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镇南王帐下大军,一半驻扎在南安城外,还有一半在顾晟最为信赖的副将统领之下镇守南面边关,防备若斯国忽然来犯。
而直属陛下顾昊的精锐部队人数与镇南王这边相渀,但是战力却略有不如,因为补给不如镇南军充足,皇帝顾昊不是不尽心,而是他“家业太大”不能兼顾这许多,相比较而言镇南王顾晟却是用全部心血和家产才练出了这一支百战之师。
听叶灵这么一解释,金璨立即就明白了,镇南王病危,别说王府大军,连边关属于陛下的那支大军也有些不安。
当然现在也只是有些不安而已,没什么“异动”,更不是什么“人心思变”:一来王爷还没死呢,二来王爷有个颇有威望又骁勇善战的次子顾涵,三来,顾泽和顾涵又都有嫡子……
在传统宗族和忠诚观念深入人心的时代,主公有可靠的后继子孙,即使万一遭遇不测,大家还能保有如今地位,并名正言顺效忠于新主公。
此时,顾泽顾涵两兄弟目光齐齐钉在三位正在诊脉并会诊大夫的大夫身上。世子妃何清芳则在外间主持大局——因为王王妃和谢侧妃先后昏了过去。这两位“昏”得万分真心:都怕当寡妇,更怕王爷一病去了,大权由顾泽顾涵瓜分,她们以及她们的孩子后半生再无着落了。
金璨则站在角落里,和叶灵低声说话:主要是金璨问,叶灵来答。
大夫们忙活了约莫两刻钟,留下两人照顾王爷,而口齿最清楚也更机灵的大夫则跟着顾泽兄弟来到外间,恭敬地接受“拷问”。
其实知情人都能猜着王爷这一病和谢芙蓉那写满了名字信封有关。可是听着大夫一个劲儿地扯医理,金璨不耐烦了,实际上她也是“恃宠而骄”惯了,说话相当直白,“王爷是心病?”
大夫暗地里抹了把汗,心说您不介意听大实话可早说啊!他谨慎地点了下头,“正是。”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瞥着金璨的脸色道,“恳请庆王妃开恩,在下等人想以解热药水为君药。”
庆王妃铺子里卖的解热药水主料就是柳树皮,大多数大夫都已知晓,再从效用推断,大夫们已经达成了一致:只是庆王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炮制过,提升了药效,又不像柳树皮入药那般伤胃。
这位大夫当然也有小九九:他们手里药水的存货还真不多。
金璨应得痛快至极,吩咐叶灵去她房里取药,还告诉大夫剂量如何控制。
中药更适合滋养调理,对于急症有时候的确不如西药简单粗暴。在天朝时如此,在大秦亦然如此。
这一夜,兄弟们分作两班,顾涵领着顾沛守上半夜,顾泽带着顾池守下半夜,小五与顾泓顾溪各自去照顾他们的亲娘。
这种时候,顾泓顾溪纵有不满也绝不敢闹腾,不然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今后就不用再想继承王爷任何家产了。
床上,王爷眼睛闭得极紧,不时全身颤抖,口中更是反反复复唤着“芙蓉”这两个字。
顾涵面沉如水,可额上的青筋足以昭示他此时煎熬的心情。金璨一连叫了丈夫好几句,他才猛地身子一震,回过头来看向妻子。
金璨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道:“别担心。”凭她的经验,王爷应该没有烧到四十度,但高烧不退极易损伤脑子,在没有太多特效药的时代还是很凶险的,她得熬夜开工合成出些药水备用,“我去再配点药来。”
顾涵迟疑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
这样子可真不让人放心,好在顾沛是个妥当人,金璨便拜托他看好他二哥。
顾沛迎着金璨的目光道:“二嫂放心。”
金璨想起顾沛的婚事也是艰难:原本顾沛与宁绯情投意合,家世出身都还算般配,偏就让心比天高的梅侧妃压中拖延,这一年事情又多又杂,王爷那儿又没人提醒……
父王不重视,母亲不同意……顾沛却仍能我行我素,全没耽误差事,并尽力去争取哥哥们的支持。其实他本想等父王回府,就请两个嫡出哥哥和妹妹帮他说话,让父王直接敲定婚事就好——反正父王的决定,生母再不满也不敢不照办。
有自知之明,更有在不利时还努力争取的毅力和手段,金璨很是欣赏丈夫的这个庶弟,她打算等王爷病愈,就蘀这个小叔子圆梦——她对她的药一向有十足信心。
世子妃何清芳家世不如金璨,因此明哲保身居多,鲜少主动说话为自己为其他兄妹争取什么,当然她也不诋毁别人就是。也正是因为她懂分寸知进退,所以和丈夫顾泽感情不错,但她这个性子显然不太讨王爷喜欢。
谢过顾沛,金璨和“专业打下手”的叶灵一起回到自家院子,哄了会儿一双儿女,便换了衣裳到特地装修过的外书房忙活去了。
即使有叶灵等几人帮忙,金璨也熬到了五更天,当她打着哈欠回到卧房,就见顾涵目光呆滞,桌上、脚下若干酒坛子东倒西歪。
已是下半夜,王爷那儿肯定换过班了。不过她丈夫这个状态……金璨走至顾涵身前,模模他的额头,“父王怎么样了?”
顾涵慢慢抬起头,眼神不复往日灵动,“还在说胡话,抖个不停。”
金璨搂住他的肩膀,柔声劝慰道:“病来如山倒,兴许天亮王爷就退烧了呢。”
顾涵回抱住金璨,脸就埋在妻子胸前,可此时的他哪有半分~旖~旎之意?金璨感觉到怀里的顾涵微微颤动,搂住她的胳膊却分外有力,就在箍得她有些难受,她正要开口的时候,听到丈夫哽咽着道了两个字:“我怕。”
她的丈夫是感情纤细又脆弱的男人——好在值得他纤细脆弱一把的人,一只手正好数全,可惜金璨一忙起来就会忘记及时安抚他。
站在他的角度想想,母亲劳累而死,父亲因看到母亲遗留的书信而大病不起……父子俩表面上如何不睦,他们也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王爷的确对这个最疼爱同时也最叛逆的儿子,时不时非打即骂,可是顾涵真心想要的东西,王爷只要能办到,全都如了儿子的愿。
习惯了这种粗暴但真挚的父爱,一旦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失去它,顾涵才有了这句“我怕”。
金璨怜悯至极,只能低下头,轻吻丈夫的额头,双手更是不住地摩挲他的后背,“父王没事,你不要自乱阵脚。”除了暴怒状态之外,顺毛加柔声细语都是安抚男人最好的两种方式,前提是他肯让你模。
而在此时,再没有什么能比闪闪的~爱~抚宽慰更让顾涵舒缓和平复心绪了:这个温暖的怀抱一直在提醒他,他是闪闪的丈夫,一双儿女的父亲……于是他轻声道:“你总不会离开我。”
金璨划拉了下他的俊脸,“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夫妻俩如此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顾涵终于肯跟着金璨上床去歇息了。金璨迎着明亮的油灯,觉得丈夫的神情松快不少,她实在扛不住汹涌袭来的困意,几乎是放了心之后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本想好歹歇歇,天亮就赶去王爷那儿值守,万没想到她这一觉居然睡到了巳初。
见她睁了眼,玉嫣上前先报时后报病情,“王爷醒了,烧也退了下去。”
金璨闻言,松了口气,梳洗穿衣又随便垫了些点心,便跑去和早早爬起来的丈夫汇合。
金璨到了王爷起居的正院,进了卧房便见到王爷居然已经能起身,稳稳靠坐在引枕上了。此时房里除了身前坐着的两个嫡子,再没有其他子女以及王妃侧妃在场。
王爷见到儿媳妇,憔悴又清癯的脸上也硬生生挤出了一抹笑,“坐。”
金璨依言落座,王爷又伸出右手比了个手势,“你的药极好。好孩子。”然后,又望向两个儿子,“你们先下去。”
顾泽与顾涵一个皱眉,一个瞠目,王爷便怒道:“如今就支使不动你们了!”
两个儿子无奈退去,临出门时金璨特地跟顾涵打了个手势:让他把阿囡和大娃抱过来已备不时之需。王爷病体未愈兴许火气正盛,他会因为小事儿暴怒或者迁怒,但应该舀自家那对女乃娃没什么法子——王爷这个年纪,加上这个身体,可不能经常情绪激动。
房里只剩公公儿媳妇之时,王爷从锦被之下缓缓地伸出左手,又像是咬牙切齿地用力才勉强攥了攥拳,“你的药不会让人身子发麻吧?”
金璨看了她公公半晌,终于确定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于是她便诚实道:“不会。”
王爷像是松了口气,却面带哀伤,“那就是中风了。”
金璨忙道:“您还能自如活动,并算不严重,仔细将养治疗,还能恢复。”
“我愧对芙蓉,”王爷又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应有此劫。”
这是不肯好好治疗的意思?金璨只想赶紧叫人一起来劝。
偏巧此时顾涵一手一个,抱着一双儿女到了外间,心月复轻声禀告,金璨听见动静也不等王爷发话,而是起身走到外间,从丈夫怀里抱过女儿,又返回王爷身边,二话不说就把阿囡塞到了王爷手上。
换了个怀抱,阿囡也不哭闹,而是眨着闪亮的大眼睛抬手……就抠了抠她祖父的下巴:这个我模过耶!
没感到陌生,小丫头越发活分起来,她如今容貌又长开了稍许,咯咯笑着贴在王爷的身前胡乱划拉了几下,又扭过头冲着母亲,和后跟进来的父亲挥了挥小手。
王爷满心的颓丧瞬间全被这个软女敕可爱的小女乃娃驱散得无影无踪:若是不能看顾好孙儿孙女,尤其是阿囡,到了下面更没脸见芙蓉了。
却说表哥萧脀在听说了镇南王被抬着回府,如今已经清醒的时候,终于放松身子,靠在了榻上。而手中那封书信也被他折好后重新塞进了信封:这是萧慈和萧愈这个月送来的第三封信,提醒他多多留意谢家,若是他们没能得逞,让镇南王帐下将军各怀心思,那么他们可能会调用咱们西南的人手给若斯国通风报信。
安国公萧烈再怎么对谢家不满,这些年还不是一直和谢家维持着实际上的盟友关系?谢家作为内应,不时传递京城的重要情报。当然作为回报,一部分西南探子也会为谢家所用……只是这么多年下来,这些西南探子已经有几个为谢家完全收买了。
其实,谢家最该感谢的人……就是安国公的长子,咱们的好大哥啊。想起萧慈与萧愈信中怨妇味儿十足的这句话,萧脀玩味一笑:这位大哥明明深受安国公疼爱,居然也想着篡权夺位啊。
心中定计便召来心月复,萧脀命他将这封信传回西南。
半个月后,这封信如期落在了安国公萧烈的案头,萧烈平静地看完,全无什么喜怒,只是有些感慨:孩子们都长大啦,是该找些事情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忙碌起来了。作者有话要说:不畸形又充满正能量的亲情和爱情,都可以降低bt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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