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月明露华浓,清风寂寂夜来香。
南宫静坐于窗下,十指轻轻在“玄冰”的冰弦之上不自觉的翻动,五色琴弦随音共颤,行云流水般空灵的琴音便倾泻而出,那似感伤似惆怅似幽念似期盼的旋律弥漫满室。
安子宴凝眸深锁,随着琴音流淌,眼底渐渐浮现出那些曾经烟雨朦胧的画卷,竹影寥寥,花影重重,银练碧水,粼粼生辉,而玉石珠帘的楼阁中,有人轻扣琴弦,清幽若水的月色下,有人闻琴舞剑。
琴音入耳,倩影入梦,可如今孑然回望,却是梦醒时分断人肠,不过还好,曾经的缱绻流年很快便能重新来过。
“静儿可知我为何喜爱这曲‘葬心’?”安子宴的声音有些低沉,略带感慨。
南宫静的确好奇的紧,这明明是首悲曲,可安子宴确实十分偏爱,更何况他又是如何知道世上流传的“葬心”并非完整的曲谱的?
见他有说下去一解疑惑的意思,她不由挑眉询问。
“我给静儿说个故事吧。”
他空灵绝美的脸上依然清雅不变,却多了些隐痛,笑意泛开,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缓缓诉说了起了曾经的那缱绻流光。
那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青梅竹马的故事,师兄与师妹一起生活,一起读书,一起习武,闲暇时师妹弹琴师兄舞剑。
花开花又落,春秋频更迭,皓月圆转缺,点滴间,便以为这就是繁华尽头的倾城绝恋,浮华背后的天荒地老。
只是轻寒细雨情何限,一次离开,一回转身,一场倾心的相遇,师妹却是在下山后不再回来,缘起缘灭一瞬间,从此经年陌路,师兄费尽心思找到的,也不过是师妹的遗体。
“静儿可知我师妹是怎么死的?”
南宫静蹙眉摇头,心底无端的有些拒绝知道,虽然现在的安子宴仍然面带如云淡扬的笑容,却让她感受到了莫大的悲伤与冷意从他的身上泛开。
“她为了救她刚刚出世便被诅咒的女儿,用自己的血洗尽她女儿的七魄,并撑着最后一口气用离魂咒分散了她女儿的三魂。”
他脸上那丝浅笑已全部化做成凝重,透体而出的杀气将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成了寒冰,南宫静不由自主的一颤,却已明白过来他口中的师妹是谁。
“娘……”她的声音因着梗咽而颤抖,“是娘……”
“不错,”安子宴的眸光诡异,靠在她耳边轻声问道:“静儿,你可想见她一面?”
南宫静一惊,“娘不是早已经……”
安子宴却神秘笑开,并不答话,只是牵着她的手来到床前,掀开床上的锦被在一处轻轻叩了几下,床板随之分开,一条幽深的暗道便出现在眼前。
南宫静往暗道中一探,却发现本以为会暗沉的暗道竟是明亮无比,暗道两旁的壁上每隔五步便会各有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莹然的光芒,让这森冷的暗道也变得柔和起来。
“走吧!”
安子宴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让人觉得有些压抑,南宫静来不及犹豫已被他牵着往暗道中走去。
两人刚踏入暗道不久,头顶的床板便自动合了起来,南宫静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与不安,紧跟跟着安子宴往前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视线变得开阔起来,安子宴却在此时停了下来,南宫静疑惑的从他身后伸出头往前看去,却见眼前是一间水晶造就的密室,头顶一颗婴儿头颅大小的夜明珠,淡淡的光晕折射在四周的水晶墙上,反而让这密室显得更加明亮。
而密室的正中陈放着一个水晶石棺,石棺四周铺着层层碧绛雪,女敕白的花瓣包裹着金色的花蕊散发着阵阵的幽香,惹人陶醉其中。
“娘……”南宫静眼眶一红,颤抖着声音唤道。
虽然从未见过月姬,可是母女天性,血缘相连,在进ru这密室的那一刻起,她便控制不住心中颤抖着的疼痛。
如今看着那镶着无数细碎琉璃的精美石棺,还有这四周新鲜怒放的碧绛雪,不用安子宴说,她也知那石棺中躺着的必是她从未见过面的亲娘月姬。
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的走到水晶棺前,月姬那张绝美却苍白毫无生气的脸便出现在她眼前。
想起娘是用她的鲜血替自己洗尽受了诅咒的七魄,并撑着最后一口气用离魂咒将自己的一魂送往千年之后以保平安,心更是疼的无以复加,她眼眶越来越酸越来越热,双膝不由自主的跪下,明知那里面躺着的人一定听不到她的声音,却依旧哭着不停的唤道:“娘……娘……”
安子宴不知何时也来到水晶棺前,他伸手眷念的轻抚着月姬的脸,神色醉然的轻声道:“静儿,你娘是不是很美?”
南宫静不自觉的点头,她终是知道为何当初师父说,即使自己与娘有着相似的五官,却是相去甚远,是的,娘很美,虽然紧闭双眼躺在棺中,虽然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可是却一点也不掩没娘的绝美和独一无二的气质,她不由想起当初师父对娘的形容:温婉淡雅,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静若处子,行事谨慎,话语细宛,为人体贴,为爱执着。
“静儿……”安子宴呢喃轻唤,“你娘为了生下你受了那么多苦,最后还为了你而牺牲,静儿可愿为你娘做点事?”
南宫静闻言抬眸,目露疑惑。
安子宴却避开她的视线,俯身靠近月姬,痴痴的看了许久才柔声道:“年幼时的我身子并不好,父皇寻遍名医均断言我活不过十岁,后来父皇找到师父秋若霜,用我苍夏的至宝镇魂玉作为交换,请求他收我为徒,师父带我去了他的药庐,不仅治好了我的病,还教了我许多东西,只是山上的日子清苦寂寥,不若在宫中那么富丽堂皇,刚开始我过得并不开心,直到月姬的到来。”
他诉说这些时声音轻缓柔和,那或许是他最难忘而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后来有一天师娘趁师父和我出去采药之时带着月姬悄悄离开,师父回来后十分震怒,他不准我离开药庐,自己只身一人出去寻她们了,我不敢违背师命只得在药庐里等消息,可我最后等来的,却是师娘和月姬双双去世的消息,我不信月姬就这么离开了,费尽心思多发打探才探出月姬下山后去了晋王朝的京城刺杀晋元帝,最后却下落不明,而恰好那时晋元帝为了保住他爱妃的尸身不坏,派人暗中打探驻颜蛊的消息,于是我偷了师父的驻颜蛊与晋元帝作为交换,让他帮我寻找月姬的下落,”他忽的周身戾气萦绕,语气阴霾沉郁,“只可恨晋元帝那老狐狸虽然让人将月姬的遗体带给了我,却隐瞒了月姬所有的事,而师父也因我偷了他的驻颜蛊而将我逐出师门,不许我提及是他徒弟之事,更不告诉我月姬所有的秘密,不过……”
他散去一身阴霾与哀伤,伸手将月姬搂在怀中,将脸贴在她莹白的脸上轻轻摩挲,目光温柔而专注。
“我发现月姬虽已无生息,却留有一魂在体内,于是我用驻颜蛊保住月姬的容颜不便,可要她再次苏醒复活,却需要找回她剩下的二魂七魄……”
“你想要我用追魂引为娘找回飘散的魂魄?”南宫静震惊,他竟是和岳山存了一样的心思,竟是想让她使出追魂引,让死人复活。
“会追魂引的,只有沧雪国的人,我多年来一直在京城寻找,寻找月姬的女儿,我以‘玄冰’为媒,定下每年悦景台之约,只因‘玄冰’是月姬的琴,它只会认沧雪国的人为主,可我寻找多年未果,却不想今年在皇后的梅花宴上竟让我遇到了你,”他抬眸看向泪眼迷蒙的南宫静,笑道:“湘江西,楚江西,千山万水远路迷,相逢终有期,静儿,你总问我为何喜欢‘葬心’,其实我与你娘便如这葬心曲所唱般,相逢终有期。”
南宫静看着静静躺在安子宴怀中的娘,再看向安子宴,他的眉角眼梢尽是好不掩藏的爱怜,闭上眼沉默许久,才轻语呢喃道:“娘为了保住我这条命忍受了那么重的痛苦,我又为何不能为了娘拼死一搏,不过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南宫静脸上绽出一抹似雾似烟的笑容,头微微侧着,却已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她微笑沉默的模样太像月姬,安子宴一时竟有些怔楞与不忍,若,若她是月姬与自己的女儿,那该多好,他会百般疼爱她,倾尽所有教导她,定不会让她有任何的痛苦,受任何的委屈!只可惜,只可惜她是月姬与其他人生的,他嫉妒那人,痛恨那人,自然不会疼惜他的女儿,即使她也是月姬的女儿!月姬只能为他一人生儿育女!
“使出追魂引我必会触发下在我身上的诅咒,适时魂飞魄散,再也回不来,”她轻轻合上眼帘,再睁开时眼里有浓浓的化不开的悲哀,“到时候将我的尸体毁了,这样所有人都找不到我,娘不会知道我为做的事,醒来后不会内疚,而无忧他找不到我,总有一天会死心,会开始过他自己的生活。”
安子宴闻言却不以为然的摇头,以独孤瑞的性子,定是活要见人死要见死的,若是找不到她……
“只怕他会找你一辈子……”
“那便让他找吧,有一个念想支持着他活下去也好比没有活下去的希望而糟蹋自己。”
安子宴有些震惊的看向南宫静,为了给爱的人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宁愿毁掉自己的肉身,即使魂飞魄散了,也不再留任何一点痕迹在这世上,她,果然是月姬的女儿啊!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