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摇摇头,现在第一步是要出谷去,才能顾及其余。坐骑还在外面,若出不去怎能回营?耽搁得久了,更要生变。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内伤,星子脑中一阵阵晕眩,胸口沉重得亦透不过气,只得时不时咬咬嘴唇以新鲜的痛感来保持清醒。那药圃以八卦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修建,道路迂回繁复,星子怕弄错了悔之莫及,加之伤痛难当,每经过一个路口都要思量一阵,走走停停,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出了药圃,
前面正是那横空拦路的大石,星子却犯了愁,进来时如履平地,出去时难比登天。此刻行走尚须如八十岁老人拄杖缓行,罔论以轻功跃上数丈高的大石……星子站在石下仰望,只觉竟如直插云端的摩天岭一般高不可攀。正踌躇无计,忽听见身后有动静,转头却是那小童。星子以为是师祖派来驱逐自己的,无奈叹气,连一句话都没力气说了。
小童也学着星子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地道:“我说了不能乱闯,你不听我的话,还和我打架,这下受了教训了?”
星子暗想,就算我预先知道是这下场,恐怕也得闯进去见师祖一面,但连累了这小孩受了池鱼之殃,倒是不该,遂开口诚心道歉:“今日我误伤了你,实在抱歉!”
药童挤挤眼睛,现出难过的表情:“唉,看你怪可怜的,我也不和你计较了!只要你以后乖乖地就好了!”他这口气,象是大人哄小孩一般,星子红了脸,又有点忍俊不禁。药童拿出一卷麻绳,道:“主人要我送你出去,我背不动也抱不动你,只有把你拉上去好了。”星子这才松了口气,师祖不但赐药,还派人送我出谷,对我这欺师灭祖的恶徒,算是仁至义尽了……星子被他毒打,不仅未生怨恨,反倒多了几分感激之情。
药童上前用麻绳在星子腰间缠了几圈,打成一个牢固的绳结。手中拿着长长麻绳的另一头。他人小个矮,不能一跃而上,但身手甚是敏捷,轻轻松松便爬上了大石。望着药童的背影,星子忽想起小时候箫尺教自己爬山的情形,当时的我比起这小孩子,仍是差得远了吧!想来这些年师祖隐居西域,武学上必大有精进,若能早两年与他相遇,说不定还能得他指点一二……自己生些什么痴心妄想,师祖若教过我,得知我是皇子,岂不更要气坏?何况,就算我学成绝技,又有什么用呢?
药童上了顶,牵动绳索,将星子拉了上去,然后跳下,再将星子拉下大石。星子忙向他道谢。那匹白马果然仍等在路边,见星子出来,忙碎步跑了过来。药童解开星子腰间的绳索,正打算回去,见星子倚着马鞍面无人色,似站也站不稳,挠挠头,又道:“好吧!我好事做到底,把你送走再进去。”搬来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头当作垫脚石,扶星子上马。
星子抬腿,勉强跨上马鞍,拉扯之下臀腿的无数伤口顿时撕裂,与马背接触处更生生如在铁砂石上摩擦。星子咬紧牙关,回头对那药童道:“小哥儿,能否借你绳索一用,将我绑在马上?”药童依言过来,按照星子的嘱咐,将他双手紧紧缚在马鞍前,又将双脚牢牢绑在马镫上,衣服宝剑亦打包捆好。星子试了试,四肢皆动弹不得,暗想,如此总不会摔下去了吧!对那药童虚弱地笑了笑:“多谢相助,代我拜上你家主人,在下就此告辞了!”说完,转头对白马道:“走吧!”
那白马似听懂了,便沿着原路奔跑出谷。开始还是小步慢跑,待到了沙漠中,即扬蹄飞奔。它这一跑,星子只觉如身在滔天巨浪之中,天旋地转,五脏六腑皆被颠来倒去,鲜血涌到口中再也抑制不住,喷出一口殷红!身上更如千万把刀同时凌迟,从前受过的种种惨不堪言的苦楚,与此时此刻相比,只如小巫见大巫的毛毛细雨了。
星子在马背上被折腾得死去活来,远远地瞥见遥遥天边一个橘红色的火球正缓缓下沉,五彩斑斓变幻多姿的霞光将白雪黄沙涂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绚烂如锦如绣。若是平时,星子或许会驻足欣赏这瀚海日落的壮美景色,眼前却心急如焚,只希望趁自己还有口气尽快赶回,将解药送到。
暮色渐起,寒意渐盛,星子走到半途,忽然前方雪尘飞扬,似有人飞马而至,待得稍近,却见为首的一匹枣红骏马,马上正是子扬。原来辰旦见星子迟迟不归,怕他出什么意外,侍卫之中武功高强又尚未中毒的只剩子扬等少数几个,便让子扬带了一队禁卫骑兵前来接应。
星子看到子扬,强撑着的一口气顿时散了,自己总算可完成任务,不负父皇所托,今生可为他做的事怕也仅止于此了……让那马儿缓缓停下。子扬亦是近了,跳下马,忽发现星子浑身是血,又被牢牢地捆住马上,大惊失色,忙拔剑割断星子手足的绳索。
星子顿时跌下马来,子扬忙将他抱住,那绳索已经星子的双腕磨得血肉模糊。子扬平素嘻嘻哈哈惯了,此时也不禁眉宇紧蹙:“殿下出了什么事?你是把人杀了还是被人杀了?”
星子挣扎着模向怀中,抖抖索索半天也没模出什么,子扬一探,却拿出一只白色小包。星子这才释然,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这……这是……断肠泉的解药,每……每人一粒,严重的……明天再服一粒。你……先带……带回去吧……不……不用管我。”
子扬自然不能抛下他就走,嘿嘿一笑:“解药不关我的事,我是奉旨来接应殿下的,殿下的安全才是我的职责,若你出了事,我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星子无力地微微摇头,含含糊糊地道:“雪……雪玉……”
子扬料他是要雪玉丸,见星子面色苍白,嘴角胸前都是鲜血,定是受了内伤,忙从怀中模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枚白色的药丸喂星子服下。
星子任子扬抱着,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他早些时候赌气拒绝了师祖治内伤的药,此时却想,若就这样死了,怕更惹下无穷的麻烦,不得不向子扬求助。服下白色药丸后,闭了眼喘息了片刻,月复中身上的疼痛竟大为缓解,只是头还有点儿发晕,飘飘忽忽似在云端。星子低声道:“我受伤之事,大人能否在……在圣上面前帮我代为遮掩?星子不胜感激之至……”
“卑职可不敢,”子扬连忙摇头,毫不迟疑地断然拒绝,“殿下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莫说是我,便是神仙也瞒不了圣上。欺君之罪是什么后果?卑职自问没得罪殿下,殿下不要这样待我吧?卑职还想留条小命呢!”
星子想想,以这种事央求子扬也确实过分,靠不了别人,只得自己勉力为之,心里已有了个主意,便问子扬:“大人,附近还有没有别的水源?”
子扬点点头:“今日营地西北方向发现了一条小河,所幸尚未结冰,干净无毒。”
“那麻烦大人带我去吧!”星子说着便从子扬怀中跳下,试着走了两步,感觉不到疼痛,他手足只是皮肉之伤,一时竟可行动如常,亦似有了气力。星子甚是惊喜,子扬这雪玉丸还真是有起死回生之效,忙对子扬行了一礼:“多谢大人!大人两次救命之恩,星子没齿不忘。”
子扬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不到半年,就是两次,这救命之恩也忒容易了!不过,雪玉丸可是要三五年才能制成,殿下你省着点儿吧!”
星子走到坐骑旁,解开捆住马鞍后的外袍甲胄斗篷宝剑等物,一样样穿戴披挂好。甲胄紧压着身上的伤口,止住流血,黑色斗篷暂且遮住了一身的血迹。子扬在侧旁观,明了他的用意,心头竟隐隐地抽痛起来。
星子翻身上了马,这回却未将自己绑在马上,反扬手一鞭,那白马便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子扬连忙跟上。果然,营地西北十里处,一条河流在沙漠中蜿蜒流过,渐渐细若一线,隐入一片胡杨林中,消失不见。此时天色已全黑,几颗疏淡的寒星稀稀落落缀在丝绸般光滑的深蓝色天幕上,夜色下的沙漠益发空旷而辽远。
那条小河中浮了不少碎冰,河岸两旁亦是冰封路滑,马不能行。星子跳下马,走到河边,掬起一捧冷水,洒在面上,冰冷刺骨的河水带来的强烈刺激让星子一凛,顿时清醒,却挤出一个微笑,对子扬道:“大人,我已不妨事了,清洗一下便回营。大人请先拿了断肠泉解药面圣复命吧,救人如救火,耽搁不得!”
星子反复哀肯,子扬不好再拒绝,只得留下数名随从陪着星子,自己策马先行离去。星子蹲在河边,仔仔细细地洗净手脸,擦去肌肤上的血痕污渍,又重新挽好头发,让随从端详,直到表面上再看不出任何异样,这才又复上马。
星子自服下子扬的雪玉丸后,马背上生不如死的痛苦竟了无踪影,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星子心情转好,益发加快速度,不多时,灯火通明的中军御营大帐已然在望。却又遇到了辰旦派出的第二批接应人马。
辰旦先派了子扬沿路寻找,方才子扬回营复命,告知已遇到了星子,拿到了解药,只是星子受了伤,伤情不详。辰旦听了,便又派了人来接应,遇见星子,星子只说小伤无妨,随他们回到了营地。
到御营前,星子下马,又正了正衣冠,将随从留在外面,独自进帐拜见皇帝,如往日那般叩首行礼,神态平静地回禀道:“臣已取回断肠泉解药,复命来迟,恳请陛下恕罪。”
辰旦忙道:“丹儿,快起来!解药朕已令子扬分发下去,他说你受了伤,是怎么回事?”
星子见父皇神情焦急,心中隐隐既是惭愧又是感动。他已料到父皇定会问起伤势,好在子扬未及了解详情,回禀皇帝大约也是语焉不详,星子路上已想好了说辞。遂站起身,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那位高人隐居西域多年,孤独寂寞,见臣会武,喜出望外,便一定要和臣切磋比试,不然不肯献出解药。臣不得不与他过招,将他打得落花流水,口服心服,只是臣用力过猛,受了点内伤,刚才遇见子扬大人,服下了治伤良药,现已无大碍,陛下不必担忧。”
星子说罢,一颗心已在扑扑直跳,若是师祖知道我背后竟这样编排诋毁他,我便有十条小命也会被他打死了……虽明知师祖不在,星子仍不免心虚,眼光四下一瞥,帐内军士影影幢幢,皆如泥塑木雕一般面无表情,无人察觉自己是否撒谎……
“哦?”辰旦不由腾起几分不快,什么人竟敢和朕派去的人动武?还打伤了朕的爱子,难道不知已犯下抄家灭族的重罪吗?“那人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
“回禀陛下,那人自称是黄石居士,真名臣未得知,”星子表情轻松,似满不在乎,语气中透着趾高气扬,“那人独居荒山之中,孤陋寡闻,未识陛下天威,非要与臣较量。臣思忖也当让他这种井底之蛙见识见识中原高手。臣既完胜而归,他又交出了解药,陛下就不必和山野之人计较了。”唉,反正我也是欺师灭祖之徒,罪不容赦,多加一条又有何妨?
帐内的灯光投下一片暗影,映在星子面上,辰旦看不分明星子的神情,只见他脸色略显苍白,举止并无异样,伤势该是不重。辰旦想想他说得也有道理,既已解毒,不必与荒山野夫计较。何况星子年轻,未经世面,今日就当历练一番,也有好处。只是这黄石居士既然能将星子打伤,身手应当不弱,又深谙医道药理,却为何隐居于此,不愿谋求为朝廷所用?必有些古怪……如今军行沙漠之中,强敌在前,无暇探明底细,日后班师回朝,再来理会。
辰旦遂令星子上前,关切问道:“朕这里亦有治内伤的药丸,你需用么?”
“谢陛下恩典,臣不用了,”虽说此时身上不觉疼痛,但诸多流着血的伤口尚未处理,星子只怕夜长梦多,若被父皇发现,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臣下去自行疗伤即可。”
辰旦又想起一事,道:“那好,朕看子扬做事谨慎,让他来照顾你吧!你今日辛苦了,先下去好好疗伤,明日大军再驻扎一日,后日出发。”
星子听父皇决定再休整一日,几乎感激涕零,明日若在马上颠簸一整日,简直无法想象……忙跪下谢恩,忽想起鸿戈剑尚未归还,便即解下宝剑,高举过头:“臣已完成使命,请陛下收回宝剑!”
辰旦嘉许地笑笑:“宝剑赠烈士,红粉遗佳人。朕遍寻四海神兵,这柄鸿戈剑乃是当世难得之宝,曾伴随朕征战多年,战无不胜,你武功高强,却尚无宝剑相配,这鸿戈剑,从此便赐予你了。”
星子记起师祖一见这柄鸿戈剑,便喝破它来历,想来确实是名满天下的宝剑,父皇赐予我实是恩宠非常。只是我将死之人又无建功立业之心,这宝剑拿来何用?难不成当作拐杖么?岂非明珠投暗物非所用?若要拒绝,扫了父皇的兴,再起争执事端,节外生枝,更是不妙,星子只得谢恩退下。
星子刚进自己的营帐,帐门一动,回头见是子扬掀开帐门进来,却苦着个脸:“殿下啊,卑职究竟哪里得罪了你,还请殿下明示呀!何必一声不吭又将卑职拖下水?”原来子扬分发完毕解药复命,辰旦便命他来照顾星子,子扬暗中叫苦不迭,却又不能抗旨,见了星子便是好一通埋怨。
星子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我并没有向陛下说什么,是陛下主动安排让大人来照顾我,大人一路上本就对我关照有加,怎么今日说是被拖下水了呢?”
子扬摇头叹气,压低了声音:“卑职这种圣上身边的人,知道的越多死得越早,当初在京时,圣上要卑职半夜三更挂在树上守着殿下也就罢了,如今竟要贴身侍候殿下……殿下你自己想想,瞒了圣上多少事?算了,若圣上问起卑职,卑职保命要紧,也只得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殿下好自为之,不要怪卑职言之不预。”
子扬一席话,说得星子讪讪的。子扬苦笑道:“殿下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衣服月兑了,卑职来服侍殿下上药!”星子依言俯卧在毛毡上,子扬为他除去身上甲胄衣物,乍见那满身伤势,啧啧不已,复轻笑道:“旁的不说,殿下挨打的本事倒是日益精进了!换了卑职,定已回不来了!”
星子被他说得十分难为情,听他并不追问详情缘由,心中感激:“幸亏在路上遇到大人,那雪玉丸服下去,竟然登时痛苦全消。”
“痛苦全消?啊!”子扬忽然惊叫一声,在怀中模了半天,模出一只小瓶,拔开塞子看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糟糕!我给你吃错药了,那不是雪玉丸!”
星子见子扬霎时变了脸色,只觉得好笑:“原来大人私藏了好东西,舍不得给我用,值多少银子?让大人心疼了吗?”
子扬的面色愈发难看了,眉眼挤在一起,像是要哭出来:“我的小祖宗,神仙丸你没听说过吗?”
“没有,”星子茫然摇头,“神仙丸,这名字挺好啊!”
“好?好个头啊!”子扬急得直想骂人,又不知该骂谁,“这可不是啥好东西!神仙丸你没听说过,罂粟你总知道吧!这药类似罂粟,却比罂粟更厉害百倍。药如其名,如同仙丹妙药一般,再重的伤服下去一时痛苦全消,精神百倍。但这只是表相,实则对身体损害极大,药性过去后痛苦加剧不说,还会让人成瘾,成瘾后极难戒断,到最后痛苦不堪地死去。因此神仙丸本是禁药,朝廷严禁任何人私自出售,一经发现轻则罚没,重则砍头。卑职作为大内侍卫,特许配置了几枚,以备万一伤重紧急时用,哪知刚才拿错了给你……真糟糕!”
星子听完,长出一口气:“我当是什么呢!原来还是物以稀为贵,大人舍不得了……”
子扬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帐中团团乱转:“殿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神仙丸对身体伤害极大,饮鸩止渴,死路一条!”
星子暗想我左右都是死路一条,饮鸩止渴也强过痛不欲生,反正这身体已毒入膏肓无药可治,挨一天算一天罢了。“大人是侍卫,我也是侍卫,现下若还不是伤重紧急之时,那要怎样才算?大人用得,我为什么用不得?”
子扬无奈,星子几时学会了胡搅蛮缠?“唉!算了,反正你服也服了,说也白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卑职恳求殿下,千万不要和陛下提起此事,不然卑职就死定了!”
呵呵,子扬你也有求我的时候?星子坏坏地一笑:“那容易,你不该说的不说,我不该说的也不说,皆大欢喜,岂不是好?”虽说星子相信子扬不会主动向父皇告密,但若父皇察觉什么蛛丝马迹,找来子扬盘问也是麻烦,若有了他的保证,以子扬的聪明机警,定能从容应对。
“好吧……”子扬长叹一声,“殿下,卑职的小命反正就交待在你手上了……”另拿出一枚白色药丸,倒了半盏茶水,喂星子服下,“这才是雪玉丸,殿下眼下虽不觉痛楚,内伤却未好转。殿下赶紧服下,运功疗伤,别再自鸣得意了!”
星子见那药丸晶莹剔透,如雪似玉,入口则有一股清寒冷香气息,果然与半路服下的那枚不同,依言和水吞下,默默运功不提。子扬则半蹲着为他处理伤势,各处新伤旧伤,一时竟难以措手。快刀斩乱麻似的给紧要处上好了药,忽听外面报来:“圣上驾到!”原来辰旦用过晚膳,探视了中毒的一干侍卫,毕竟放心不下星子伤势,便亲来看望。
星子一惊,忙让子扬找出一件干净的底衣胡乱套上,扯过一条毛毯盖了,将那些沾了血污的衣袍裹成一团塞进营帐的角落里。子扬一通手忙脚乱,正四处扫视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辰旦已大步进帐,纳闷地唤了声“子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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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家女遇上冰山男:妾意郎谋/book/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