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只带了洪二、洪三充当车夫出门,再无旁人,上了马车便命往后海去。
这个时节,桃花已谢,柳荫却正浓,月季芙蓉也开得正好。暖暖的阳光下,湖水青碧,辽阔无垠,水面上游船画舫点点,隐隐飘来仙乐般的管弦丝竹之声,更有不时可见的大片大片的出水荷叶,碧如翡翠,大似玉盘,随风翻飞如浪,带起混夹着丝丝水汽的荷叶清香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两人下了马车在湖畔散步说笑,春霞挽着年东南的胳膊依偎在他身上,年东南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纸袋松子,一路正剥了喂给她。洪二、洪三远远的跟随着,眼观鼻鼻观心。这俩主子凑在一块便腻着叫人眼红,跟着的人一般都不太敢抬眼,不过那双耳朵却是高高的竖了起来,只可惜基本上听不到什么。
两人信步来至船坞,租了一只船,春霞便向那船主笑道:“你不必跟着,我们自己划着才有趣!”
那船主陪着笑有些迟疑,年东南掏出五十两的银票给他,那船主笑眯眯接过,乐得点头慷慨道:“行,这船卖给爷都成!襞”
春霞一笑,两人携手上了船。这是特意挑选的最简单那种两头尖的小木船,原木的色泽,边缘呈亮,制作质朴而简单,看着倒是干净。
洪二、洪三欲跟上,叫年东南挥手屏退了,就见春霞扶着船舷坐在一头,冲年东南笑吟吟道:“还记得咱们在乌桕村的时候,你带我去捕鱼吗?竭”
年东南坐在她对面,手中握住了船桨,对她笑道:“怎么不记得?要不今日我给你钓两条,等会咱们拿去酒楼现做了好不好?”
春霞自然拍手笑着说好,那船主忙殷勤的将放在岸边柳荫下的渔具拿了上来,笑着道:“爷和夫人尽管用,小老儿这儿正好备着有呢!”
“倒是省事,”年东南笑着道了谢,将东西接了过来放好,冲着媳妇相视一笑,轻轻松松摇动船桨,丝绸般凝碧的湖面搅动,一圈圈浅浅的涟漪慢慢的向四面八方漾开去,小船已经轻盈盈的离岸去了。
洪二、洪三相视一眼,钦佩不已。
“侯爷居然还会划船!”看那手法熟练的,显然不仅仅是会而已。
“是啊!”为了夫人,侯爷真是全才。
越往湖心去,带着水汽的风越是清凉,春霞半眯着眼瞧坐在对面的男子,伸手撩起一串晶莹雪白的水花,凉如玉的触感透过素手传遍身上,说不出的惬意舒爽。
“要是这个时节有菱角就好了!”春霞忍不住笑道。
年东南道:“就算有菱角,也不是这个地儿能长的!等过一二年,我带你下江南好不好?”
春霞笑道:“当然好啊!哼,你满口里答应我的事情多着呢,我倒要瞧瞧你可怎么做到呢!”
“我应承你的事,自然都能做到,倒是你,说的好听,做的时候可又推三阻四——”年东南说着,目光有些古怪在她红菱般饱满娇润的唇上流连,眼底的笑不怀好意。
“无耻!”春霞先是一怔,回过神来不觉面上烧得通红,恼羞的撩起水花冲他而去。
年东南哈哈大笑着侧身避开,调转了小船的方向,笑道:“咱们去那边的荷田中好不好,我给你钓鱼。”
“那还不快点儿!”春霞索性转了个背对着他,轻风掠过脸颊碎发,瞧着这辽阔无比的湖面,眼神都觉清亮了许多。
没多大会,小船摇进了一片高出水面大半米的荷田之中,小船与人都掩映在一片荷叶独有的清香中,四面八方望不到边际。不时有洁白的水鸟从荷梗中受惊扑棱飞起,水蜘蛛从荷叶上沿着长长的吊丝无声无息降落在水面,长长的六脚在水面轻盈快速的走动着,不一会又上了另一株荷梗。
寻了个好位置停下,年东南便拿了鱼竿鱼饵弄好,手臂一扬,钓丝“噗”的一声轻响垂入水中。
“等荷花开了,咱们再来,好不好?”年东南笑着看向抱膝坐在船另一头的妻子。
此时虽无荷花,看不到芙蓉映面的娇美,她一袭粉色绣梅花的菱纱褙子被这碧翠如玉的荷叶一映,也叫人怎么看也不会生厌。
春霞一笑,“好啊,等有了莲藕咱们也来,你跳下去给我模几根新鲜的上来解解馋!”
年东南知晓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不觉笑起来。一时心痒,便将手中钓竿插在船边特制的孔中,朝她过去揽着她坐在她身旁,低笑道:“那时候天气就凉了,这湖水更冷,你舍得吗?”
春霞叫他模得痒痒的,扭着身子直笑。瞧着笑靥如花的娇妻,还这么不安分乱动,年东南心中微荡,情动起来,索性将她抱入怀中,一番甜蜜缠绵。
落日渐渐西沉,太阳的余晖透过荷叶的缝隙照耀在水面上,仿佛涂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两个人这才惊觉时候不早。
这才想起来去看那早就下钩的钓钩。扬起钓竿,两个人面面相觑,鱼饵早就光了,只有一个弯弯的铁钩子,仿佛在嘲笑他们似的轻轻晃动。
“我的鱼呢?”春霞
tang似笑非笑瞧向年东南。
年东南颇显得有点尴尬,咳了一下笑道:“下回咱们再来,钓了鱼再玩好不好……”
还玩呢!春霞低头瞧了瞧刚刚整理好的衣裳,咬唇嗔他一眼“嗤”的一笑,摇手笑道:“罢了,还是不来了好!”
两人说笑着划了船靠岸。
那船主倒是个机灵的,见他两人拿了钓竿去这边便准备了鱼,见他们两手空空而归,笑着凑上前道:“这位爷、夫人,这鱼是刚从湖中钓起来的,新鲜着呢,两位要不要带走?这湖里的鱼,不拘红烧还是清蒸,都鲜女敕得紧呢!”
年东南正为钓不到鱼而有些耿耿于怀呢,闻言正中下怀,当即痛快点头笑道:“怎么不要?捡两条最大的拿来。”
船主忙笑着答应,果然挑了两条最大的,顺手折了根柔软细长的柳条,将鱼串了,洪三忙上前接过。
“咱们就近找一家酒楼,用了饭再走?”年东南偏头笑问。
晚饭后还能顺便在湖畔游玩一二,春霞便笑着“嗯”了一声。
谁知,还没走多远,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师父!”从身后传来。
年东南和春霞都是一怔,两人下意识回头,就看到穿着银蓝色圆领箭袖、玉冠束发的皇长孙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仆,看样子应是个小太监。
年东南眉头下意识微微蹙了蹙,春霞也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皇长孙可丝毫不觉,笑眯眯上前,又冲着春霞煞有介事的拱手施礼,痛快的叫道:“师娘!”
师娘……
春霞觉得恶寒。
“你,怎么会在这儿?”年东南四下一瞟,居然连个侍卫都没带,便道:“都什么时候了,赶紧回去吧!”说着便要叫洪二、洪三将他送回去。
没碰见也就罢了,碰见了他可不能不管。万一这小祖宗出点什么事,吃不了兜着走。
“别呀,师父!”皇长孙忙巴结道:“人家好不容易才溜了出来,现在回去晚膳时候都过了,师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饿肚子吧?”说着又冲春霞可怜兮兮道:“师娘!”
春霞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年东南看向她,她便叹道:“罢了,那就一块去用饭吧,先说好了,用了晚饭你赶紧回去!”说着又吩咐洪三,“去东宫一趟,跟太子妃身边的人给太子妃递个话,请她别担心着急!”
皇长孙一听春霞说叫人去东宫传话,急得想要阻拦的,听完了这才放心,嘴甜的笑道:“还是师娘最疼我了!”
“……”春霞有种想要投湖的冲动。
皇长孙瞟见洪三手中拎着的鱼,“哇”的惊喜一声,奔过去用手指戳了戳鱼肚子,戳得那两条鱼乱动起来,他乐滋滋的向这两口子道:“这是师父和师娘钓的鱼吗?太可惜了,要是我早点过来就好了,跟师父、师娘一块儿钓鱼去!师娘,咱们去玉鼎记吧,那儿的厨师做鱼最拿手了!保管去了不后悔!”
春霞和年东南还能说什么?只得点头说好。
皇长孙欢呼一声,笑眯眯的同他们一块上了马车,说明了地址,吩咐洪三赶车。
玉鼎记在京城中名气也有,但算不上第一等的酒楼,可见这皇长孙虽然人小,还真是会吃会玩,连这个都知道。
很快到了玉鼎记,偏近北市坊,临街下边就是直通南北的笔直主干道,不过这一带并非市中心,倒算不上特别热闹。
玉鼎记的老板似乎跟皇长孙很熟,见他来了,笑眯眯的招呼道:“姜公子,您又来了啊!快请快请,楼上请!”
皇长孙背着手,挺着小小的胸膛,似模似样的点头笑眯眯“嗯”了一声,说道:“带了两条鱼,帮我们处理了吧!”说着问春霞和年东南:“师父、师娘,这鱼要怎么烧呢?”
春霞好笑道:“到了这儿,还是你来做主吧!”
“这没问题!”皇长孙眉眼笑开,说道:“双椒鱼头、红烧鱼尾豆腐、鱼身片成片,用冬笋、香菇、火腿、豆芽、腐丝炖上,一半清汤,一半浇辣椒油,再配三四个店里的小菜,好不好?”
“你倒是熟稔的紧,那就这样吧!”春霞好笑道。
皇长孙呵呵一笑,便扭头吩咐了下去,一边与春霞、年东南上楼一边道:“我常来这儿吃鱼,这还能不知道?可我今天没带银子呢,师父、师娘得请我才行……”
春霞便忍不住玩笑道:“是啊是啊,你做东,我们请客!似乎,拜师宴还没请吧?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还不容易,”皇长孙连忙便笑道:“明天我请师父、师娘好了!地方随便师娘您高兴挑哪儿就哪儿!”
“真的吗?”春霞挑眉笑道:“那么金鼎轩如何?”
“金鼎轩?”皇长孙愣了愣,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嘿嘿笑道:“那里的菜好贵的……我去了一回,连随身带的玉佩都当那儿了……”
这回轮到春霞愣住了?年东南笑道
:“你就别逗他了,皇长孙年纪还小,那儿有那么多闲钱!”
况且太子在生活上向来不讲究享受,每年换季的新衣裳都不肯多做几套,即便做了,也都是普通花色样式的,不肯在上头考究讲究,东宫上下当然也不好多出风头。
“还是师父最懂我了!”皇长孙冲年东南感激,又向春霞笑眯眯道:“师娘您有所不知,不一定要大酒楼里的东西才好吃,真正美味好吃的东西都在那不起眼儿的小巷子呢!剪子胡同的萧家羊汤、七条胡同刘家小馆的兔头、南二坊尽头往左拐柳家的大碗牛肉面和烧饼、后海西北角边上的凉皮……都是很地道的好东西,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别的地方都没有呢!”
他抬头见春霞在认真听着,便主动巴结道:“师娘要不我得闲带你去?”
春霞和年东南听着那一连串熟稔无比的小店小铺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两个人一时都有点傻眼,如果不是确切知晓对方的身份,打死也不会相信这就是大齐当今太子爷的嫡长子、储君之后的储君……
这分明就是个爱吃爱逛的皇城根下小市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