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杏娘看罢帖子,心里计较了一回,便打发冬梅到后头请了傅月明过来,商议此事。
少顷,傅月明到来,与她见礼毕,椅上坐了。陈杏娘因把帖子与她看,傅月明接来看过,就说道,“记得前回那李裁缝来说,这林家绣房乃是林公子开的,这帖子上写的名儿倒怎么是这个林小月,咱们家同林知府家素无往来的,他们怎么会忽然拿贴来请咱们去赏花,”陈杏娘蹙眉道:“我也这么想,所以叫你过来商议一回。我想着,莫不是林家如今也做买卖,见这城里数咱们家老爷生意做的大,就想来同咱们结交?”
傅月明摇头道:“这般却说不通,林家开的是绣房,与咱们家通没什么相干。我说句不中听的,咱们家是商贾出身,人是官宦门第,虽则开这个绣房,我瞧着不过是有钱人家子弟闲着打发日子的玩意儿,当不得真的。这样的人家,咱们家上赶着结交,还要说高攀,倒怎么会忽然上赶着下帖来请咱们?真是怪事一桩。再一则,这林小月又是何人?”
陈杏娘说道:“这该是林家的姑娘,我听人说起,林家太太养了二子一女。她那姑娘是正月十五养下来的,就取了个小名叫小月。下这帖子的,该是这位姑娘了。”说着,因又笑道:“她这名字倒和你是一样的来由,说不定你们还有什么缘法呢?”话至此时,傅月明忽然忆起,这开绣坊的林公子正是日前在白云庵调戏自己的那个登徒子,不由有些不悦。当下也不接这话,随手将帖子递还了冬梅,只问道:“那母亲预备如何?”
陈杏娘笑道:“难得人家的好意,我倒是想去的。只是还想问问你的意思?”傅月明说道:“父亲不在家,家里事情又多,兰香的事儿尚没了结,哪有闲工夫干此事?父亲临出门时,还特特的嘱咐,叫咱们严禁门户,少招是非上门。莫不是咱们倒上赶着惹是生非去?依我说,还是不去的好。”
陈杏娘心里却是极愿意去的,听了这话,便有些不合意,就说道:“你说的虽也在理,然而这林家的人,是不好得罪的。人家巴巴的下帖请咱们,咱们倒硬挺着不去,没得叫人说咱们狂妄。这林姑娘恁大点年纪,面皮薄的很,咱们推拒不去,薄了她的面子,她岂有不羞臊的?难保不心里生恨,回家再学给她家老爷太太听,倒要作祸呢。那林知府据闻是京里齐大尚书的女婿,又见做着这个官,咱们哪里开罪的起!”
傅月明听了这话,便知她母亲那老病又发了。她虽心中不愿与这林家有何牵扯,却是个本性纯孝之人,又经上一世父母双亡之苦,这一世轻易是不愿违逆父母心愿的。当下,便笑道:“母亲既高兴去,那便去罢。好歹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这时节倒正好赏桂。前头听那李裁缝说的热闹,谁知道里头到底如何?咱们如今也进去开开眼界,瞧瞧这人间仙境究竟是何等样子。就是父亲回来,听闻是林知府家的小姐相请,想必也不会说什么。”
陈杏娘听她这般说来,方才高兴了,笑道:“你说的这话,倒是有理。就是老爷回来听见,想必也不会怪罪。”傅月明又问道:“那贴上写着八月初二,那时候想必父亲还没回来。咱们都出去了,家里留谁看管?”陈杏娘说道:“那日请你外祖一早过来罢。”
傅月明低头想了一回,说道:“倒也好。”又问道:“只是此事来的莫名,我心里好生奇怪。”陈杏娘却笑道:“哪有这许多想头,想必这位林小姐是想办个赏花会,这城里够格的女眷也就这些人了。咱们家虽是商贾门第,但在这徽州城里也算数的着的,就下了帖子罢。”傅月明想不透彻,就不再理会,只问道:“她贴上写的邀请咱家一应女眷,那可要带薇仙去么?”陈杏娘说道:“我方才也想呢,这不是什么正经事,带她去也罢了,免得人说咱们家小气,作践庶出的女儿。”傅月明听了,浅浅一笑,说道:“母亲说的是。”
两人说了回话,陈杏娘打发了冬梅到后头将傅薇仙传来。赶冬梅出去,傅月明便说道:“如今母亲屋里只冬梅一个伺候了,人手不够,我瞧冬梅姐姐这几日也累得很。过些日子,还是再买几个进来的好。”陈杏娘点头叹道:“我何尝不是如此说,然而老爷不在家,我也不敢就招人进来。若是弄的不好,再闹出前头蕙香的故事,这满城里就只剩看咱家的笑话了。”
傅月明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傅赖光的事儿办的如何了?怎么再听不见消息了。”陈杏娘见她问,只得将此事原委告与她,又喜孜孜的笑道:“我说这傅泼皮不是好人,平日里不做好事,活该他有这牢狱之灾!如今是京里要人,我看他是要把这牢底儿坐穿了呢。”傅月明心里忖道:这事儿也未免忒巧了些,他才在我家里闹出事来,京里就来人将他拿了。那吴参政早也不知,晚也不晓的,怎么偏这当口上知道了?想了一回,见陈杏娘兴头极高,便也不再提起。因看冬梅不在,遂亲自起来,拿茶叶重新炖了茶上来。
少顷,傅薇仙到了,陈杏娘将此事同她说了,又叮咛教诲了一番。傅薇仙立在底下,恭敬聆听。
说了这一晌的话,陈杏娘已是倦了,便打发她姊妹二人出去。这两人出门,便自回住处,一路无话。
又过几日,一众妇人的秋冬衣裳已造办完毕,陈杏娘验看已毕,开发了裁缝工钱,便使小厮送到个人屋里去。一共六大箱子,众小厮抬了许多一下午的功夫,方才料理完毕。
傅月明在屋里,看着两个丫头将衣裳一件件拿了出来。桃红便拿了一件大红织金百蝶穿花石榴裙过来,向着傅月明笑道:“姑娘你瞧,这颜色染得极好,上头金丝掐的也好。穿出去,可亮眼的很呢。”小玉在旁接口道:“下个月去绣坊赏花,姑娘就穿这个去罢,红色的娇艳。姑娘本就生得好,再穿这样的衣裳,就更好看了。”两人叽叽喳喳说了一阵,傅月明却一声不响,也不瞧那些衣裳,只闷闷地出神。
小玉瞧出来,心里忖度着,就低声问道:“姑娘可是为近来没有先生消息的事儿烦恼么?”傅月明瞅了她一眼,低低笑道:“你倒是个聪明的。”
小玉含笑说道:“姑娘的心事,差不离就在脸上写着。我哪儿瞧不出来呢!姑娘也别太过烦心,想必近来因家里门禁森严的缘故,先生不好传话进来的,故而一时没有消息。我听闻,老太爷管束的极严,别说外人难进咱们家门,就是昭仁少爷的学堂,每日里也只两个时辰,多一刻钟也不成的。待下了学,老太爷就同昭仁少爷并季先生一道在外堂上吃午饭,有时也说些闲话。姑娘请想,如此这般,先生又不是咱们家的人,倒怎好传话进来呢?前者抱书进来,是为天气凑巧,哪能回回如此。就是不怕旁人口舌,也要防着这个。”说着,她便伸出两根手指,晃了一下。
傅月明情知,她指的是二姑娘傅薇仙,心里倒也很以为然:若是自己同季秋阳的把柄落在了傅薇仙手里,一时传扬出去,声张到父母耳朵里。父亲倒罢了,母亲却是个名利心极重的人,她看不上季秋阳,又听到这消息,难保不一时情急之下,随意拣个略可匹配的人家,将自己嫁了,那当真是糟糕至极。当真如此,一则自己若出了阁,这出嫁的姑娘管不得娘家的事,傅家还不由着傅薇仙并唐睿作弄;二来这世间男子除季秋阳外,她是一概看不入眼的,前世不知风月滋味,待适人方才后知后觉,那也还罢了。今生既已心有所属,再要迫她嫁与旁人,那重活这一世又有何滋味?
她低头只顾想心事,一时没有言语。小玉知她是听进去了,便也没再多嘴。桃红却望着外头喊了一声:“谁在那里,鬼头鬼脑的!”傅月明不妨她这一声,唬了一跳,忙问道:“什么事?”桃红说道:“才见着廊外有个小子,伸头伸脑,不知什么勾当!被我这一喊,连头也不敢露了。”嘴里说着,就走到外间,不多时便推着一个小厮进来。
傅月明一见那人,不禁说道:“啊呀,原来是你。你怎么跑进来的?”原来这小厮就是前头偷传东西,被傅月明抓了个正着的来安。
来安进来,先打千问礼,方才回道:“太太使小的与二姑娘抬箱子,送衣裳,小的故此能进园子。”傅月明听说,心里知局,笑问道:“那你该是见过二姑娘了,这会儿跑过来,可是有话要说?”来安倒有些局促,嗫嚅了半日,方才说道:“二姑娘问小的知不知道那兰香生孩子的事儿,又问大姑娘可同她有什么往来。小的没敢说,就推不知情,二姑娘遂与了小的一些吃食银两,叫小的带给兰香。二姑娘又嘱咐了,定要说明是她送的,让那兰香领情。”傅月明耳里听着,心内盘算了一回,点头笑道:“你倒是乖觉,来时可有人瞧见?”来安连忙摇头,说道:“小的出宁馨堂时,二姑娘说身上乏,睡去了。临来前,又仔细瞧了好几遍,并没看见什么人。”
傅月明听了,便向小玉说道:“把你前儿做下的东西拿来。”小玉点头,转身往里屋去,不多时就拿了一只青瓷小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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