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兴的声音很大,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又带着三分的怒气,简直跟爆竹炸开的声音差不多。
小酒馆本来就不大,生意也冷冷清清的,屋里就那么几张桌子,几个客人,大家毫无防备,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吼,几乎都吓得洒了酒,掉了筷子。
段兴知自理亏,连忙向周围的人示意,“对不住,对不住。唉,那个掌柜的,每桌加一盘酱肉,我请客。”这下子,刚卖的孢子钱恐怕要扔进去一半了。
段兴加的这盘酱肉,总算是安抚了大伙的情绪,大家该吃吃,该喝喝,似乎把刚才这段小插曲忘了。
“好了,说说吧,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李慕苦笑一声,“说到底,都是情字害人不浅啊!”
段兴默默听着。
“哥哥,我自幼有一青梅竹马,我曾经以为,我们两小无猜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等我们都长大了,她最终会成为我的妻,我还会像小时候一样,照顾她,承诺会照顾她一辈子。可谁想,三年前,她突然嫁人了,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我尝试找她,找她的家里人,可惜没有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还是她让人传话出来,说与我此生无缘,我才知道,原来她被迫嫁给了一个势力很强大的人。”
三年前。
段兴恍然大悟,原来那时候他就是因为为情所困,所以才会离家出走,与自己结识。
“这三年来,我每天都在恨那个拆散我们的人,想方设法的想找他报仇,如果不是对方势力太大,我想我可能已经做下错事了。”
段兴一愣,随即才道:“听你这么说,好像这其中另有内情?”
“什么山盟海誓。被人逼迫,都是假的。她是为了攀附权势,甘心给人家做妾的。”
段兴冷声道:“贤弟,如此无情无意的女子。你为她伤心,不值得。大丈夫何患无妻,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你要振作起来。”
李慕叹了一声,只道:“我当时不知道真相,把她从青楼里救了出来,还一心一意想要为她报仇,哪成想,事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成了一个傻子。让人戏弄得面目无非。”李慕想起当初自己一念之差,为了楚彩衣上山落草,差点铸成大错,如果不是那人点醒了他,他这辈子。真的可能要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跟李家已经没有了关系,无事一身轻,日后做只闲云野鹤倒也不错。
“哥哥,喝酒。”李慕给段兴把酒满上,自己也倒上一杯,满月复心事的道:“恨了好几年的人,一下子成了好人。还对你有恩,这个结果真让人接受不了。”他轻声嘀咕两句,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段兴上前把他的酒杯抢下,只道:“弟弟,酒不是这么个喝法。”
李慕苦笑,只得拿起筷子。往嘴里送了两口菜。
段兴松了一口气,能听进去劝就好。
“兄弟,事过去就过去了,谁这辈子还没有女人身上栽过跟头,就说你哥哥我吧。当年……”段兴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就住了嘴,他脑袋里突然出现一个人的影子,顿时觉得嘴里苦得不行。
李慕知道段兴当年有个红颜知己,性子像爆碳似的,在江湖上也是有一号的女侠客,后来因为被仇家追杀,那女的死了,段兴好一段时间都没缓过劲来,天天借酒浇愁。他这是又想起那位红颜知己来了。
“是我不好,提了不该提的。”
“无妨,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况且做人要向前看,眼下自己已经有了新的开始,这就是好事。
只是……
“兄弟,我知道你是个内敛的人,凡事不愿意多讲。你现在……”
李慕笑了笑,“身无长物,孑然一身。”
段兴吃惊不小,李慕是个人才,自幼便显露出了过人的天赋,李家重点培养他,如今怎么肯轻易舍弃掉呢!他这个兄弟,他清楚,脑子好使,功夫,文采样样不差,经商也很有头脑,绝对是能撑起一片天的。
“难道就为了那女人的事,所以发难你?是不是有人陷害你?我知道你们家家大业大,除了亲兄弟还有堂兄弟啥的整天对你们家那点玩意虎视眈眈的。”段兴口中的那点玩意,可是一笔世款。李家可是大雍四大家族之首,把他们家里堆的说成是金山银山也不为过。
“是不是他们算计你。”
李慕摇头。
“大哥,当初我离家,确实是因为执念太深,我要对付的那人,权势滔天,家里反对也正常!李家势再大,也是一介商人,跟他,我们确实斗不起。家里人见劝我不成,又不想因为我一个人,而让整个家族蒙难,自然是要做点什么的。”把他赶出家门,已经是客气的了,当然,这里头也有他那位好大哥的功劳。
“我说老弟,我是服了你了,你到底是得罪谁了?不对,我应该问你到底想对付谁啊!怎么,连你家都保不住你了?”
李慕一笑,朝段兴招了招手。
段兴连忙凑了过去。
李慕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段兴倒吸一口凉气,这世上的事儿,真有这么巧?
“到,到底怎么回事?”
李慕苦笑,“连哥哥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听了他的名号都是这个表情,可见我当初,确实有够自不量力的。”
“你咋惹上他了?”段兴愣愣的问了一句,忽然猛的一拍大腿,只道:“哎呀,我知道了,他就是那个抢了你青梅竹马的人?”
李慕抿了一口酒,眼睛只只的盯着酒杯,道:“不是抢。当初的事儿,是个误会,是楚家想攀附权贵,他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说完一仰头,又是一口黄汤下肚。苦涩发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流到胃里,烧得心里疼。
他到现在还记得楚彩衣那有些发疯的模样,两只眼睛无神赤红。满满的都是不甘心。他以为自己救回了她,她会跟着自己好好过的。自己不嫌弃她曾经是别人的妾,不嫌弃她进过青楼,只要她肯。自己一定可以给她一个家。
哪成想,她竟疯狂大笑着骂自己蠢,说她根本就没有爱过自己,以前她小,没见过世面,以为他就是自己日后的良人,可见了那人以后,她才知道这世上真正的好男儿是什么样的。
“我要的不是吃好穿好,衣饰富贵,楚家虽然比不上李家。可好歹也在四大家族里占着一个席位。我楚彩衣虽然是庶女,可吃穿用度一向比旁人家的嫡亲女儿还要好。我有容有貌,为何要嫁给一个商人?李慕,你对我是好,可你能给我尊贵的身份吗?给他做妾是我心甘情愿的。”
这一番话。无异于一个炸雷,炸得李慕外焦里女敕,皮酥肉脆。
原来,他以为的爱情,两小无猜,都是一场镜花水月,而他以为的仇恨。夺妻之痛,更是一个可笑的误会。
李慕顿时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白活了,他认人不清,楚彩衣自小和他一起长大,自己却被她骗得那么惨。一向被人看成是人中龙凤的他,和那人一比,竟什么也不是了。
李慕只觉得万念俱灰。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山,他只记得那人冷冷的告诉自己,他从没有碰过楚彩衣一根手指头。
李慕眯了眯眼睛。忆起楚彩衣疯了一样朝那人仆去,还边跑边扯着自己的衣裳,口中说着不知羞耻的话。
她在自己心里,一直就是个善良懂事,温柔可爱的小姑娘,她是从何时开始,变成了这个样子的。
他不知道……
李慕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不由得拿起一旁的酒坛子,仰头喝了起来。
段兴无奈的摇了摇头,知道这事儿非一日这功能解决的,醉了也好,醉了,就可以好好的睡一觉,再醒来时,便雨过天晴了。
他是过来人,自然晓得这其中的痛苦。
段兴打开一旁的酒坛子,这酒是留着晚上喝的,现在喝,却是正合适。
“兄弟,哥哥陪着你喝,咱们兄弟不醉不归。”
李慕笑,“好,咱们一醉方休。”
两个人在小酒馆里拼起酒来,段兴是江湖人,一向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李慕举止虽然斯文,可一向要交际应酬生意上的事儿,所以两人酒量都不差。自己带的酒都喝完了,段兴又让店家上酒,直到身上的钱都用完了,两人还都保持着一丝丝的清明,相扶着离开了酒馆。
李慕没有去处,眼下他喝醉了酒,走路都摇摇摆摆的,自然是得跟着段兴走了。
段兴脑袋也有点沉,不过步子还是很稳健的,他扶着李慕,一路来到租住的地方,拍了拍门。
“来了来了,咋这么晚,饭菜都热了两回了。”纪婉儿人未到,声先至,等她风风火火的开了门后,就闻到一股冲鼻的酒气,熏得她差点吐出来。
“怎么喝酒了,这人是谁啊!”
段兴扶着李慕往院子里走,只道:“进去再说。”
纪婉儿闪身把两人让进来,随后关好门,落了栓,这才小跑着追了上去。
“先给他打点水,洗把脸。”
纪婉儿知道此时不是问话的时候,忙去准备温水去了。
段兴把人扶到自己房间,让他在椅子上坐好,这才转身去寻了纪婉儿。
纪婉儿端了木头盆儿来,又准备了一条新的汗巾,“我来吧,你也去洗洗脸。”
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说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都是给宅门里的女眷定的规矩。
纪婉儿给李慕擦了擦脸,便对段兴道:“我去煮点醒酒汤,你们都多少喝一点。”那人怕是没怎么醉,知道尴尬,所以故意没吱声。
纪婉儿心中有数,转身离开了屋子。
人一走远,李慕便睁开了眼睛,笑着问段兴,“大哥,她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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