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元一路走着,忽见身后有太监抬了两架肩舆,连忙大声说:“我能走的动。”边说边快跑了几步,转眼就在拐角没了踪影。
赵元睿见状,只能无奈的的摇头,但还是让肩舆在后面跟着。
从山脚到凌云殿要走一顿饭的功夫,汤元是越走越吃力,还怕他发现装出健步如飞的样子。
赵元睿怎么会不知道她打的主意,坐肩舆就是怕太过招摇,她就不想想敢在他前面这么走的人,全天下就她一个,难道这些个路边掌灯的太监是瞎的不成。他让她同乘一车,就不会想着再把她藏着。自找麻烦活受罪,受点教训也好。
终于走到凌云殿,汤元真的不行了,他被赵元睿圈养了个把月,身上劳动人民的耐力早就给养没了。不至于喘个不停,但脚疼的都挨不着地了,就凭一双中看不中用的缎稠软鞋,平地走的是舒服,山路跟没穿不差多少。
实在走的太累,到达凌云殿的时候,一大堆常驻殿内的宫人堵在门口恭迎圣驾,幸亏赵元睿挥手的快,她都快站不住了。
终于只剩他们俩了,她都顾不上肚子饿,第一时间就月兑了鞋子查看。
后脚跟破皮不明显,只是摁一下就疼,前脚板就明显了,一长溜的水泡。赵元睿远远的就瞧见了,倒吸一口气,当下脸就黑了,这到底是教训她还是教训他呀?他才是那个自找的。
“梁元宝,还不给我滚进来。”赵元睿怒喝。
梁元宝真的是滚进来的,赵元睿从来都是不露声色,多大的事都经不住他一皱眉,像今天这样暴怒,见都没见过,一惊之下,没注意门槛就直接跌了进来。顺势跪好连连磕头,颤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门外来往的太监宫女,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赵元睿看他那样烦躁的直皱眉,冷冷道:“还不去传太医。”
“是是,奴才这就去。”连滚带爬的出去,埋头朝外面冲去。
站在门外的李姑姑,壮胆上前拦住了他,“公公,公公是不是我们家主子出了什么事?”她现在的主子就汤元,两位主子刚进去,出事的只可能是自家主子,她必须得心里有数。
梁元宝发现有人拦他,本想发怒,待看清眼前是谁,就清醒过来,暗骂自己真是傻了,对着站在一边张小保怒喝,“张小保,你家主子脚伤了,还不滚下去把肖太医带上来。”
张小保一听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梁元宝还有些不放心,“带上软轿。”太医院的人估计还在山脚下呢,靠他那老胳膊老腿,等他上来,他们这群人得把命给丢了。
张小保脚都没停,虚点了下头,转眼就消失不见,梁元宝这才定了定心,想着是不是应该上膳。沉吟间,旁边一群太监宫女都眼巴巴的看着他。看的他着实火大,“一群龟孙子,看我干什么,找女乃喝哪,还不滚去干活。”
话音未落,眼前就一空,这速度奇了。
李姑姑打定主意去给主子把所有的鞋都翻找一下,常驻在凌云殿的孙姑姑就挨上身来,“别急着走啊,李姑姑给咱们说道说道这是哪位小贵人啊,去年还没见过呢。”
李姑姑看了她一眼,脚下不停,客气的说道:“孙姑姑,你看刚到,事情又多,咱们忙完再聊。”
孙姑姑心下不满,但人家确实说的是实情,也就不好拦着。心下嘀咕,也就是个墙头草张狂什么劲。
李姑姑不是不能说,她现在是很难说,汤元现在的身份实在尴尬,底下的奴才替她着急,她自己完全不在意,明眼人都看出皇上对她的宠爱。他们这些人揣测上意,得出的结果太过惊人,所有的心思都消了,一门心思的伺候主子,结果显而易见梁元宝对他们就是多了几分客气。养心殿多少人精,她不好拦着,但若是凌云殿的人不明就理撞上来扰了主子的清净,她也不会客气,更不会好心提醒,大家各凭本事。
凌云殿寝宫,赵元睿黑沉着脸,坐在一旁不理她,等到汤元不管不顾又要下地,怒道:“你给我安分点,脚都这样了,你还折腾什么。”
汤元知道他在生气,地是不下了,但一点都没怕他,依旧嬉皮笑脸的说:“你看看我今天这样都是你害的。”话没说完,赵元睿两眼瞪直了看她。
“你别不相信,想当年我干一天活,这双脚连皮都不见破,你看看现在,才走那么点点山路就成这样了。”一边说一边还看着脚底啧啧出声,“这都是你惯的,你说是不是你害的。”
汤元看他气的反而更加厉害了,决定使用杀手锏,爬上他身来使劲揉捏,“你说是不是吧?”
赵元睿没办法,不伸手怕她就这么晃下去,伸了手,怪也乖不起来了,只能无奈的叹口气,“元儿,你以后别提以前怎么怎么的了,朕…没能早点遇见你……”话不成句,伤感毕现。
本就是句玩笑话,却惹的他心情更不好,汤元觉得真是搬石头砸脚,“哎呀呀,谁知道你那么好啊,早知如此,我怎么着也得想一百出才子佳人的戏码,把你给勾搭了。”见他脸色缓过来,汤元暗松了口气,再接再厉的说:“咱们先吃饭吧,你模模,我肚子都扁了。”抓起他的手就往肚子上放。
赵元睿看着她一番逗趣,想起她一天都没吃过饭,也开始有些着急,对手下的奴才恨的牙痒“梁元宝,磨叽什么呢,还不摆膳。”
梁元宝今天被皇上连续难看,生平罕见,冷汗狂流,只知道应着,话都说不利索。
晚膳还没摆好,肖太医终于来了,看了眼后就把早已准备好的药膏留下就退走。
这天晚上,汤元理所当然的吃多了,脚上敷着药,腆着肚子,白天又睡了一天,这漫漫长夜不知道该怎么消遣。
赵元睿看她眼睛老是往外瞄,动来动去不安生,放下书揉了揉眉心,传唤了太监准备肩舆。
汤元自从听到赵元睿跟太监说话,那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笑容止都止不住。
肩舆很快就准备好了,赵元睿给她选了件粉色的厚斗篷,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汤元被蒙的受不了了,“不用这样吧,很热的。”
赵元睿看了她一眼,自顾自的把她又裹的更严实一些,左看右看没什么纰漏了才说:“晚上山风大,你若不想穿,咱们就在这里呆着,哪都不去。”
汤元一听,啥意见也没有了,乖乖的随他摆弄。哪怕热死了也得忍住,心早就飘远了。
直到被抱到肩舆上稳稳坐好,汤元才敢四处乱瞄,赵元睿见没什么不妥,就上了前面的肩舆,还没走出几步,汤元的肩舆还没出殿呢,远远的就瞧见,通向凌云殿的通道上正有一群人往这边来。
汤元透过前面重重人影,瞧见对面簇拥着一个坐着软轿的宫装女子,面容看不清,但头上戴着的珠宝,在朦胧灯光下依旧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此人来头不小。
汤元此时的心情好比,老板小蜜被正房夫人抓了正着,不走还待何时,于是低声对着李姑姑说,“咱们回去吧。”
李姑姑没二话,手一挥,跟着汤元的这群人就利索的转回殿内。
赵元睿看出来的人是芜妃,有些惊讶。这段时间来朝政顺畅,内外皆安,皇帝做到他这份上,有些戏码就不再想演,除了朝堂上的事,对于后宫就会随心。再加上有了汤元,顾她一个人都顾不过来,哪还想的起别的女人。他是随心了,有人确实是耐不住了,这才刚到云岚山呢。
赵元睿还没顾上搭理芜妃,转头去看汤元的时候才发现,后面的人走的干干净净。心下惊讶,知道肯定是汤元看到来人主动要走的,但这些个奴才就这么听她的话,连问他一声都没有,真是些好奴才啊。
转念间,芜妃已经走到跟前,行了个礼后,往常清冷的声音带了些娇意:“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啊?山间风大,您可要保重龙体。”
赵元睿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直接问:“有什么事,不能等明天说。”
这话太重,一点没有平日的亲和,听在芜妃的耳里,惨白了张脸,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毕竟是大家族出来的,虽然憾的要死,但面上还是力持冷静,“臣妾冒昧,只是姐妹们把几日后的云岚山宴交给了臣妾主持,臣妾愚钝不敢自专,就想来问问皇上有什么主意。”
云岚山宴往年都是安排在七日后,赵元睿发现自己把人吓的都失了分寸,也不好过分,语气稍缓,“安排好了送上来给朕过个目就行,不用特意来问了,天色已晚,回去歇息吧。”
芜妃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坐上软轿回转了去。不要说现在芜妃是什么心情,随同而来的宫女们都被吓的不行。皇上对主子宠幸多时,自家主子今夜来找皇上,换洗的衣服都带来好几套。哪怕不能多住几日,今晚也必须得留下,没想到今夜皇上明显不赏脸。自家主子里子面子都丢了干净,消息传出后,也不知道得被多少人嘲笑。
第二天芜妃就告了病假,她的事早就传遍了云岚,人人都以为她羞的出不了门,须不知她还真是病了。本就是乘夜献媚来的,那装束怎么漂亮怎么来,还怎么可能顾及到保暖问题,献媚不成,还被呵斥,当下就出了一身冷汗,被山风一激,就这么生生弄倒了个美人。
赵元睿不等芜妃消失,话说完后,就转进了凌云殿。到了寝宫一看,人不在。梁元宝上前一步说,主子回转后就去了偏房,看样子晚上也准备睡在那了。
赵元睿一听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有什么心情,是应该对汤元如此明白事理感到高兴,还是对她一点没反应感到懊恼。但眼下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她抓回来狠狠打她出气。
汤元最终还是被赵元睿抓了回来,他也没打她消气,只是冷静的问她:“你怕什么?”
汤元被他问的莫名其妙,“我没怕呀。”
“那你躲那么快。”
“啊,这个啊,”汤元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不躲难道还要演上一出妻妾和乐融融的戏码,这话不能说,于是打马虎眼,“人家是这个,我是这个。”汤元先比了个大拇指,又比了个小拇指,“我当然得避着她。”
赵元睿死死的盯着她,汤元对于芜妃的态度很奇怪,当然对他的态度也从没正常过。按道理像她这样的宫女,无权无势,对上位者应该有天然的畏惧,在她身上却从来没有过,她是想尽办法讨好他,但她从来没有怕他,对于后宫的嫔妃她也根本怕不起来,她只是抗拒不想见她们,所以她要求呆在他的身边,无名无份却自得其乐。
这样的汤元是吸引他的主要原因,他原先不明白,遇到汤元后他知道了,他是想找个自在的人,能让他毫无顾忌的放下架子和虚假的面具,自在的生活。这个人首先就必须不怕他。可惜现在不一样了,他想留住她,他想跟她过完这辈子,不想再换了。可是他发现他有些抓不住她,一个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也许哪天自己疏忽了,保不住她,或者自己让她不快乐了,她说不定能头也不回就离开,毫无留恋。他现在一点也不庆幸汤元的家人都死光了,只要留个稍微有些血缘的,也许事情还能简单点。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把心留在自己身上,再也无能力走。
但把她圈在养心殿,她经不了事,永远不能明白自己对她的重要性,他也可以把她扔出去不管她,让她经受冷暖,回头再来找她,但他舍不得,他现在受不了汤元离开他,不在他的控制之下,他更不允许别人有一点伤害她的可能。所以他现在只有慢慢把她放到众人的眼前,给予她地位和名利。谁都不敢得罪她,谁都得求着她。与人交往中明白事理,她能给别人的,都是自己给她的,那她只能站在自己身边不能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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