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夫人来南安,的确是来主持大局的:她本就在西南待了十余年,而西南的探子无论往来还是传递消息,在南安远比京城容易又稳妥。
除了公事,为了能多和亲儿子相处一段时日,也省得他稀里糊涂进京时为谢家暗算,于是安夫人不惜千里迢迢拖家带口赶到南安与儿子相聚。而安夫人和萧惠叙过旧,拉近了些许母子关系之后,更是带着他去见了自己与“后夫”苏桓生育的二子一女。
尤其是同母异父的两个弟弟一人抱住大哥一根大腿,最小的妹妹一声软软糯糯的“得得”,害得萧惠满月复怨言登时化作了一湾春水。显而易见,弟弟妹妹在家时就让父母反复灌输过他们还有个大哥,这才能毫不认生……萧惠一下子就对这个家生出了些归属感。
加上安夫人更有心补偿长子,完全可以期待他们母子和睦。
听了舅舅谈及旧事,金璨笑道,“萧家大公子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安国公儿子的生母们又有几个对孩子真心?不过是想着母以子贵罢了。”
安国公为人凉薄,却对出身最好的两个儿子另眼看待。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安国公那些侍妾们也没几个重情重义就是。
金璨一边说话,一边留心舅舅的神情。苏桓与安夫人虽是夫妻,但是在对待萧惠的态度上还是有些微妙。萧惠与表哥萧懿关系平平,如果舅舅有意悄无声息地除掉萧惠,金璨觉得自己大约还是会站在舅舅这一边。
再说安夫人又不是叶灵,难保她不会为了保护萧惠,或是换取重要情报,又或是逼迫安国公妥协,而动用东厂的人手绑走表哥……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并不太可能成真。这么多年过来,连当初比较轻视她的谢家,都不会再拿她当柔弱无害的小白花看待。
外甥女儿探究的目光,苏桓如何察觉不到?
他倒也坦荡,一一分说:“也想早些与你们相认,只是……一来,闪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陛下为保你周全,连身边第一爱将叶统领都派了过来,后来我又想为你操持婚事,没想到你能嫁得这样好……舅舅有些自惭形秽,就不出面徒惹人笑;二来,咱们一家人往来接触,我的身份便再难隐瞒,没准儿就逼得有些人狗急跳墙。”
金璨挽着顾涵的胳膊,与表哥萧懿四目相对之后,才笑道:“舅舅可真会夸人。”
拉完家常,自然再来一轮正经事。
苏桓来南安也确实有案子要办,这就是所谓的做戏做全套了,而且他这个刑部郎中可是有真才实学,按照金璨的理解,舅舅是个超一流的刑侦专家,完全能为他们暗算谢永廉之后扫清首尾……
说完自己的职责,苏桓吃了半盏茶,润了润喉咙,又道,“闪闪你可想过谢家为何最近两次三番地想要对付你?”
“不管是变着花样的威胁还是拿捏,”金璨伸出一根手指,“我只能琢磨出一个结果,他们有求于我。”她的本事,只要有心人一阵详查,可不就心里有数了?
媳妇娘家人坐在一起说话时,顾涵一向态度摆得极正,除非开玩笑到他头上不然轻易不搭话。于是萧懿开口便是嘲讽:“难道谢家手里的前朝秘库一直打不开,想逼着闪闪出手吧?”
谢家当初的目标大约是做权臣,能威胁皇帝,令太子都得退避三分的那种权臣。不过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只靠一群文臣、少量读书人以及中下实力的家族支持,“权臣”就是痴人说梦了……因此,谢家才在暗地里联络安国公之余,再把二皇子当成挡箭牌推出来,而后自然是收买将领,也不能耽误培养自家的队伍。
谢家掌握的这个秘库开启之后,还不是为了武装他自家的卫队?
实际上谢家也没痴傻到觉得骗一骗,哄一哄就能让金璨老老实实地配合他们开启这座位于西北与中原交界之处的前朝秘库。
只不过他们的确尝试过……苏桓轻描淡写地道出这个真相,金璨心说:谢家想过很多法子打算用表哥逼我就范,可惜我身处南安,又有大秦好公公王爷一路关照,表哥连“有惊无险”都称不上,舅舅特地在此时提及这些,可真是意味深长呀。
于是她笑眯眯地捏着丈夫顾涵的胳膊,由衷称赞道:“不错不错,扛住诱惑都没表功。”
顾涵一本正经道:“不敢当不敢当。这是我的分内事儿。”
其实也正是谢家舅舅私下送来密信,写了若干谢芙蓉还在时的昔年旧事,还许了一大堆好处,又答应事后就把嫡出的漂亮又温婉的女儿嫁给他……说一千道一万,就是想让顾涵亲手卖掉自己的媳妇金璨。也正是这件事,让顾涵生了与舅家彻底决裂的心思。
金璨因为怀着孩子,顾涵怎么肯给媳妇儿添堵?再说有这种舅家哪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他也就跟叶灵商量了一下,二人合力瞒下此事,没想到初来乍到的苏桓竟亲口揭……这事儿算不上什么伤疤,可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苏桓本意是想夸夸外甥女婿,结果一看势头不对,便当机立断地……告辞了,更表示下回再来拜访时一定带来自己的两儿一女认认亲戚。
送走苏桓,金璨还跟萧懿调侃道:“没想到舅舅这么活泼。”
萧懿笑道:“你有空还是哄哄妹夫吧。”还捂嘴打了个哈欠,“昨晚没睡好,我也回去补觉了。”说着,也不见外,抬脚便往外走。
叶灵也轻咳了一声,“我去送送萧公子。”
这回屋里可就剩下夫妻两人了。顾涵故意做出一副羞答答的样子,而金璨刚要有所表示,心月复便过来传信儿:王爷要来和他们夫妇一起用饭。
金璨还没如何,顾涵那副“引诱”的表情登时僵在脸上,肩膀都露了一半,兴致被骤然打断也不免抱怨一两句,“怎么又来了!看孩子还没个够?”
王爷驾临,果然也是直奔一双孙儿,阿囡靠在她祖父怀里,小嘴巴都不肯停,“阿公,舅公好看!”
王爷笑道:“那阿公好看吗?”
阿囡认真道:“阿公更好看。”又扭过脑袋,看着她爹,“爹爹阿娘好看,我也好看!”
王爷大笑,看着金璨的目光柔和至极,“你很会教孩子。”说着,低头在阿囡的小脑门上亲了一口。
金璨半倚在顾涵身上,闻言立即道:“这不是我教的。”说完,便问向亲闺女,“宝贝儿,阿公亲你,你该怎么办啊?”
阿囡答得又脆又甜,“亲回去!”说完,就在王爷下巴上印了一记。她大约是想亲阿公脸颊,可惜……上身太短。
王爷抱着孙女儿又晃又颠,逗得阿囡咯咯不停的同时,他自己也乐出了一脸褶子。
金璨也迅速地在顾涵脸上亲了一下,旋即脑袋又枕回丈夫的大臂上,“这才是我教的呢。”
王爷更是笑道:“偏你心眼儿多。”
儿子和儿媳妇在他面前一点都不掩饰亲密之举,王爷私下里也找心月复探查过,发觉小两口完全是本色展现,并没有在他面前粉饰太平的意思,兼之长此以往,王爷……也就干脆视而不见了。
金璨撇嘴道:“不然您儿子怎么看上我?还……这么死心塌地。”
闪闪分明意有所指,顾涵没说话,只是拉着媳妇的手更紧了些。
一直沉默的大娃此时也扒着他祖父的大腿,开口道:“娘最厉害了。”
阿囡也跟着说道:“对!爹不行,舅舅也不行。”
王爷竟附和道:“阿公如今也敌不过呀。”
既然王爷心情正好,金璨便把她想了很久的主意干脆地抛了出来,“大娃是郎君的嫡长子,也没什么好说的,倒是阿囡王爷怎么打算?”大娃有礼法和家规双重护佑,金璨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前程和人生,“我听说,父王您议事时阿囡与大娃也依旧坐在您腿上。”
顾泽的儿子们尚未享受过这般待遇,要知道顾泽的嫡长子可是名正言顺的第三顺位继承人。别说是金璨了,王爷的心月复们也难免不多思量一番。
这么直白地找自己要好处,王爷搂着孙女儿,也不生气,“你还想让阿囡成为安泰、长平公主吗?”
安泰公主是太祖爷的女儿,不仅自己会带兵征战,到了她老子逐鹿中原的关键时期更是与亲哥哥联手,打下关键之战,军功卓著威望甚隆自不用提,她还在同父同母的亲大哥太宗皇帝驾崩后,带兵剿灭了当时的三王作乱——太宗皇帝这三个儿子以金璨的观点来看,绑一块儿全拉进安定医院都不冤枉……而且,安泰公主是大秦开国以来唯一一位招赘、且她的长子受封亲王的传奇女子。
至于长平公主则是替幼年登基的亲弟弟守卫北疆,且她镇守那些年,北疆一直安定……
金璨凝重道:“长平公主不长寿,阿囡还是以安泰公主为目标吧。”
虽然她此举有些冒险,但把握颇大:她公公顾晟娶了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女强人,至今仍在怀念不已;而顾涵在娶她之前硬是能扛住压力坚持不婚……而且在婚后亦能十分包容,又全力支持她的事业。
面对这样一对父子,金璨觉得向他们早早坦白自己的教女之道,才是明智之举。
眼见王爷沉吟不语,金璨又道:“您不愿意阿囡困居后宅,一生只能相夫教子吧?”她的女儿应该看看更广阔的世界,以及“最上面”的风景,哪怕阿囡的人生追求与她不同,作为母亲也问心无愧了。
王爷忽然一笑:“招赘……倒是个好主意。”
王爷用过晚饭,又逗了会儿孙女孙子,这才施施然离去。
金璨把一双儿女安置了,回到卧房时,顾涵正勤勤恳恳地替她打磨着一对儿竹圈儿——这东西可是她媳妇做那个样式十分特别又迷人的贴身小衣里的关键部件,他怎么肯假借他人之手?
金璨忽然从后面抱住顾涵,“谢谢。”
顾涵晃晃手里的小竹圈儿,“举手之劳。”
金璨捶了丈夫一下,“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不怪我自作主张?”
顾涵收了笑容,诚恳道:“你这个主意能将阿囡一直留在咱们身边,你说我会怪你吗?”
金璨鼻尖忽然有些发酸,“嫁给你是我今生做的最明智的一件事。”疼她爱她敬她,最重要的还是她丈夫这副罕有的胸襟。
顾涵嘴角一挑,“不枉我忍辱负重啊!”金璨的肚皮正贴着顾涵的后背,顾涵此言一出,便觉得后背处媳妇的肚皮一阵翻涌,他不由道:“你也替你老子我鸣不平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