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天路 真容

作者 : 冰痕

父皇……总在不经意间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如生长在心房缝隙中的野草藤蔓,牵延绵连,不知不觉便重重纠缠,若要一刀剪断,却是痛彻心扉……犹记我倒在万国盛典的熊熊火海中,醒来时父皇也如今日我守着伊兰般守在我榻前,布满血丝的双眼,额前明晃晃的白发……我却想尽办法逼他赐死我……星子以手抚心,胸口那星形的胎记仿佛隐隐作痛,这就是轮回么?

星子骤然一惊,那也是我和伊兰之间恩怨纠结的起点,虽然彼此尚未谋面……伊兰今日方得知了我的身份,她明白再也不能找父皇复仇,即使活下来也了无希望,岂不是更坚定其死志?而我又该怎样做才能劝慰她,补偿她呢?

如今我已与父皇彻底敌对,而他也很可能对娘亲下了毒手,眼前诸多烦忧,我为何仍对他念念不忘……星子平复下情绪,声音里却多了三分无力:“伊兰,你别这样说……是我的过错更大,若不是我挡了你的剑,若不是你因我半路杀出,而落入赤火军手中,也不会有这……这场劫难。你是受害之人,不必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要怪的话不妨怪我。当然,你确有错处,这么大的事,你竟机关算尽地瞒着我,只身赴险,差点酿成不幸,但你既月兑险归来,再去寻死,又有何益处?”

伊兰再次沉默,唯有睫毛微微颤动。不知是因看惯了,还是因知道了易容之术,星子对眼前这张丑陋的脸庞已不再恶心厌弃。伊兰迟迟不语,星子暗中担忧,我是不是太严厉了,揭开了她血淋淋的伤疤?可事已至此,既然无法逃避,就唯有与她一起去面对,避而不谈总不是办法。

星子想起一事,又道:“师父说,待此间的战事一了,他会带你回黄石山,一年半载即可清除余毒,彻底痊愈。”

伊兰轻轻地“嗯”了一声。

星子本以为让伊兰和莫不痴同赴黄石山,孤身与陌生男子相处,她定然不愿,听她的语气,不似反对,稍稍安心。她如果愿去黄石山疗毒,总不该再轻生吧?星子看着手中的雷伊剑,认真地道:“你是色目王室唯一的后裔,王位理当由你来继承。色目以前没有女王,但万事总有个第一次。你的胆略才干,远胜男子,能为一国之主,实乃色目万民之福,这雷伊剑还是由你执掌为好。”

伊兰摇摇头道:“奴婢的身心皆已奉献给了真神,无法再入俗世,王位一事,更是绝不敢想。”

星子自然听得出这不过是托词,但没必要再与她纠缠理论,嘿嘿一笑:“那如果我要娶你呢?你答不答应?照你们的说法,我是一千多年来的第一位真神使者,而圣女侍奉使者便如同侍奉真神,你既将身心奉献真神,也即是要奉献给我。”他竟说得如此直白,伊兰诧然看了星子一眼,无语相对。

星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话说开,借此尽情发挥:“你别忘了,你说过,如果我要你,你不会拒绝。那么我如果想娶你,你也只好嫁给我,从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若留在西域,你得在西域,我回赤火,你也得回赤火,你能躲得开俗世中的紫陌红尘么?”

星子的眼眸亮晶晶的,似燃烧着一簇蓝色的火苗,咄咄逼人的语气令伊兰不知如何回答。她从小由前代圣女教养大,祭神治国,无所不知,可历代圣女谁又曾遇到如今这局面,也从不会听说过这问题,伊兰竟有些手足无措。她一生只为了复仇、复国二事,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何况儿女私情?曾对杜拉王子的那一丝情窦初开的依恋牵挂,也随着子午谷一战杜拉殉国而灰飞烟灭。前日潜入赤火营中行刺,伊兰就没想过能活着回来,无论成败,但求能追随父王,追随杜拉而去,哪料事与愿违……

伊兰的表现不出星子所料,微微笑了笑。并不逼着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何必管它什么神仙俗世,我瞧你这圣女当着也没什么意思,让好好的小姑娘变成个死气沉沉的活僵尸,平白泯灭人性,你若不愿当,另找个愿意的人来接替不行么?或者从此废了这圣女之位,更是干净。天方殿那些古怪的规矩,我也早就看不顺眼了。你们既然都尊我如真神,你觉得怎样好便直说,我自会安排,料得他们也不敢有什么异议。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若能藉此解月兑,未尝不是件幸事。你年方二八,正是豆蔻芳龄,锦绣韶光,何不就此放下,以后天高海阔,任尔高飞。”

圣女之位的继承与存废,乃是突厥与色目两国至为庄重圣洁之事,在星子口中说来竟如同儿戏,本是大逆不道的话从至高无上的尊者口中吐出,伊兰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慌乱中唤声:“尊者……”

星子嘴角弯成一道优美的弧度,醇厚的声音如习习春雨沁人心脾,自有一种温暖而坚实的力量,让人沉静。“这些话,我早就想和你说了。你是伊兰,我是星子,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有情有爱有喜有哀,不要冒充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尊者圣女。”

伊兰心乱如麻,他在说什么?难道他真的要我?伊兰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不,可是……可是我怎么能……

星子蓝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伊兰,柔声问:“你不愿意么?因为我是赤火国人,我是那人的儿子?”

伊兰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

星子低低地轻叹一声:“那……你是还念着杜拉王子,不愿意接受我?”

“不!”伊兰下意识地即刻否认,身子却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无助地向后退去,似乎想将自己遮蔽起来。

星子分明于她眼中看到了一抹伤痛,仿佛丛林中被猎人捕获的幼兽,星子的心狠狠地抽痛起来,她看似坚强决绝的外表下却如此脆弱感伤,无依无靠……

星子欲要将她揽入怀中,抹去她眼中的伤痛无助。伊兰又张皇地后退了几分,几乎要挤到帐角了,星子发觉她在微微颤抖,心中愈发疼痛。此时此刻,真想呵护她一生一世,让她有一个可依靠的肩膀,为她挡尽漫天风雨。

星子怕惊了她,不敢贸然伸手,语气柔和却坚定:“伊兰,你别怕,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我的心,至于你愿不愿意,不用急着回答。来日方长,我有耐心。”星子撇一撇嘴,似自嘲地笑了笑,神情却流露出难以言状的的感伤,“何况,你已知道了我的身世,以我的身份,我其实没有资格……你不用放在心上。”

一语既出,星子骤然一惊,我确实是没有资格啊!我若娶她为妻,必将带她去见父皇,他们二人如何相见?就算伊兰愿意,父皇又是什么反应?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星子虽从不吃这一套,但从玉娇到尼娜,每次都卯足了劲与辰旦对着干,辰旦愈不喜的愈要拼死坚持,惹出无数事端。这次若换成了伊兰,星子想象不出那情景……管它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伊兰要治好伤还得一年半载呢,届时会是什么局势,谁又知道?

“尊者……”伊兰闻言,歉意地唤了一声。

星子敛容正色,目光复落在雷伊剑上,心下忽有了个决断,这柄剑已带给了她太多烦恼,太多伤痛,差点要了她的命。我既已有诺于她,她如今又是有难之时,堂堂男儿,怎能推诿妇孺,不帮她挑此重担?

星子握紧剑柄,声音转为严肃:“你疗伤治病还须时日,而你既然信任我,这雷伊剑……”星子稍顿一顿,“我可以暂时代你保管,待你康复痊愈后再行定夺。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果不出所料,星子承诺愿保留雷伊剑,伊兰登时来了精神,原本黯淡的眸中惊喜之色如霞光闪动,言语亦有了生气:“尊者有令,奴婢贱躯,万死不辞。”

星子无奈地蹙一蹙眉头,将伊兰柔弱的小手放入掌心,轻抚着手腕处深紫色的淤痕,忍耐地道:“不,伊兰,我不要你死。你不许,不许再说什么万死不辞的话。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不管遇到什么痛苦挫折,都不能自杀,不能再动轻生的念头。你能答应么?”

“奴婢……”伊兰双唇微微翕合,却说不出下文。

星子对视着她,目光热烈而痛楚,如一道明亮的火焰灼伤了伊兰,伊兰欲要避开,却被星子紧紧地握住双手:“伊兰,我不是以尊者的身份命令你,而是我最为诚挚的请求。因为,如果你受伤,我会难过,如果你死了,我……”星子抿住薄唇,用力地摇摇头,“我不会原谅自己,永远不会!”

“尊者!”伊兰惊呼出声,眼底似有光亮的东西一闪而过。

“答应我,你会好好地活下去。”星子重复道。

“奴婢……奴婢谨遵尊者之命。”伊兰被逼不过,慌慌张张说完一句,旋即垂下视线。

伊兰虽答允了,星子仍不觉轻松,仍攒着眉心:“伊兰,不是我不信你,旁的事都没关系,但这次你须以真神的名义起誓。”星子真是怕了她了,只怕眼一花,她又闹出什么花样来。不过,以她对真神的信仰,若对神起誓,应不至变卦。

伊兰低着头,应了声“是”,挣扎着便要起来。星子小心扶着她起身,伊兰赤足站在地上,宽大的外袍直到脚背,甚不合体,衬着她丑陋面容,更是怪异。要是平时,星子定会忍不住取笑她一番,此时唯有难过。伊兰缓缓跪下,她带伤在身,一举一动颇为吃力,目光却十分虔诚。伊兰微微闭眼,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星子一旁候着,伊兰直直跪着,身子摇摇欲坠。星子狠下心不去打断。少时,伊兰誓毕,星子将她抱回床上。见她额上已渗出了细汗,拿过柔软的汗巾来为她拭去。心里仍有些放心不下,也不知一番努力成效几何,伊兰是不是真的断了求死的念头?忽听伊兰喃喃地道出一句:“谢谢你。”

自从那日刑台初见,伊兰发现星子的血色胎记,认定他便是寻觅许久的真神使者后,除了前几日两人于山巅赏月饮酒,星子借酒醉之机,让伊兰唤他的名字外,伊兰总是坚持称呼星子为“尊者”,几乎从不曾直呼“你”。星子愣了愣,方回过神来:“谢我?”

“我……我不会自杀了。”伊兰加重语气重复道,嗓音却有些哽咽,“谢谢你。从来没有人……没有人象你这样重视我……”

有晶莹如珠的液体从伊兰的蓝眸中滚落,伊兰手忙脚乱欲要拭泪,却被星子温柔地揽入怀中。这一刻,没有谁比他更懂伊兰,她是圣女,高高立于九天云端之上,不可企及,芸芸众生都敬仰她,崇拜她,可他们顶礼膜拜的只是如神祗般的圣女,便如膜拜香火缭绕的庙宇中那一尊尊泥塑木雕的偶像,没有人会将她当作人对待,当成一个正常而普通的女人,关心她的爱和恨,欢乐和悲伤。她并不是无情无欲,只是一颗心已尘封得太久太久……

伊兰没有抗拒,将脑袋埋在星子胸前,一动也不动,更没有一点声音,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良久,伊兰轻轻推开星子,从容地理了理额边散乱的鬓发,神情恢复了古井般的平静:“尊者,奴婢想要一碗水。”星子以为她口渴,忙起身从牛皮水囊中倒了一碗清水给她。伊兰接过,却不喝,放在榻前。拿起莫不痴适才留下的小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枚黑色一枚白色的药丸来,于掌心中摩挲良久。

星子不解其意,记起莫不痴方才送药时说伊兰知道此药的用途,随口问道:“这是什么药?师父是要你服下吧?”

伊兰摇摇头,并不作答,几不可闻地轻轻叹息一声,将那枚黑色的药丸放入水碗中,药丸于水中化开,一丝一缕,如帐外扯不断的绵绵夜色,将一碗清水染成浓墨一般。星子更是不解,伊兰却又另外要了一碗水,放入白色的药丸。

等了片刻,伊兰轻轻地道:“能给奴婢一卷白布么?”

星子见她神神秘秘,不知搞什么鬼,反问道:“你要白布做什么?”

伊兰轻声答道:“尊者稍候一会就知道了。”

星子虽纳闷,料想白布无害,便从莫不痴放在角落里的包裹里找出一些白布给她。伊兰称谢,却又道:“尊者能否出帐回避少时?”

“你……”星子委实不敢再将她独自留在帐中,“为什么?”

伊兰眨了眨眼睛:“尊者放心,奴婢虽然欺骗过尊者,但并非不识好歹言而无信之人。就算奴婢不为自己,也当为色目国活下去。尊者等半个时辰后再进来,好么?”

星子不知伊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到底男女有别,不便多做坚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伊兰的眸中满是歉意。星子一言不发退出帐外,不敢走远,只站在帐篷门口,凝神听伊兰的动静。悉悉索索似在忙碌着什么,后来便没了声息。

“伊兰?”星子不安地唤道。

“还请尊者稍候。”伊兰语气平稳,星子总算稍稍放心。

此时天色已蒙蒙亮了,凛冽的晨风如刀锋拂过面颊,乳白如烟的雾气缭绕山谷之中,一线淡蓝色的晨光照着山巅积雪,反射着朦胧的光。莫不痴的帐中仍不见动静。星子握着雷伊剑,说不清此时的心绪,我真的一步步如伊兰所愿,当了色目的国王么?这到底是福是祸呢?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果然听伊兰出声:“尊者请进。”星子复回到帐中,伊兰仍坐着,却用白布蒙着头。那两只碗中的水已一滴不剩,地上一团肮脏的白布,隐约可见血污。星子以为伊兰受伤,失声大叫:“伊兰!”正要揭去她的头巾,伊兰却徐徐地撩开了白布,星子顿时愣在当地。

原来伊兰已卸去易容伪装,露出本来面目,恰似雾散天青,一轮明月排云而出,皎洁之光将漫天阴霾一扫而尽。伊兰洁白无瑕的面庞犹如羊脂玉精雕而成,细女敕肌肤如同抛光打磨过的象牙,有丝缎般的细微光泽。纵是蓬头乱发,衣冠不整,仍如仙子临凡般清丽高贵,不染半点俗世尘埃。双唇染出浅浅的一抹微红,惟衬得那一双澄蓝明眸深不见底,清澈如水,晶莹如珠。

星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伊兰,姣姣容颜竟有几分似曾相识,似梦中曾经见过,她原本就该是这样的……两人静静地凝视,世间万物似都已消失,目光中交换了千言万语,伊兰那湛蓝的眼眸渐渐化为一泓秋波,柔情似水荡漾心扉。星子情不自禁,捧起她的面颊,在她的唇边落下轻轻一吻,虽未尝甘甜,也已如饮醇酒,令人迷醉。伊兰顿时双颊绯红,含羞带嗔,竟是从未有过的娇憨可爱。

伊兰虽杀伐决断,才高志坚,可于男女之情上却是未经人事,茫然无知。懵懵懂懂中被星子一吻,羞得忙转过头去,不敢再与星子对视。星子回过神来,深觉自己举止唐突,眼下可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忙放开伊兰,正襟危坐:“对不起。”星子歉然道,方才我还说有耐心等她,不会强求……我毕竟是她的仇人之子,她能不能真正接纳还未可知。我若轻薄了她,岂不是乘人之危,挟恩图报?不知何故,尼娜俏皮的面容忽在眼前一闪而过……星子如做了亏心事般,登时亦红了脸。

忽听莫不痴在帐外呼唤,星子忙应声出去。走到帐门前,又放心不下,回头看了一眼,伊兰端坐在榻上,唇边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恬淡微笑,衬着她因长期不见日光而苍白近似透明的面色,便如透过迷蒙晨雾照在皑皑白雪上的几缕明媚阳光,美得令人炫目。

伊兰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星子从未见她笑过,原来她的笑容竟这般美丽,星子不由看得呆了,差点迈不动脚步。直到莫不痴又在门外唤了他一声,星子才忙忙地跑出去。

此时晨雾渐开,半明不晦的微光染得淡蓝色的天空犹如一块温玉。莫不痴笑嘻嘻地看着星子,星子不知师父是否知道刚才那幕,表情尴尬。莫不痴递给星子几个药瓶,揶揄地眨一眨眼睛:“以后由你来服侍你的媳妇儿,我就不进去了。”

星子知道莫不痴是因伊兰现了真容,怕她难堪而故意避开,心中感激师父心细如发,体贴入微,接了药,谢过师父。留下雷伊剑之事总该向师父禀告,征询他的意见。星子拉了莫不痴到一边,将伊兰执意要将色目王位相托之事说了,末了问:“师父,弟子已暂时答应先拿着那雷伊剑,将她稳住再说,但也不是长久之计,此事关系重大,您认为弟子该如何做是好呢?”

莫不痴轻抚长须,哈哈一笑:“你不已是万民敬仰至高无上的尊者了么?怎么这点事情还来问我这个老头子?”

莫不痴虽与星子玩笑惯了,星子此时却不敢造次,垂手道:“师父莫要取笑弟子了!弟子前段日子,因师父不在身边,不得不自作决定,到现在弄得乱七八糟,三国之态,已成骑虎之势,好容易盼得师父驾临,还望师父指点弟子一条明路。”

莫不痴仍笑嘻嘻的,似不以为意:“鸟儿大了都是要离开窝的。你师兄也好,你也好,都已能独当一面。你们自作决定,自担后果,不是很好么?何须为师来指手划脚?”

星子听莫不痴提起师兄,眼下西域战局未了,箫尺又已在南方起事,如今进展如何尚不得而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星子更觉头痛欲裂,哭丧了脸,哀求莫不痴道:“师父,事关重大,徒儿年轻识浅,师父帮徒儿出个主意吧?”

莫不痴上上下下打量了星子一阵,始终一副玩笑口吻:“主意么?依为师愚见,眼下你有三条路可选,天堂地狱不过一念之间,就看你怎么想的了。第一条,顺水推舟当上色目国王,待伊兰伤愈后娶她当王后。你若要当西突厥国王,估计那国王也会拱手相让,从此你统一东西突厥,江山美人同入怀,有了本钱与你那父皇分庭抗礼,对峙到底。你那昏聩残暴的父皇终究不会是你的对手,成为一世霸主,开创不世之业,正在其时;第二条,不当王不称霸,带着你那两个小美人隐居山林也好,浪迹江湖也好,享尽齐人之福,逍遥自在,把从前的诸般恩怨都放下……”

星子听不下去了,唤了声“师父!”,语气里已颇有些不满。

“好吧,”莫不痴忽敛了笑容,冷冷地哼了一声,口气不善,“你觉得为师在信口开河,说得没边没谱是吧?头两条你都不选,那看来你是决心走第三条路了。等到和谈既成,赤火国撤军,你便乖乖地辞了这尊者之位,回到你那暴君父皇身边去,负荆请罪,认错投降,任杀任打,任他奴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继续过那暗无天日的地狱生活。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既然主意已定,又何必假惺惺地多此一举来问我?”

星子无言以对,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如果没有得到养母阿贞的噩耗,师父说的这最后一条路可谓是一针见血,不是没打算过回国认罪,但娘亲那座沉重的墓碑,已横亘在自己的心上,重愈千斤,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星子沉默了许久,方开口道:“养母之死,弟子须查一个水落石出,再做决断……”停了一会,只觉心头仍似被掏空了一块,空空荡荡。星子声音里已无往日自信,几乎是徒劳地解释道,“何况,大哥如今既已起事,内乱已成……师父不是也曾说过,父皇和大哥之间的仇怨,唯有弟子能够设法化解,弟子……弟子亦不能袖手旁观,更不能远走高飞,须回国斡旋……”

“嗯,”莫不痴点点头,偏着脑袋饶有兴致地望着星子,“不错,有担当,有志气!但你想什么法子来化解?他们二人都拥兵万千,你的力量在哪里?”

“我……”我的力量?星子张口结舌,他能想到的,无非在双方之间调停,那必须得到父皇和大哥的信任,就凭我单枪匹马,赤手空拳,谈何容易?莫不痴一言惊醒梦中人,星子睁大眼睛,“师父,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借色目之力?”

莫不痴眯了眯眼睛,淡淡地道:“乃知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正如你手中的启明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就算你想当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来普度众生,也得有观音菩萨那无边法力才行。”莫不痴面现不屑,“一无所有之时,你是能求战呢还是求和?凭你一句话,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么?”

莫不痴斜睨着星子,鼻中哼了一声:“你知是行非,首鼠两端,又有何益?你在西突厥做下了这番轰轰烈烈的事情,将你父皇逼到退无可退,再与他议和,难道你不知道如果仅凭你一张嘴劝谏游说,任你口灿莲花,也无济于事么?你现在装什么糊涂?化解你父皇和师兄的深仇大恨,能比这容易么?赴汤蹈火一场,却将成果拱手让出,是怕得罪你那暴君老爹,还是想给自己立个不图名利的牌坊?”

星子登如醍醐灌顶,心悦诚服地点头不已:“多谢师父提点,弟子明白了!”停了下又踌躇着开口,“师父的意思,是要弟子答应伊兰的要求么?但弟子不久一定是要回国的,如何能掌管色目呢?”

莫不痴晒然一笑:“伊兰这些年不在色目境内,她又是如何掌管色目的呢?何况,她要你为色目之王,是想要你事必躬亲,日日临朝问政么?借你之名,统而不治,好一步妙棋!她果真是阿曼特之女,竟有此智慧见识!我该说的都已说了,你好好想想,别辜负她的苦心,别错过大好良机。”

统而不治,是要我当个挂名的国王么?或者是做个傀儡?星子似懂非懂:“师父,那我该怎样……”

莫不痴有些不耐烦了:“你还要我手把手地教么?让老头子我歇几天不成么?”

星子汗颜:“弟子鲁钝,让师父操碎了心,弟子知错。”

莫不痴袍袖一拂,撇下星子,径行回帐,星子目送莫不痴离开,思忖着他方才的话,复想起前几日伊兰之语,色目国纵然复国,若无令人信服之人登基为王,恐有内乱分裂之祸!她要借我的威望来稳定大局,统一色目,我也正可借色目之力为我所用,以为外援。倘若只是要我担个名,不统管他们的国内事务,倒也是正中下怀。

星子想通了其中关键,便回帐去问伊兰。伊兰正半闭着眼靠在榻上养神,听见动静,睁开一双妙目,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眸中微有探寻之意,却不言语。星子至她榻前站定,沉默了片刻,决定开门见山道出心中疑惑:“我虽暂时留下了雷伊剑,但我不日将要归国,如何能担复国重建之重任?”

伊兰莞尔微笑,如阳光下的迎春花绽开花蕾,娇艳而不可方物:“尊者勿忧。只要尊者昭告色目,为雷伊剑之主,无论尊者在何国何方,全国上下皆会谨遵谕命。尊者日后联络之事,奴婢已有安排。”

“就算有人联络报信,色目国中诸事变化,我远在万里之外,信使往返颇费时日。若有什么变故,我亦是鞭长莫及啊!”星子闻言仍不能释然。

伊兰轻轻摇一摇头:“尊者放心。国中日常琐碎事务,自然不敢劳动尊者。这些年来,奴婢也设想了一些建国纲目,官吏建制,如何兴利除弊,重建先王基业,已大致有了规划。尊者只须任命一些得力之人,让其分工配合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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