,就求姑娘提携了。”傅月明知她所说为何,然而此事却委实难办。陈昭仁与她乃是表姊弟,哪有表弟的亲事,表姊插嘴的道理?前回她同陈杏娘议过此事,熟料才一张口,便为陈杏娘驳了回来。虽则母亲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她心里却知乃为前头舅母陈氏向己求亲不成,这姑嫂二人生了芥蒂,母亲不愿沾惹之故。
想至此处,她亦觉此事十分棘手,竟比驱逐唐家还要难上几分,当下只是娥眉紧锁,一字不语。
唐春娇见她这幅模样,只道她心生悔意,不肯相助,心中七上八下,一时禁不住便抽泣起来,拿着衣袖擦拭眼角。傅月明见状,只得安抚道:“姑姑也不必这般烦恼,此事虽难究竟也还有限。姑姑前番为我卧薪尝胆了一场,我心中也很是领情。姑姑且安心,我必然想法让姑姑如意。”
唐春娇看她答应,这才收了泪,又破涕为笑道:“如此就多谢姑娘了,并非我故作此态,只是孤身一人飘零无依,无人主张又不肯轻许终身,也是前头被我那杀千刀的嫂子给弄的怕了。姑娘不要见怪。”傅月明摇了摇头,想了一回,又问道:“我只是奇怪,姑姑为何一定认准了我那表弟?你二人满共也就见过几面,并不曾深交,你又怎知他是个终身的倚靠呢?”唐春娇听她问起,不由脸上一红。然而她性情爽直,并非世俗女子。毫无忸怩之态,当即回道:“
这话说来也是怪,虽则我只见过他两面,但这心思不知怎的就缠在他身上了。只是一心一意的想同他在一起,我也说不出什么缘故名堂来。”
傅月明听闻,便试着问了一句:“即便不能作正也好么?”唐春娇听了这话,面色登时一滞,低声回道:“我虽不大在意名分,但也不愿他身边再有旁人。”傅月明听了,更觉为难。唐春娇这话又触了她心上另一桩事,几番凑在一处,更觉烦心。当下只坐在一边出神,再不肯言语一句。
半日,前头太太打发人来请唐春娇过去串珠花,唐春娇赶忙起身去了。
打她走后,小玉端了一碗莲子进来,见姑娘烦心,便将茶碗递了过去,说道:“这是午前炖下的,不很热了,莲子的芯没摘,清心润燥的,姑娘且试试。”
傅月明接了过去,执起汤匙吃了两颗,便连碗放在了一旁,不置可否。小玉见状,便陪笑道:“姑娘今儿是怎么了,看了先生的信,不欢喜也不言语。同二姐说了这一晌的话,倒更烦闷起来了。”傅月明不接话,只是淡淡问道:“却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小玉点了点头,傅月明又问道:“依你所见,唐春娇其人如何?”小玉想了一回,说道:“心眼多,机敏能干,做起事来也干脆利落,又很能审时度势,倒不像唐家那样的人家出来的姑娘。只是出身上不大好,娘家又没了人,和表少爷不大般配。”
傅月明点了点头,说道:“论起来,她的出身着实上不得台面,只是有这段寻常女子难有的好处,我才将她的事应允下来。我知晓舅母的心思,总想替仁哥儿寻个家世好的女子,好来帮衬家里。然而她却忘了一节,若是打着这样的心思,纵然有人肯把女儿嫁进来,日后事事仰仗人家的多了,难免就抬不起头来。舅母那脾气性格,又不是个耐烦的,若这媳妇是个温柔和顺一路也就罢了,倘或略有些刚强性子,未免要吵吵闹闹,家宅不合,那日子怎能够过得舒心?这也就罢了,还有一则要紧。我素日里冷眼瞧着,仁哥儿是个书生的性子,极不善打理家财。日后若顶门立户的过日子,就是搬座金山与他,也不过是有出没进,须得一房贤妻替他打理经营为好。这个唐春娇论起才干,自然是好的,出身又在那里搁着,没人撑腰也强势不到哪儿去,又很是嘴甜伶俐,倒是个极佳的人选。娶妻旁的倒罢了,为人贤惠能干才是顶要紧的。我也是看了这些时候,真心觉得好,又看她为咱们家的事忙碌一场,出力甚多,才答应下来的。只是此事着实不易办,我也烦恼的紧。”
小玉听了这番话,笑道:“如按姑娘所说,表少爷的亲事倒不好轻率了呢。前头看二姐办事,也确实机敏伶俐,只是经营家业不比旁的。二姐虽能办事,却未必善于理财,还是多瞧瞧的好。既然姑娘恁般说,想必表少爷的亲事难说,姑娘也就不必急了。待真瞧准了,慢慢的想法子就是了。”
傅月明听了这话,也很以为是,就丢开了手。只听小玉又问道:“先生信上写了些什么?倒叫姑娘烦忧如此?”傅月明怔了怔,便淡淡说道:“并没什么,只是些天冷水寒的闲话罢了。”小玉听了,并不肯信,但看她不肯说也不好强问,只得罢了。
正在此际,小厮抱书寻来,言称老爷请姑娘过去说话。
原来自打季秋阳上京赴考,与他做书童的抱书又回至傅家,就在书房里整理书信来帖,伺候老爷。
傅月明听闻父亲相招,连忙起来,整衣理发,重新匀过了脸,仍留桃红看守门户,带了小玉过去了。
待走至书房,果然见傅沐槐正在堂中八仙椅上坐着,手里端着茶碗兀自吃茶,见她进来便将碗在桌上放了。傅月明走上前来,向父亲道了个万福,父女两个问候见过,她便问道:“父亲这会儿招女儿前来,可有话说?”傅沐槐点头道:“有一桩事,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想问问你的主意。”说毕,便将那事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