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节后,乐队的其他乐器入声,迥异于此刻欢快的宴会气氛,这首曲目仿佛林中曲水,无人注意,却静静流淌着自己的哀伤。
米诺尔呆立原地,却终于明白为什么莉可会对那位孤独演奏的乐师念念不忘,这首曲子,没有岁月的沉淀,没有经历过那种孤独,无法演奏,无法欣赏。
在公馆中独居了这么多年的米诺尔突然间心里有些酸楚,随着曲子不似大多舞曲的缓慢和哀愁,一幕幕往事不受控制的在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在那些个回忆里有许多过客,按剑而立的安东,粗犷开朗的光头大汉,沉默寡言却始终对人保持温暖微笑的英俊青年,飘扬着碧色长发老是捉弄自己的姐姐,姐姐······亲人家人,他们都是谁?为什么会有这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闭目演奏的老人轻轻摇晃着身体,大师风范尽显无余,一曲结束,微微仰起的苍老面庞竟然老泪纵横。
米诺尔轻轻躬身,没有让任何人看到湿润的眼角,轻声对着眼前的几位乐师道:“谢谢。”
掌声。
伊莎贝尔女皇远远的望着这里,双手轻轻拍响,整个大厅惟她一人在鼓掌,声音突兀。安东看着手中红酒,微微摇曳,柔和愧疚的目光一闪而逝。
随后是四周仿佛恍然般的附和。
而此刻的米诺尔已经回到了角落中,拿过了仆人递上的一杯红酒,望着杯中醇红的酒液,有些发愣。
“米诺尔。”
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过头,米诺尔发现眼前却是那位伊莎贝尔女皇,不过站在这里的她比起刚才餐桌上的模样显得亲近不少。
是因为她嘴角微微翘起的缘故?
米诺尔不知道,他只是将酒杯放下,轻轻用精致的丝巾擦了擦嘴,随后才礼貌的点头道:“是的,女皇陛下。”
“我不喜欢这种称呼,正如我曾经很讨厌维尔琴。”
伊莎贝尔并没有过分的热情,缓慢的踱步到桌旁,手中没有妮诺那般精致的扇子,却有着小女孩学不来的雍容姿态。
“我之前没有听过维尔琴,今天是第一次。”
米诺尔很坦诚,大贵族面前的他一直都是说实话的时候多,表里如一,的确是年轻人给资深贵族展示的最友好的方式。
“六岁的时候我便开始学习维尔琴,直到二十三岁的时候扔掉它,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像今天这般突然想再拉一曲。”伊莎贝尔有些像是自言自语,“那首曲子叫什么?”
“《星空的哀伤》,我的朋友曾经跟我提起过这首曲子,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
“你有一个值得尊敬的朋友。”
“谢谢您,陛下。”
“叫我伊莎贝尔就行,米诺尔。”
“说实话,不太敢。”
听了米诺尔的话,这位不苟言笑的女皇淡淡笑了,精致的面容如同昙花绽放般,在旁人眼中不亚于永冬之地的冰山轰然炸裂时所产生的震撼。
这一刻,在场的贵族们瞠目结舌,他们难以想象这位没有人敢去招惹的女皇到底是看上这个小子哪一点,甚至可以说这些贵族当中的很多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伊莎贝尔陛下的微笑。
“狮鹫家族的传统么?一个个不知道撒谎的傻子。”
伊莎贝尔微笑时,身上的那层仿佛护甲般的冷漠荡然无存,让米诺尔心情也不再如之前那般。
“当个傻子,也总好过用谎言堆砌的君子。”
这句话让原本微笑着的女皇有一瞬间的愣怔,那微笑骤然间变冷,不过却罕见的在一秒钟后调整过来,变成了苦笑,微微叹息一声,微不可查的瞄了下依靠在角落自斟自饮的安东。
“此杯敬你,一位注定会在帝国闪耀的傻子。”
“不胜惶恐,伊莎贝尔陛下。”
米诺尔微笑着抬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放下酒杯的时候却看到这位女皇转身走向了已经演奏完另一首曲目的乐师。
两人说了几句话,并没有什么让人惊诧的情景,随后伊莎贝尔女皇便以有要事为由退场了。
只不过,没有人看到她在提着天鹅绒长裙走上马车时悄然滑落的眼泪。
神圣帝国皇帝荣誉光鲜的外表背后,其中辛酸冷暖,惟自知。
安东目送女皇的背影,将酒一饮而尽。
而会场中的米诺尔此刻面对的却是一轮新掉战。
在几首序曲过后,舞曲的演奏预示着现在年轻一代的贵族们需要开始寻找舞伴跳舞了,米诺尔看上去并无兴趣,没有主动去邀请那些眼中略有期待的女孩子们跳一曲华尔兹,不过刚转过身却被一个女孩儿堵住了去路。
是妮诺,这位典型的贵族少女自然将刚刚伊莎贝尔女皇和米诺尔的交谈看在眼里,此刻的友好也是一个讯号,微微伸出的手掌已经表示她在主动等待米诺尔与她共舞一曲。
米诺尔愣了一下,倒也没有怯场或是做什么傻事,只是伸手调整了一下领结,随即轻轻抬手拉住妮诺,共入舞池,在舒缓的舞曲中中规中矩的完成了他在正式场合的第一次舞步。
礼貌的分别,米诺尔意料之中的看到了角落中冲自己做“有事情谈谈”手势而面色不善的“护花使者”。
“我没有兴趣跟你说什么废话,不要以为你是狮鹫家族的继承人就可以为所欲为。”
在神圣学院已经拥有中阶魔法师徽章的诺里安并没有将先前妮诺对他的警告放在心上,“离她远一点,否则——”
“否则?否则你就用你所谓的魔法把他炸成灰烬?你的魔力够施放几个二级魔法?我看要不是看在你父亲捐赠了一个炼金实验室的缘故上,多达教授都懒得搭理你。”
没等米诺尔回应,旁边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便冷不丁的让诺里安闭了嘴,因为说话的正是那个十一岁便获得初阶魔导士认证的孩子米卡罗,在魔法领域他的话语权让诺里安根本无法回应,一口气闷在胸中,却不再多说废话。
“听说你兄长给你开后门让院长大人拒绝了?你也真够丧气的。”
好像是刚刚听说米诺尔的“光辉事迹”,这个天才少年撇了撇嘴,“魔法世界的大门只为少数精英而开,看起来你真是不幸。”
这句话可没留什么面子,也让旁边的诺里安大感痛快,解气的望了望米诺尔,“一个连元素同调理论都没有听说过的庸才而已,跟他讨论这些完全是浪费时间。”
“时间?你知道什么是时间么?”
一直没有开口的米诺尔突然笑了,望着眼前蔑视自己的少年和旁边年纪轻轻便获得魔导士徽章的小孩子,他微微抱起了双臂,轻声问道。
这个动作表示他有些不高兴了。
“泰莫克汗理论关于时间抵论你听说过么?没听过就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不要以为在艾因大人那里上几天学就把图书馆都给背过一遍一样。”
“你说的是那本一千三百四十七页的简装版么?”
米诺尔一句话让诺里安登时愣住,也让米卡罗的目光倏地转移过来。
“很可惜,时间理论的最新研究已经出版在了银色城邦,或许你没有看到泰默克汗大师最新的《论时间的原点与重建》,他亲手推翻了自己建立的时间理论的大半部分概念,并重新做出了修正,对于时间这个概念的研究永远在进步,可是你却在自己的世界中原地踏步。”
“你——”
诺里安彻底说不出话,不知道米诺尔底细的他自然不敢随便去否定刚刚那些话语,因为从事实上判断,泰默克汗的时间理论研究已经提出了二十年了,神圣魔法图书馆的藏书多是多,而诺里安其实只是草草翻过这本书二十多年前出版的旧书而已,此刻拿来显示自己的博学却不料遇上了硬茬子,尴尬丢脸可想而知。
“你从哪里看到的?艾因的图书馆不会领先于神圣魔法学院的魔法书籍收纳。”
旁边的初阶魔导士米卡罗说话了,语气却带上了一丝凝重,“银色城邦是学院派魔法师奠堂,那里出版的书籍基本不会流传到其他帝国,那就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你手段通天,要么你就是在说假话。”
“信不信由你,”米诺尔耸了耸肩膀,继续道,“顺带提一句,你的元素凝聚力并不强大,这是一个软肋,之前你的响指带起的火光操控能力没有如你想象般收放自如,事实上你做这个施法而将咒语改成默念都很勉强,魔导士的资格并没有这么容易考取,我想一定他们口中通过魔导士进阶审核的你是借助了某些东西吧?比如说英灵。”
这一句话,似乎引爆了什么东西。
他面前的这个孩子还没有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抬起手掌二话没说便朝着米诺尔准备施放魔法,瞳孔骤缩的他显然是被米诺尔几句话言中了要害!
晚宴现场可不是只有他一个魔法师,在这个名字叫米卡罗的孩子抬起手的瞬间,几位深藏不露却本领高强的大贵族都抬起了头,目光转向了会场的角落。
不过他们看到的不是那位魔导士用魔法教训米诺尔的一幕。
二级法术的元素从空中凝聚、转化到重组并释放,对于魔导士等级的施法者来说,大约需要一秒半到两秒,而作为一个并没有身经百战的“准魔导士”,这个时间被延长到了两秒钟以上。
同样长短的时间,突然出现的莉可的匕首已经在元素凝聚前停留在了眼前米卡罗的脖子上,所花费的时间没超过半秒钟。
不过很显然他并没有让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在冰冷的刀锋贴住对方之后莉可斯的匕首便已经消失在了袖口,手指弹了弹米卡罗的脸颊,他淡淡道:“魔法,在有些时候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用。”
“莉可?我正想去找你呢。”米诺尔听见熟悉的嗓音回过身来。
“大傻瓜。”
莉可不太友好的语气让米诺尔有些模不着头脑。
米卡罗目瞪口呆,冷汗直流。
十一岁的他生活在魔法世家中,六岁开始接触魔法,走到今天的地步可谓艰辛程度不亚于任何人,可是唯一的一点就是他没有受过挫折——太过年轻的年纪和家族的宠爱让他开始不知天高地厚,傲人的成绩让他开始目中无人,而一切戛然而止于此刻,止于莉可在半秒钟的时间内让他从鬼门关前溜一圈的短暂过程。
匕首的光芒都没有露出,动作快到常人难以辨别的莉可看上去只是抬手伸到了米卡罗尔的脸旁轻轻弹了他一下,没有丝毫杀机流露。
但是死神却已经和米卡罗贴面擦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