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国尉府,议事厅
方一宁在大厅中间的地图前面已经站了很久了,他身前的地图很大,就铺在大厅的中间,他的身后坐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双目微合,端坐在木椅之上,身体轻轻晃动,左手向前托起,微微弯曲,像是用手轻轻挽住情人的蛮腰,右手来回轻轻摇动,时前时后,时上时下,仿佛正沉醉在优美的乐曲中。
奇怪的是,大厅什么声音也没有,静的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声音,仔细一看,青衫男子是在拉着二胡,不过他的手中却没有二胡。
他时而点头,时而摇头,貌似癫狂,似乎正全身心的沉浸在自己拉奏的乐曲之中。
没有二胡拉出的乐曲,整个议事大厅几乎没有声响,稍显诡异。
议事厅里只有方一宁和青衫男子两个人,一个凝视着地图,另一个空拉着二胡,这样的独特氛围也好像已经持续了很久。
方一宁的身前放着一盒黑色棋子和一盒白色棋子,他面前的地图上除了山川河流之外,还有很多黑色棋子和白色棋子不规则的错落着放在地图之上。
方一宁眉头紧锁,仔细的看着地图上的黑色棋子,黑色棋子此刻分布在地图的偏西位置,几十颗黑色棋子形成一个半弧形的包围,围着地图西部中心位置的一堆白色棋子。
凝视地图良久,方一宁忽然走上地图,将那堆白子中的一颗轻轻拿起,换了一个位置摆上,然后思考很久又拿起一颗黑色棋子向前放去。
方一宁不断的调整着白色棋子的位置,每调整一颗白色棋子就调整一颗黑色棋子,当黑色棋子与白色棋子向冲时,方一宁就将黑色棋子和白色棋子都拿掉。
如此反复,方一宁不断的调整变换,直到地图上最后还剩十二枚黑色棋子,九枚白色棋子,方一宁才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看着地图良久,微微摇头,才又将黑白棋子放回到地图上原来的位置。
方一宁轻声叹息,回过头看向正在空拉二胡的青衫男子,他的目光停留在青衫男子拉动的一双手上。手很干净,十指纤细偏长,很像一个女子的手,但指节却非常有力,只见他的手随着节奏在不停的变换动作。
青衫男子依旧旁若无人的沉醉在自己拉出的旋律中,方一宁一点都不着急的看着青衫男子拉动着二胡,等到青衫男子一曲终了。
直到青衫男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方一宁才面色舒缓,微笑着缓缓说道:“言吾祭酒,今天你这首《光明行》好像别有韵味啊?”
青衫男子名叫独孤岛,字言吾,号‘言吾斋主’,在静安城他有两个称呼,在军队里,被称作‘言吾祭酒’,而在国尉府被称作‘言吾博士’,言吾祭酒就是军中军师的意思,而言吾博士则代表其“掌通古今”,是对有高深学问的人的尊称。
在国尉府,一般情况下方一宁都称呼独孤岛为言吾先生或者是言吾博士,可今天方一宁却很特别的称呼独孤岛为言吾祭酒。
“韵味需要细细品味的!”言吾斋主微微一笑,睁开眼睛看向方一宁说道:“国尉今天既然称呼言吾为祭酒,那么言吾今天也就称呼国尉为将军吧。”
“将军可是想明白了?”言吾斋主目光柔和的看向方一宁,他将双手放松,十指弯曲,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和手腕,走到大厅的地图前面凝视地图缓缓说道:“将军已经推演多次了,可有结果?”
“先生应该已经料到了吧?”方一宁转过头看向言吾斋主,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无论我如何想方设法的化解对手的攻势,对手都有解救之法,我已经换了十多种对攻之法,却都是僵持之局。”
“现在连广宁城都没了,此时先机已失,如果我们再不出兵,那这场战争我们该怎么打?而我又该怎么跟东郡的子民们交代?”方一宁轻轻一叹说道:
“此时出兵,并非最合适的时机。”言吾斋主指了指地图上广宁城的位置,缓缓说道:“我料定,瀛寇此时必是在等我们出兵。”
“他们是想把静安义军引诱到这里,然后装入他们布置好的口袋,最后再用绳子将口袋口给扎起来,到时候,静安军进退两难,将彻底陷入困局。”言吾斋主拿起地图上的一枚白子放到广宁位置上的黑子位置。
“他们的野心可不小啊!”言吾斋主手指连动,飞快的在地图上变换黑色棋子和白色棋子的位置。“如果在他们拿下广宁之前我们就出兵,那局势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是,大王传旨叫我们不可出兵,静观其变,已经错过了我们出兵的最佳时机。”
“在瀛寇发动战争之时我就劝将军及时出兵,不可错过时机,可是将军却恪守臣子之道,言吾虽痛心却不敢多言,瀛寇野心,昭然若揭,大王昏庸,听信谗言。”言吾斋主轻甩衣袖,愤怒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们去夺广宁城必需经过蒙山,而广宁、文桐、西畴三城都已经落在瀛寇手中,形成三角型,如果我们去打广宁,瀛寇从文桐、西畴同时出兵,必然形成三面夹攻,如果此时瀛寇再派一支精锐骑兵到蒙山切断我们的退路,我军就危险了。”
“可是,瀛寇已经在我们的国土上大肆的烧杀抢掠,我们岂能不管?”一方宁低沉的声音带着愤怒的颤音:“难道我们还要继续无所作为吗?”
“将军,加上广宁西部已经被攻占的六座城池,我们已经丢了九座城池了,敌军一路斩将夺城、士气正高,我军此时硬拼,实属不智。”言吾斋主在地图上又放上一枚白色棋子说道:“此时无论怎么出兵,必将陷入乱局。要想平寇!一个字‘难’!”
“我却不能不出兵了。”方一宁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斥候通报,瀛寇在西部占领九城之后,百姓不服开始反抗,现在瀛寇已经开始了屠杀,成百上千个村庄遭到瀛寇屠村,此时我不能再坐等了,就算是败或者是死,我也绝不能看着他们惨遭瀛寇的屠戮。”
“可是王上的旨意是暂不发兵啊?而且,对手此刻就是想引蛇出洞,这就是一个圈套,将军岂能自投罗网呢?”言吾斋主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将军先前不愿抗旨,此刻却又抗旨出兵,那将军先前的隐忍不是全都前功尽弃了?”
“我本将心像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方一宁长叹一声:“我此刻每一秒都在煎熬,已经顾不了其它了,大王已经被蒙蔽了双眼,但是我却不能违背我的本心,东郡子民都是我们的亲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残杀。”
“将军仁义,不愧为义军统帅!”言吾斋主向方一宁深深一躬,轻声叹息:“将军衷心护国、爱民如子,大王却对将军处处留意,小嗅防,将军却甘愿冒死,请受言吾一礼。”
“方一宁当不得先生如此。”方一宁连忙上前双手扶住言吾斋主,深深一躬,然后挺起胸膛豪气干云的说道:“大丈夫人生在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敢请先生献策,方一宁虽死无憾,也代表无数百姓的亡魂永感先生大德!”
“既然如此,言吾敢不尽力?”言吾斋主青衫一摆,回木椅上坐好,双目微闭,空拉二胡,方一宁凝神细看,言吾斋主又在拉起了无声的《光明行》,不过方一宁却仿佛从独孤言吾的指尖听到了鉄戈战戟,森森杀气。
言吾斋主缓缓空拉着二胡,似由完全沉浸在了乐曲中,方一宁却不着急,找来一把椅子在独孤言吾的对面坐下,凝神看曲。
“言吾有三策,请将军斟酌。”言吾斋主停下手中动作,缓缓睁开眼睛说道:
“上策为,‘请君入瓮,以力破敌’!”
方一宁微微皱眉:“何谓‘请君入瓮,以力破敌’?”
“瀛寇已经攻下东郡九座城池,此刻必是在调整观望,但瀛寇连‘八幡旗卫’都出动了,必定是想拿下东郡整个西部,一直以来,瀛寇的目标就是我们,他们夺九城,屠百姓,如此精心布局就是要激怒我们,让我们主动出击与他们决战。”
言吾斋主眼睛微咪,冷冷的说道:“他们想要与静安义军一决胜负。”
“所谓请君入瓮,以力破敌的意思就是,我们先大肆宣传瀛寇恶迹,疏散西部百姓,让他们往静安城南方撤离,派静安飞骑在蒙山驻军,摆出我们要在静安城与瀛寇决一胜负的样子。”
言吾斋主稍作停顿继续说道:“瀛寇一定会来攻打静安城,因为他们耗不起,到时瀛寇大举来攻,如此一来他们先前的布局也就不攻自破了,而此时瀛寇后方不稳,战线拉长,我军以逸待劳,以力破力,定能一举破敌。”
“到那时,义军将士压抑的怒火也达到极致,借此时良机我们一举反攻,必然形成摧枯拉朽之势,将瀛寇彻底赶出东郡。”说道这里,言吾斋主脸上并没有特别的变化,他只是静静看着方一宁,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们不出兵,也不会违背大王的旨意,可谓是以静制动,如此行事,此战有八成把握。”
“此乃上策。”言吾斋主面无表情的说道:
“上策!?”
方一宁陷入了可沉思,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半晌,方一宁才缓缓说道:“平心而论,如此谋划确实是现在最好的应对方法,可是!”
方一宁眼睛微咪,眼神灼灼的看向言吾斋主:“等到瀛寇调整好兵力部署进兵来到静安至少还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我想言吾问问祭酒,两个月的时间,静安西部的九座城池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方一宁的目光中闪动着冷厉的光芒,继续说道:“瀛寇暴掠残杀,西部还有多少村庄将被屠戮?我们静安义军有何脸面去面对东郡百姓?我方一宁还能被称作镇西国尉吗?”
“我知言吾祭酒是在为我考虑,不过如此一来,我方一宁就算是打了胜战,也……。”方一宁叹息一声,将激动的心情平复,缓缓说道:“也无颜面对东郡的父老乡亲啊!”
“这些天,每天听到斥候的报告,我的心里都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灼烧,我仿佛看到了,他们用长刀刺穿百姓的胸膛,割下百姓的头颅,无数的百姓正在被杀戮,无数的百姓被因为战乱正在逃亡,流离失所。”
“那些百姓就跪在我们脚下的红土地上,遥看南方,期待着奇迹会出现,期待着静安义军会出现,去救出他们的亲人,去杀光那些残忍的侵略者。可是……,奇迹没有出现,瀛寇无情的长刀却砍掉了他们低下的头颅。”方一宁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而这些落下的头颅一颗颗还睁着眼睛,他们在看着静安城的方向,他们全都死不瞑目。”
“那画面就在我的眼前,言吾祭酒,你知道我的感受吗?”方一宁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火焰,炯炯有神的看着言吾斋主。
“言吾羞愧!”言吾斋主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他仰头长叹一声:“其实言吾希望将军选上策,因为上策胜算极高,却又希望将军听完言吾上策之后,狠狠的骂言吾一顿,那样言吾或许会心安一些。”
“先生高才高义,方一宁心知,但此策绝不考虑,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出兵平寇。”方一宁平静的看向言吾斋主说道:“让那些亡魂能安详的闭上他们的眼睛。”
“那中策又如何?”
“‘释放烟雾,诱敌打援’此为中策。”言吾斋主收回目光,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面凝视地图说道:“既然他们料定我们要打广宁城,我们就出兵去打广宁城。”
“哦?”方一宁眼睛微咪,很感兴趣的说道:“那不是正中瀛寇下怀吗?”
“要打!却不是这样打的!”言吾斋主走到地图之上开始摆放白色棋子和黑色棋子,方一宁越看越是迷惑,言吾斋主先把一颗白色棋子落在广宁城,然后开始在白色棋子四周不断的摆放黑色棋子与白色棋子。
白色棋子总是利用时间和位置,形成二对一或者是三对一的局面。
直到最后,方一宁才微微点头说道:“诱敌打援,只要控制好时间和位置,确实会出乎瀛寇的意料!”
“瀛寇必定以为我们去攻打广宁城会出动主力,可是如果那不是我们的主力呢?”言吾斋主的淡漠的眼神变得很犀利,淡淡的说道:
“我们用一支军队吸引住瀛寇的注意力,然后利用时间差,将瀛寇援军分别打掉,到时候,广宁城的瀛寇孤掌难鸣,我们再攻打就会容易很多,不过……。”作者晴天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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