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墨垂眸,不冷不热地说:“父皇这话让皇儿惶恐了……皇儿哪敢在宫里安插眼线呢!”
皇上再也忍不住了,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宗政墨,你再这样,朕和你谈不下去了,你滚,朕不是只有你一个皇儿!”
宗政墨见他发怒,也不惧怕,淡然一笑,才挑眉看向他说:“父皇当然不止我一个皇儿,可是……父皇现在能依靠的好像只有我吧!”
这话让皇上一腔怒气顿时就没了,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吧,父皇既然猜到了,那墨儿就坦白了,没错,宫里的确有皇儿的眼线……那父皇能对墨儿坦白吗?墨儿身边有父皇的眼线吗?”宗政墨嘲讽地问道罴。
皇上被他的话说的老脸微红,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以前做时觉得理所当然,可是现在对着宗政墨的反诘,他竟然有些心虚。
“呵呵,父皇……天下估计没有多少人会像皇室父子这样你防着我,我防着你吧!父皇你说,这是不是我们的悲哀?外人看着风光无限,可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生活……”
宗政墨自嘲地一笑,自顾自地拿过酒盅喝了一杯:“父亲防着儿子,儿子防着父亲,兄弟之间互相残杀,就算你无意皇位,也有不少人猜疑你,防备你,变着法子逼迫你。好不容易坐上皇位,又要防着别人抢了你的位置,不择手段地维护着自己这个位置,防着这个防着那个,想像平常的百姓上个街出门游玩一下还要担心遇刺。父皇,你说我们到底比别人优越什么?翻”
皇上愣住了,这个位置在他看来的确风光无限,可是被宗政墨这么一说,他才发现的确如此,不由反思,自己忙忙碌碌一生,到底都做了什么,似乎大半的时间都用来防备了,防了这个防那个,防了外人防内人……
谁也不可相信,谁也不能相信!虽然手中握有万民的生杀大权,天下的财富都归自己所有,可仔细想想,这份繁华多么像海市蜃楼,一转眼,只不过是浮光一场!
他越想越心寒,细嚼着宗政墨的话,再反思自己风光一场,荣华富贵是有了,权利是有了,可是到现在落得了什么呢?
平常的百姓到自己这个年龄,还是正当壮年,可是反思自己,除了一天不如一天的身体,昔日做皇子时的朋友都一个个消失了,有的还是自己亲自下令斩杀的。
身边的女人一个又一个来来去去,细想,却除了单初的发妻,全没一个对自己真心真意……
膝下孩子一堆,他记得面目的有几个?更别提了解他们喜欢什么了!
聪明人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们会自省,皇上自觉自己一生睿智,可是此时,他才猛然觉得自己的睿智大部分用错了方向……
他怔怔地看着宗政墨,似乎才发现这个一向淡薄的皇儿,是真正的淡薄,而不是自己自以为是装出来的淡薄……
“墨儿……”他苦涩地叫道:“你怨父皇吗?”
宗政墨和他对视着,许久才摇摇头说:“不怨……父皇虽然不是个好父亲,却还称得上一个好皇上!墨要怨就怨自己生在了皇家……”
皇上稍微放下心,附和着说道:“是啊,要怨就怨我们姓宗政,身不由己……哎……”
他心事重重地端了酒盅一饮而尽,这次不等宗政墨给他倒酒,就自己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又给宗政墨满上,自嘲地说:“你说的对……生在皇家有什么好?平常百姓父子可以经常在一起喝酒谈心,我们却从来没在一起好好喝过酒,真是悲哀啊!来,一起喝一盅,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一起喝……”
他端了酒盅对着宗政墨,宗政墨迟疑了一下才举起杯,两人对视一眼,一饮而尽。
皇上又给他加酒,边说:“墨儿,今晚我们父子就交交心吧!彼此坦诚,如何?”
宗政墨淡然一笑,心里却不以为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皇上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么可能和自己交心呢!只怕这也是权宜之计,一旦形势转变,皇上又会依然故我。享受过权利的人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父皇请说,想要墨儿做什么!”他垂眸接过皇上的酒壶,转过来给皇上加酒。
皇上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缓缓才说:“你四哥今天被朕留在宫里了,你的眼线该告诉你了吧!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宗政墨这次就不能畅所欲言了,皱了皱眉说:“这个墨就不清楚了,愿闻其详!”
皇上冷冷一笑:“太子密报,说你四哥给朕和太后下毒,朕的身体才会一日不如一日,朕一怒之下就把他留在宫里了!朕思前想后,又怕中了别人的奸计,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就把你招进宫一起商量,墨儿,你怎么看这事?”
宗政墨沉吟起来,皇上这哪是商量,分明是来试探自己,这让他又是一阵悲哀,还以为刚才那番话多少会让皇上反省一下,没想到皇上依然故我,对他也没放下猜疑。
也是,太子和宗政麟一倒,好处最多的就是自己,父皇怀疑自己借太子之手陷害宗政麟也情有可原。
只是,这本来就是宗政麟做的,他只不过揭穿了一下,还谈不到陷害。
“父皇想的对,不能凭此就给四哥定罪,可也不能不查清楚,免得落人口实!”宗政墨敷衍道。
皇上叹了一口气说:“父皇把你找来就是想让你去查,父皇现在只有你可以相信了!”
宗政墨在心里冷冷一笑,这哪是相信自己,把自己推到浪尖上,看看一切是不是自己弄出来的。
这些都在宗政墨的预料中,所以他只是摇摇头说:“父皇,这不妥吧,墨儿和几个皇兄虽然不敢说手足情深,却也是兄弟,不管是四哥真的下毒也好,太子陷害四哥也好,都不该由墨儿去查,免得有人说墨儿以公行私。父皇如果真的为难,墨儿倒是可以给父皇推荐一个人选去查,这个人父皇应该信得过!”
“哦,谁?”“御史霍大人!他在朝中为官多年,清廉正直,不偏不倚,也不畏强权,父皇应该信得过他吧!”
皇上沉吟起来,虽然宗政墨有推月兑之嫌,可句句在理,皇上自付,如果宗政麟真的下毒,太子不堪重任,自己就只有宗政墨可用,把他推出去,不利于以后的发展……
“行,那就依你吧!朕明天就让霍大人去查这事。墨儿,还有一事你也该和父皇交个底吧!”皇上狡黠地看着宗政墨。
宗政墨哪会上他的当,故作不知地问道:“什么事?”
皇上摇头道:“小七说老四让人设计了他,才弄出和萧家小姐的事,这事你知道吧!据说你当时还救了蔚家的小姐……蔚家出了事,蔚家的小姐就失踪了,你觉得她现在还在京城吗?”
宗政墨皱了皱眉,皇上这是怀疑他窝藏了蔚明珠吗?这怀疑和宗政麟的怀疑不一样,这等于就是说他有逆反心理。
“蔚家那条地道,老四说是蔚家有反心才建的,你怎么看?”
皇上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宗政墨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反问道:“父皇,蔚家现在不是都关在大牢里吗?就算蔚明珠逃月兑了,她一个女子能翻出多大的浪,墨儿觉得父皇现在该操心的不是蔚家的问题,而是你的事!父皇不是说你中了毒吗?中了什么毒,需要找什么人治,这些不比蔚明珠重要吗?父皇怎么本末倒置起来!”
皇上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现在如果找御医治,谁知道会不会传出去呢!要是被人知道他中了毒,他还能震慑得住这些人吗?
“墨儿可有什么好的建议?”他又把球踢给了宗政墨。
宗政墨冷冷一笑,才说:“太子密报,他就是知情者,难道太子没给父皇什么建议吗?”
皇上被将了一军,半响才苦笑道:“他是有建议,只是朕无法相信他……”
比起宗政墨和宗政麟,太子现在就是最想要他死的人,他哪敢相信太子推荐的人啊!
宗政墨这才说:“父皇,你相信墨儿吗?”
皇上带了几分恼怒地说:“朕不相信你怎么会招你进宫,墨儿,现在已经是非常时期,你就别和父皇推搡了,有什么好的人选就推荐给父皇吧!”
“如果墨儿推荐的人,需要你赦免蔚家的罪,父皇也肯吗?”宗政墨咄咄逼人地问道。
皇上阴沉地看着宗政墨,许久才皮笑肉不笑地说:“墨儿……蔚家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要这样为他们说话?”
宗政墨下了榻,整了整衣襟才说:“父皇,墨儿帮蔚家说话理由有三,这其一,父皇心知肚明,蔚家那些通敌叛国的罪名根本靠不住,全是有人从中陷害,父皇想想,蔚家这些年为宗政家做了多少事,不说他们家还有人在边疆替父皇镇守,就说蔚将军,这些年有他在帝都为父皇执掌三军,父皇安宁了多少年,父皇怎么能听信谗言就做下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呢!蔚家一倒,父皇也看见了,各路人马蠢蠢欲动,难道父皇觉得南齐的天下过于太平了,非要制造点混乱才够吗?”
皇上的脸就黑沉下来,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就是因为过于太平了,才警觉这太平下的波澜汹涌,怕蔚家无法控制先下手为强。
“其二,蔚将军自己是有本事,他膝下的几个儿子却只有蔚瑾瑜出色,父皇也知道蔚瑾瑜,才华横溢却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蔚将军一向中庸,他如果想反父皇早就反了,又何必年老了才有这打算。就算打下江山又交给谁呢?父皇不觉得自己太多虑了吗?”
这本是很浅显的道理,不要动脑筋都能想透,奈何皇上在高位,习惯了阴谋论,总觉得别人都垂涎自己的皇位,以己之心度人,就人人可危,被宗政墨一说,细想蔚将军的为人,才觉得自己过于紧张了。
蔚廉用这人,和其父蔚老将军相比就差远了。蔚老将军脾气火爆,敢闯敢做,当年对自己的父皇,那也是脾气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都敢顶撞,连他父皇都拿他没办法。
而蔚廉用,带兵打仗有一套,在脾气这一点上就逊色多了,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谨小慎微,前几年还觉得将军的俸禄低了,手中没有实权想去做京兆尹,后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依然守着军营。
平素和几个皇子保持距离,这一点曾经让皇上很满意,可转个角度想,这也是他的缺点。行得正又何必刻意忌讳呢!说来说去还是怕自己知道怪罪于他!
太中庸就显得太懦弱……这样的人适合守业,不适合做开国元勋!
皇上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多疑,蔚廉用这样的人,就满足于守着老将军打下的家业,让他冒险失去一切是万万不肯的,他怎么就一时头昏没看清这一点啊!
“墨儿这是说父皇做错了?”皇上一向刚愎自用,几时有这样讨教的语气啊!
宗政墨却不敢掉以轻心,只淡淡地说:“父皇一向懂得用人,对于蔚家这样的人,要怎么用父皇自有父皇的方法,墨儿觉得父皇只是一时没考虑周全才被人钻了空子,怎么弥补,父皇一想就知道了!”
皇上喜欢这样的高帽子,颌首笑道:“那其三呢?墨儿既然帮蔚家说话,那顺便再给朕解释一下地道的事吧!”
“这其三墨儿就是要说地道的事!不瞒父皇,蔚明珠的确在我那……那天蔚家出事后,她出去玩,等回来知道蔚家被查抄就被吓到了,之前因为萧暮雨的事,蔚明珠和墨儿有些来往,她就冒冒然找上了墨儿。墨儿一见她本想将她押交大理寺,她对墨儿解释了地道的事,墨儿就擅自做主留下了她!”
“哦,她怎么说?”皇上阴森森地逼视着宗政墨,似乎宗政墨和蔚明珠勾结想害他一样。
“父皇,说到这事就要说说当年蔚瑾瑜的事了……父皇应该还记得当年蔚瑾瑜生病,蔚明珠为了帮他求医,愿意自断一臂的事吧?”
皇上想了想,记起的确有这事,就颌首说:“朕记得……当时众人还疑惑,那神医为什么没取她的手臂,这事蔚将军也没个合理的解释就不了了之了!”“墨儿也记得,只是听了蔚明珠的解释后就知道原因了,这事和地道有关系。父皇,蔚明珠说那地道是她自己挖的,她说那神医没取她的手臂就是看中了她的资质,收了她为徒。而她因为顽劣,经常被蔚将军禁足,为了跟神医学医方便,她才挖了地道,偷跑出去跟神医学医。这事蔚家人都不知道!等出事后蔚明珠知道自己的地道给蔚家人惹了祸,就被吓到了,跑来和我把一切都说清楚了!”
皇上皱起了眉,这么简单?
宗政墨一笑说:“我打听过了,那地道也就能一人进出,通到了前面的街道,没有其他出口。父皇,这么短的距离也做不了什么事,可能就是一个小女孩贪玩的恶作剧而已,实在不足为虑。父皇,你也知道这六小姐,一向多动,蔚将军把她困在家里,那还真是难为她了!父皇,你想想,她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当初怎么会不要你的赏赐,就图跟着去狩猎见识一番,才能幸运地救了你呢!”
皇上被他提醒,想起了当年蔚明珠不顾自己的危险救了他的事,翻来覆去想了又想,那女娃的确贪玩好动,被蔚将军禁足在家不准到处乱跑,那不是闷死她了吗?做出这样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这地道手下人也禀告过他,加在蔚家通敌叛国的罪名上那的确是罪不容恕的,只是被宗政墨这样一解释,也合情合理。
皇上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宗政墨的话。
宗政墨就抓住时机说道:“父皇,墨儿要给你推荐的这个人就是蔚明珠,她不是跟神医学了几年医吗?现在蔚家人都在父皇手中,如果让她来给父皇看病,相信投鼠忌器,她绝对不敢敷衍,一定尽心尽力地帮父皇解毒……父皇,你看,要不要让她来试试?”
这样一说,皇上就心动了,的确,蔚家人现在都在自己手中,蔚明珠如果顾忌家人的安全,绝对不敢乱来。这一点上比其他御医好多了,再说,她不是有个神医的师父吗?就算她不行,通过她把她师父找来,自己也有救……
想到这,皇上不再迟疑,点头说:“行,你把她带来吧!只要她能帮朕解毒,朕就赦免蔚家无罪!”
宗政墨点点头:“父皇,那太子和太后那边你就暂时保密,免得又生事端!”
“这个朕知道怎么做!”皇上颌首,挥了挥手,叫来许公公悄悄把宗政墨带出了宫。
***
宗政墨踏着黎明的光回到了府上,小睡了一下准备参加宗政飏的婚礼,他还没起床,就听到魏星在外面叫道:“爷,快起来,你师父来了!”
宗政墨一听就皱起了眉,鬼姑这时候来做什么?他想让蔚明珠给皇上看病的计划还没落实,不想节外生枝。
“吟寒,怎么还没起床!”没等他想清楚,鬼姑在外面不悦地喝道。
“师父,你先去喝杯茶,我马上就来!”宗政墨一骨碌爬起来,边穿衣服边寻思着鬼姑的来意。
等梳洗好出来,鬼姑已经等的不耐烦了,看到没好脸色地问:“听说蔚明珠被你救了,人呢?在哪?”
宗政墨愣了一下,蔚明珠的事只有他手下的人知道,鬼姑怎么知道的?难道鬼姑也在自己身边安了人?这让他非常不悦!
“师父找她做什么?她没在我手上,我也正在找她呢!”宗政墨在没弄清鬼姑的用意之前,决定隐瞒这事。
鬼姑看着他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说:“怎么……吟寒现在长大了?连师父都信不过了?”
宗政墨淡淡地说:“师父,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蔚明珠的确不在我手上,不知道师父是听谁说的,也许什么地方弄错了?”
鬼姑盯着他,看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就有些沉不住气,冷冷地说:“吟寒……你觉得暮兰对你重要,还是蔚明珠对你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