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巧不巧
翌日清晨,邵文槿便入宫向陈皇后复命。
昨日敬帝大怒将睿王轰出宫门,责令其闭门思过,不出一夜朝廷上下已传得沸沸扬扬,群臣私下里纷纷揣测。
敬帝对睿王素来纵容,连呵斥都有过,此番大相径庭是何用意?
睿王果真只是因公主出嫁一事惹恼了敬帝?
还是有其他更深的缘由?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京中一夜者就不在少数。
是以,早朝之上众人虽然心思各异,实则大都心照不宣。敬帝痛斥了睿王,今日又会如何对待煜王?
这才是众人急切想要知晓的。
也由得如此,早朝的奏本议事要比往常冷清许多,皆在静观其变,唯恐时期失言被人揪住错处。而陆相一脸大义凛然,旁若无事的启奏便让群臣很是感动。
总得有人奏本啊,若是无人奏本,下了早朝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陆相就是陆相,不愧为百官之首。
陆相很是受用。
言辞恳切之间多番迂回,最后落脚在沱江中下游济郡水利失修多年,督建治理一事大任该由何人担当?
一语既出,众人心知肚明。
济郡水利向来稳固,多年从过事端,督建治理根本就是手到擒来之事,与当日邵文松奉旨出征异曲同工。
谁去都是功劳一件。
眼下,便都在等敬帝金口玉言。
“由煜王亲自去一趟。”良久,敬帝才平静开口,群臣却当即明了,敬帝是有意要抬举煜王。
尘埃落定,煜王大步上前,殿中下跪领旨,再起身时已然风神朗润。
……
前朝之事,陈皇后多少有所耳闻。
煜王前来请安时,脸上仍有敛不住的喜悦之意,陪着陈皇后说了许久话,意气风发跃然脸上。
陈皇后几番想要开口打断,却又难得见他如此开怀,不想拂了他兴致。
直至邵文槿求见,煜王才离了宫中。
与煜王的神采熠熠相比,邵文槿就是显而易见的倦容,陈皇后心中不免诧异,“你何时也学起了前朝众臣,一夜不眠揣摩陛下心思的?”
邵文槿眉头微拢,继而反应过来,恭敬垂眸笑道,“在睿王府下了一夜棋罢了。”
陈皇后神色稍霁,下棋?
她是担心颐之没受过陛下斥责,总要哭上些时候的,才会想起让邵文槿去一趟睿王府。眼下,还有心性下棋就该是好了,不闹脾气了。遂而颔首启颜,唇角也浮起一抹温润宁静的笑意。
果然,让文槿去一趟是大有裨益的。
陈皇后心情大好,又将邵文槿夸赞了一翻。
先前没有心思用得下早膳,此时却觉月复中辘辘,便让邵文槿陪同。邵文槿却之不恭,殿内爹身宫女就连忙去准备。
趁着空隙,有人才将阮少卿昨日的一翻说辞原封不动告之陈皇后。
陈皇后微鄂,不想这番话竟然出自平日里在京中飞扬跋扈的昭远侯之口,说出去,怕也是没有几分信的。
“少卿懂事。”这一句赞许来得甚是简练,却上心。
阮少卿同颐之一贯玩得到一处去,颐之昨日遭了责罚,少卿是定然是要去看他的,陈皇后便没有特意寻阮少卿来嘱咐。加之平常见多了阮少卿的古灵精怪,也只道他会哄哄颐之,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着实让她震惊。
心中对他的喜爱又多增了几分。
“所以,你是同少卿下了一夜棋?”就随意闲话问起。
邵文槿眼底不知何时沾染了笑意,“阮少卿知道下不过睿王,同我却是不服气的,输了一回便要与我打赌。”
陈皇后不觉一笑,“然后如何了?”
“我便赌他一局也赢不过我,然后,就一直下到今晨才入宫见您。”
一席话说得甚是委婉,陈皇后却惬意笑出声来。
邵文槿也是忍俊不禁,有人昨夜说过最多的字眼,就是再来。大凡初始都气势汹汹,是平素惯有的作风,越往后越像泄了气的棉絮,垂头丧气,鼓腮托着下颚。
近来,邵文槿时有错觉,人前犀利猥琐的阮少卿,其实私下里只是牙尖嘴利,还不时带有几分笨拙。
……
陪陈皇后用过早膳,便又听内侍官道起,方才睿王和昭远侯入宫面圣。
睿王同陛下认了错,也再哭闹生事,陛下龙颜大悦,就让睿王和昭远侯陪同一道去暄芳殿看三公主。
婚期渐近,宫中的命妇和教习嬷嬷轮流上阵,宋嫣儿近乎抽不开身。
再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往后到了长风也不能任性为止,基本的礼仪教养都需谨守。长风国中习俗又多有与南顺不同,也要牢记在心。再有便是,新婚闺房之事,多少是要说与她听的。
宋嫣儿羞得脸色涨红。
幸而敬帝领着宋颐之和阮婉来了暄芳殿,宋嫣儿才略微松了口气,欢欢喜喜迎了上去,教习嬷嬷轻哼提醒,她才想起要中规中矩行礼。
阮婉险些笑出声来。
宋嫣儿悠悠一叹,上前挽起敬帝胳膊一翻撒娇抱怨,嫁人这般累,还不如留在宫中多陪陪父皇母后。
一句就将敬帝逗乐。
也只说了不多些时候的话,敬帝事忙并留,遂让几人去给陈皇后请安,宋嫣儿应得甚是愉悦。
去给母后请安,又有颐哥哥和婉婉一处,等于是父皇默许了今日的教习减免。
一路往鸾凤殿去,两人哄了宋颐之一人在前面走,自顾在一处窃窃私语。
平日里单独见面的时间便少,如今更是,宋嫣儿就将近来在宫中的教习同她说起,阮婉乐得捧月复大笑。
宋颐之听到笑声便也要一处,转眼又被两人打发走,甚是不满嘟嘴。
有什么话是他们二人可以说,他却不可以听的?!
“少卿少卿!”“妹妹!”就不时转身耍赖,清荷只得肩负起重任,充当起两者间的沟壑天堑。
宋颐之跑,她便也只得跟着跑。跑着跑着,便成了两人追逐赛。加之而后阮婉笑得也少,宋颐之就俨然忘了此事,没再思在探听少卿和妹妹说话上,而是专心致志同清荷玩起了追赶,玩得不亦乐乎。
宋嫣儿却同阮婉说得小心翼翼,扭扭捏捏。
都是这几日命妇和嬷嬷提的新婚闺房之事,宋嫣儿有些好奇,又有些害羞,又没有同旁人说过。
阮婉也是初次闻得,两人就不时环顾四周,生怕被人听到。
开始时候是如此,再往后,不似先前惊心动魄,阮婉就调侃起了宋嫣儿,宋嫣儿气得咬牙切齿,反唇相讥。
不知不觉便到了陈皇后处。
邵文槿也应声转眸,这一幕就甚是怪异。
一行四人,各个脸色都是红扑扑的。
宋颐之同清荷是跑了一路,有些脸红气喘,宋嫣儿和阮婉则是相互调侃了一路,相互涨红了脸。
怎么又有邵文槿?
阮婉也憋了憋嘴,近来到是哪里都能见着他。
后又想起他昨日说是奉陈皇后之命去的睿王府,那今日是应当要入宫复命。阮婉抬眸,恰好遇到邵文槿看过来。在阮婉眼里,一直不觉得邵文槿好看,说泯然众人矣也不为过。
许是先前宋嫣儿所言印象太为深刻,就不禁目光稍稍往下。
落在他一双薄唇之上。
宋嫣儿方才的话就自觉浮上心头,阮婉惶恐摇了摇头,遂才清醒几分。
新婚,挑逗,薄唇,咬……凌乱的字眼才从脑海中拿掉,而且眼前的人又是邵文槿,就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宋颐之和宋嫣儿都扑在陈皇后怀中,一左一右,母子三人说起话来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
唯独剩了邵文槿与阮婉二人在一侧。
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内侍官置的果盘放在身前,就不约而同去取,多半时候伸手碰到同一个,就各自松开,终是阮婉脸皮厚些。他退,她则进,吃得津津有味,似是故意气人,邵文槿嘴角就时有挂起笑意。
两人间也不多说话,只在陈皇后偶尔问话的时候应承三两句。
昨夜下了一宿棋,得很,现下都隐隐有些困意。
不出半晌,便都呵欠连天,而呵欠这种东西最易传染旁人。
阮婉终究不如邵文槿,头一耷拉就乍醒,乍醒分毫又起了困意,至于何时起不往下耷拉,直接靠在左侧肩膀入睡,连阮婉自己都不知晓,只觉比起先前舒服了不知多少倍。
邵文槿身上的气息淡然,混合着些许沐浴后的清新流入四肢百骸,心中便是少有的安稳。
从前爹爹在世时如此,同少卿一处也是如此。
久居南顺之后,难得如此踏实平静。
睡梦中,就好似看到爹爹和少卿,还有娘亲在一旁温婉笑意……
“阮少卿。”邵文槿唤了一声,而由得宋颐之和宋嫣儿的高声对质,他这一声也无关痛痒。
“阮少卿。”再唤一声亦是如此,而右侧肩膀上传来的均匀呼吸,又让心中生出一缕莫名的惬意。
殿中,宋颐之和宋嫣儿闹得渐欢,旁人都在看他们二人也无暇顾及。阮婉头望下偏,险些栽倒,他眼疾手快,伸手托住也没有大的动静,遂而送回肩膀一侧继续依靠自己,就好似完成一项壮举。
兀得想起往常听到睿王是何如唤他,心中忽的好奇,就轻声开口唤了声,“少卿……”反正旁人也是听不见的。
眼中和颜悦色更甚,嘴角笑意更浓,便又试着更亲近自然的口气,“少卿……”自我感觉良好,倍受鼓舞。
再来,就真的好似亲近熟识一般,“少卿!”
周遭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数道目光汇聚在一处,邵文槿脸上的笑容就徒然僵住,更有些尴尬窘迫。
脸色再挂不住就轻咳两声,迟疑了一秒,左手便嫌弃推开她的额头,好似刚才都是旁人的错觉。
阮婉睡得尚好,兀得连人栽倒下去,轰的一声,宋嫣儿都觉她肯定痛极。
而阮婉睡梦中惊醒本就带着几分惊愕,痛处便来得迟缓了些,又瞧见一旁的人是邵文槿,顿时明白了几分。
眼中的怨气就饱含了恼意。
邵文槿置之不理。
先前幕幕,陈皇后是尽收眼底的,唇瓣笑意就不如先前温静,“少卿,文槿,你们二人都乏了,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睿王和公主陪本宫就是。”
阮婉和邵文槿也不推月兑,双双起身。
宋颐之却是有些急了,“母后,少卿说了今日要同我去清风楼的。”言罢扯着陈皇后衣袖,好似哀求。
陈皇后明眸一笑,“少卿都困得睁不开眼了,就不能换成明日?”
宋颐之面有难色。
宋嫣儿便也跟着打趣,“颐哥哥,你终日跟着少卿,连放少卿歇一日都不行?”
宋颐之又撇了撇嘴。
陈皇后方又笑道,“那让少卿留下,在本宫殿中寻一处休息,晚些时候再同你去好不好?”
宋颐之展了笑颐,兴致点头,“母后,我带少卿去后殿歇息。”
言罢,便笑着上前去牵阮婉一道,阮婉也不推辞,向陈皇后鞠躬行礼后,再由宋颐之拉着去了后殿。
陈皇后悠悠转眸,依旧温和笑道,“文槿,那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邵文槿拱手谢恩。
待得邵文槿走远,宋嫣儿才在一旁托腮蹙眉,“母后,你方才可有听到邵文槿唤少卿?”
“如何了?”陈皇后佯装不觉。
“少卿和邵文槿分明是从来不对路的,”这一点京中都晓,宋嫣儿诧异的是后者,“可刚才那声分明唤得亲近不是?”顿了顿,“母后,你说巧不巧,少卿同邵文槿明明不合,为何凡事却总能凑到一处?”
蹴鞠,秋猎,随父皇出行,甚至这回的送亲?
“要换做我是少卿,定会被活活怄死的。”她惯来同婉婉一气,作为闺蜜,自然要爱憎分明。
“是啊,巧不巧?”陈皇后也好似随意出声附和,心中却掀起了道道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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