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站长办公室后,钟向辉不由得抿紧嘴唇,脸上挂满愁容。活儿是答应下来了,但是他深知即将面对的绝不是一些简单的人物。多年的情报工作经验告诉他,能够这么干净利落地犯案并且全身而退,老对手**华东情报处里绝对是有了新的人物。以前,也从投诚过来的人那里间接打听到关于**华东情报处手下“打狗队”的事情。因为“打狗队”充其量也不过是处决一些三流小角色而已,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所以钟向辉私底下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但是从上个月开始,栽在他们手里的个个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由此,钟向辉嗅到了一丝强敌的味道。
“副站长!”
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叫唤,钟向辉下意识地回过了头,脸上随即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原来是汉年老弟,有事吗?”
“副站长,听说令尊病了,不知他近日是否安好一些?”来者正是钟向辉的下属、情报处副处长李汉年。他身材略瘦,外表却显得精明干练,要不是左脸上那一道足有两公分长、犹如蜈蚣般触目惊心的疤存在,人还是长得很耐看的。
李汉年是钟向辉在临澧军统培训班里时的同窗。说来也怪,两人刚开始到临澧报到时就一见如故。出身名门且心高气傲、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钟向辉竟然破天荒地对李汉年颇有好感,没说两句话,两人就称兄道弟了起来。
毕业后,李汉年一直在天津站和东北那边工作,直到日本人投降那一年,天津站由于站长当了汉奸,已故的戴老板一气之下在下令毙了站长的同时,把整个站里的人都彻底打乱了,分散到了全国各地的军统站,而李汉年则通过疏通关系到了上海,找到了已经身居要职的钟向辉,由他举荐,当上了情报处的副处长。如今两人不仅仅是上下属的关系,私底下也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并且经常在工作之余互相登门拜访。
“不瞒老弟,家父的情况实在是令人担忧啊!”钟向辉皱起了眉头,他边沿走廊向前走边吐着苦水,在同窗好友面前,他不必隐瞒自己的忧虑。自从半月前老父亲检查出来患有严重的脑瘤后,钟向辉便带着老父亲的病历跑遍了整个上海滩洋人开的医院,可是,结果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没有人敢做这个风险极大的手术!病人下不了手术台不说,由于钟向辉的特殊身份,搞不好主刀医生的后脑勺就得挨上一颗子弹,所以没人有这个胆子。而平时在上海滩呼风唤雨惯了的钟向辉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干瞪眼,什么办法也没有。
李汉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痛苦,他随即话锋一转道:“副站长,有什么小弟能够帮得上您的,您尽管开口。什么时候您方便的话,我想上门探望令尊。”
“汉年老弟!”钟向辉的嗓音中显得轻松多了,他伸手用力地拍了拍李汉年的肩膀,苦笑着说,“你的心意我领了,老弟,我替家父谢谢你。对了,他也经常问起你的。你有空就来吧,总之,怎么说呢,我都不知道他能不能熬过这个春节了。”
李汉年点点头,眼圈有些红了,他竭力克制住情绪,站住脚,看着钟向辉匆匆忙忙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叹了口气,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李汉年是个不爱多说话的人,他总是用平和的面部表情来和周围的人交往,在别人的眼中,他甚至显得有些懦弱。但是,在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的内心世界里,却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尽管和直属上司钟向辉的交情匪浅,到上海工作也已经有两年多了,但是他不能对任何人说,甚至于在一直把自己当作朋友的钟向辉面前都不能够流露出真实的内心感受。李汉年很清楚自己每一天都是在刀尖上过日子。可是,这一次钟山的意外病重,却让他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虽然李汉年已经习惯了掩藏秘密,但是这个秘密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把他压垮了。
李汉年环顾左右,见身边没人注意到自己,便加快脚步迅速走下楼,来到大街上,挥手招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上车后,他简单地说出了地址:“提篮桥水车巷。”
车夫点点头,拉车消失在了辣斐德路来往的车流中。
提篮桥属于浦西棚户区,这里没有灯红酒绿的高楼大厦,也没有此起彼伏的洋人教堂,有的只是阴暗潮湿、纵横交错的小弄堂。人力三轮车来到水车巷弄堂口时,时间已近深夜,街上一片死寂,远远地传来一两声稀疏的狗吠声,寒冷的月光照射在弄堂口低矮的屋顶上,显得分外凄凉。李汉年下车后,机警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快步闪进了弄堂,没多久,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黑暗的弄堂拐角处。
水车巷的尽头是一家面馆,由于所面对的都是干苦力的食客,所以,面馆的外表看上去并不讲究,只是随意地挂了一个油渍斑斑的帆布招牌在门口,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面”字。而店内其余的门面摆设就显得过于简陋了,油漆斑驳的木质桌椅板凳歪歪斜斜,有的都是勉强站立着的。想来反正也没有什么人坐,店老板也就懒得修补更换。来这儿吃面的食客十之**都是捧着大海碗蹲在门口,吃完,碗一放,嘴一抹,丢下几个铜板,拉上黄包车,匆匆来匆匆去。总之,为了生计,没几个人有闲工夫在这儿打发时间。
此时,早就过了店铺打烊的时间,面馆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灯光。
李汉年径直走向了面馆旁边的夹水弄堂,这里因为专供雨季排水使用,所以面积并不大,一个成年人必须侧着身子才能走进去。李汉年紧走了几步,前后看了看,确保身后没有人跟踪,他这才伸开两只手臂撑住两边两米左右高的墙面,一使劲,身子就如壁虎般爬了上去,转眼之间就来到了墙头。李汉年纵身轻轻一跃,就消失在了面馆的后院里。
很快,面馆后院的厢房窗户上就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光,李汉年和一位中年男子压低着嗓音交谈的声音从厢房里传了出来,“……这是章公馆的地形图。叛徒叶继春就在里面二楼的客房住,我在上面已经标明了,门口有两个警卫。”
“好的,你放心吧,明晚就行动。这一次肯定让敌人吓得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睛……”
一阵轻笑声划过厢房简陋的屋顶。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被这笑声惊动,它不满地扭了扭身子,喵呜一声,纵身一跃,瞬间消失在了屋顶的浓浓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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