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
映入眼底的每一样东西,无论是桌椅,或是提供贵宾休息的会客室,清一色都是冰冷的白色。
这里是隶属米迦勒生技集团在洛杉矶的研究中心,而且只是其中一处。
一路走来,倪可芬接受到无数质疑和审视的目光,这里的每个人都穿着实验白袍,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眼神很冷,就连交谈时也只是微微牵动嘴唇。
能被米迦勒生技集团网罗的人才,一定都是最顶尖优秀的,其中当然也不乏高智商的天才。
天才看待笨蛋的眼神会是怎么样?问她最清楚了。
不是不屑,也不是轻蔑,而是像看待一样没有生命的物品,冷冷的,淡淡的,大概比空气还不如,毕竟天才也是要呼吸才能活下来。
现在,她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季霖对人如此冷淡,说话又这么冷血刻薄,根本是天才或菁英共通的毛病啊!
“你在看什么?”发现倪可芬忙着四下张望,季霖握紧她的手腕,眼神透着淡淡的不悦。
“哇呜,我还以为菁英就是些土土的书呆子,结果不是耶,这里好多俊男美女喔!”
“是吗?在你看来,哪个最帅?”
“那边、那边!金发蓝眼睛,又瘦又高,又穿着白袍,超帅的!”
倪可芬才刚说完,就看见季霖朝那名金发男人招手。
金发男人表情微变,立刻快步靠过来。
“你、你要做什么?”倪可芬紧张的扯着季霖的手臂。
“希斯,好久不见了。”原本看起来酷酷践践的金发男人,一站到季霖的面前,目光变得好热烈,就像是粉丝见到偶像。
啊,好幻灭,真想不到看起来一副酷样的男人,竟然会用那么娘娘腔的声调说话,那种梦幻般的崇拜眼神又是怎么回事?一看就觉得很不单纯。
“你的研究怎么样了?还顺利吗?”相较之下,季霖的态度就冷淡多了。
“还在努力中。你有兴趣加入我的研究团队吗?”金发男人热络的邀请。
“没有。”季霖毫不犹豫的拒绝。
“那好吧,如果你有兴趣的话,请你一定要告诉我。”金发男人一脸失落的看着季霖拉着倪可芬往前走。
“还觉得他帅吗?”季霖斜睨她一眼。
倪可芬怔了一下,后知后觉的会意过来,原来他是在吃醋啊!呵呵,原来这就是季霖吃醋的模样,还是跟平常一样冷静嘛。
两手挽紧了他的手臂,她撒娇的说:“其实,看久了也还好啦,还是觉得你最帅。”
她赶紧送上一枚甜笑,顺便灌个米汤。
“不是我最帅,而是我最聪明。”季霖不买帐的冷淡回道。
喔,原来如此。这里的菁英,每个人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因为彼此不相上下,但是面对季霖,他们就无法装出那副酷样。
倪可芬定下神,重新环顾一路上经过身边的白袍菁英,仔细观察,才发现他们每个人看季霖的眼神,都是又敬又畏,有的甚至微露出敌意。
对这些人来说,季霖拥有的能力,是他们再怎么努力也抵达不到的境界,菁英相妒,也是人之常情吧?
走过足足有五楼高的透明通道,他们转进一间同样是白得刺眼的研究室。
研究室很大,里头还有各别隔开的手术房,放置各种精密医疗仪器的检查室,倪可芬被安顿在外头的白沙发上。
“乖乖待在这里,别乱跑。”转身走进另一间会议室之前,季霖突然又折回来,表情很严厉的提醒她。
倪可芬才要开口,薇若妮卡先一步很冷的说:“放心,这里聚集的是一流的医疗菁英,不是做杀人买卖的佣兵。”
季霖彷佛没听见薇若妮卡的嘲讽,只是握了握倪可芬的手,等着她答复。
发现会议室中的医疗团队,全都转头往透明窗外看过来,倪可芬脸一红,赶紧用力点头。
“我对这里又不熟,怎么可能乱跑?你别担心我了。”妈呀,一下子被那么多天才菁英围观的感觉,真教人头皮发麻。
“如果她有什么意外,我会立刻退出这场手术。”季霖这句话是对着薇若妮卡说的。
薇若妮卡面无表情的说:“她连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看着季霖走入会议室,倪可芬松了口气,眼珠子一转,又好奇地观望起四周。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可以和希斯在一起?”
“希斯?”倪可芬怔了一下,才迟钝的回过神,“喔,你是说季霖。”
对了,不晓得季霖的中文名字是依据什么取的?嗯,晚上要记得问他。
“艾萨克不会认同你的。”薇若妮卡眼神轻蔑的说。
“季霖没有把艾萨克当作父亲,我又为什么要得到他的认同?”
不管世俗的眼光如何看待,她永远站在季霖这边,艾萨克的所作所为,就像季霖说的,根本算不上是一个父亲。
“季霖是喜欢上你的笨吗?”薇若妮卡轻笑一声,“你以为像季霖这样的天才,真的会甘愿当一个平凡人,一辈子窝在台湾那座小岛上,帮猫狗医病,当一个没什么作为的兽医?”
“那是季霖的选择,没有人可以帮他决定。”她明白薇若妮卡的意思,但她可没有和情敌讨论的打算。
“也只有你这种笨蛋,才会这样以为。”薇若妮卡冷嗤,“季霖只是还没办法放下心结,一时间被自己困住,才会放纵自己过着那样不象话的生活,等到有一天,他想通了,清醒了,他就会明白,那样的生活根本不是他要的。季霖值得更好的,这句话,艾萨克时常挂在嘴边,而我也这样认为。”
由此可见,薇若妮卡对季霖的感情,真的很深、很深。
“我配不上季霖,你也配不上,或者应该说,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够资格站在他身旁。”
“说得也太夸张了吧?”倪可芬喃喃的低语。
“一点也不夸张,在艾萨克和我看来,确实就是如此。”薇若妮卡的表情非常认真。
“你不是喜欢季霖吗?”
“我用我的方式爱着他。”薇若妮卡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没有人可以霸占季霖。”
被那样的眼神紧盯着不放,倪可芬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薇若妮卡所谓爱季霖的方式,就是守在暗处,确保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抢走季霖?
“你知道吗?”收拾起惧怕的心情,她直视着薇若妮卡的双眼,嗓音清亮,而且充满自信的说:“无论是聪明过人的天才,还是笨到不行的笨蛋,在爱情的世界里都是平等的,只要两个人付出的爱是对等的,没有谁比较优秀,也没有谁是次等的,这就是爱情的可贵。”
薇若妮卡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有一瞬间,她竟然无法直视倪可芬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眸,甚至涌上了一股狼狈感。
“真是太有趣了,你这是在对我传教吗?”薇若妮卡不甘示弱的嘲讽。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如果你懂爱情,你就会明白。”倪可芬不以为意的说。她猜想,薇若妮卡肯定没谈过恋爱,否则怎会有这种配不上季霖的心态。
爱情的国度,不分贵贱,不分贫富,没有谁配不上谁的问题。
爱情,是两个人,两个灵魂之间的事,只有深浅之分,谁爱谁比较多,谁又爱得比较少,其余的,都不重要。
至少,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你就这样继续的自以为是吧,反正,迟早有一天,季霖会明白,你根本不是他要的,你就继续作梦直到那个时候。”薇若妮卡脸色僵冷的说完,旋即转身离开,那踩得又急又乱的脚步,完全失去平时的冷艳从容。
倪可芬耸耸肩,端起桌上的热咖啡,开始打发起无聊的等待时光。
深沉的黑夜,被窝却是冰凉的。
倪可芬翻了个身,下意识把手探向身旁,却没有探到熟悉的体温。
她睁开眼,一边揉着眼角,一边坐起,目光四下搜寻着,“季霖?”
月光倾泻而入的窗边,一道人影倚着墙面而立,那身影高瘦而颀长,半张俊秀的脸庞隐没在黑暗之中。
她笑盈盈的下了床,走向老是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在窗边眺望夜景的男人。
双手习惯性的环上男人强壮的腰,将脸贴在宽大的后背上,爱恋的依偎着,她最喜欢这样抱着季霖了,好有安全感。
男人却突然拉下她圈在腰际的双手,转过身,表情比窗外的夜色还冰凉,她一时瞧得怔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厌倦了。”季霖的口气好淡,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待一个陌生人,冷漠无感。
“厌倦?什么意思?”她想笑,嘴角却好沉重,怎么努力也牵不动。
“你听不懂吗?我厌倦了这种无聊又平庸的生活,厌倦了每天跟你一起玩着愚蠢的相爱游戏,这样说,你明白了没?”
面无表情的说完,季霖不等她开口,转身离开卧室,她想喊住他,喉咙却像是卡住了硬块。
不会的,这不可能发生,季霖绝对不会丢下她不管!
“不要走……季霖!”
倪可芬大叫,下一秒,她的嘴巴被一只大手紧紧撝住。
朦眬的眼眨了又眨,瞧见季霖不悦的俊脸,她眼珠子一转,慢慢看清楚了四下的景色。
这里是洛杉矶,不是台湾。
方才的景象是梦,而且是可怕的恶梦。
“终于醒了?”
发呆间,季霖已经切亮床头灯,到浴室取来了湿毛巾,回到床上替她擦拭被冷汗浸湿的脸蛋。
“我……”啊,她的嗓子都哑了,刚才究竟喊了多少遍他的名字?
“你作恶梦了。”
她茫然的抬起双眼,季霖的表情淡淡的,擦拭她脸蛋的力道好轻柔,可是她的脑中却浮现了方才梦中的那个季霖——无情,冷酷,对她不屑一顾。
原来那一日薇若妮卡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是在她心中落下了阴影的种子。
像是饱受惊吓,倪可芬的目光惶然呆滞,双手圈紧季霖的腰。
“那个恶梦真有这么可怕?”季霖拿开毛巾,大手轻拍着她的后背。
“很可怕……非常可怕。”她打着哆嗦。
“是怎么样的梦?”来到洛杉矶已经半个月,这是她第一次作恶梦。
一道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前飘出来,“我不想说。”
“难道不是恶梦,而是春梦?”他总是可以用认真的口吻开她玩笑。
倪可芬沉默着。
“是太可怕,所以不愿意说?还是因为那个梦里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察觉怀里的女人在发抖,季霖眉头轻皱一下,依然用着若无其事的语气问着。
“我不想说。”把脸深埋在他温暖的胸膛,她摇摇头。
“想家了?”他虽然是天才,可不懂读心术,既然她不肯说,他只好旁敲侧撃自行找出答案。
“有一点。”她没否认。
前两天拨了通越洋电话回台湾,向老妈报平安,一听见老妈久违的大嗓门,她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住在这里虽然舒适便利,但她还是好想念台湾潮湿的天气,想念台湾的夜市和小吃。
“过几天就要动手术了,再忍一忍,好吗?”季霖将她抱紧,在她发顶轻轻一吻。
“动完手术之后,我们就回台湾?”她不想表现出心中的不安,影响他的心情,可是她又禁不住害怕起来,如果刚才那个恶梦真的发生,她该怎么办?
薇若妮卡嘲弄的神情,一直在脑中盘旋,她闭起双眼,试着抹去那些画面,试了又试,始终办不到。
“当然。”自然而然的,他将她的反常当成是想家引起的。
“季霖,我一直想问你,你的中文名字是怎么来的?”
“我没告诉过你?”
怀中的人又轻轻摇头,季霖抱着她一块躺下来,目光迷离的望着天花板。
靠着他的胸膛,她仰着眸,安静的凝视着他沉思的神情。
“季,是我生母的姓氏,至于那个霖,是我母亲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组合起来就成了我的中文名字。”
“你有试着找过她吗?”
“有,不过艾萨克已经把关于她的资料消除得差不多,当时我也只查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联络方式这一类的讯息,想都别想。”
“也许薇若妮卡知道?”
“艾萨克没这么信任她。”他的口气颇不以为然。
“那为何不干脆问艾萨克?”
“何必?对他来说,我的生母只是万中选一,提供了一颗健全优秀的卵子,根本没有介入我人生的必要性。”
“季霖,你不是怪物。”她坚定的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