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鹏举受伤的事,由傅家庄传到了林家,林任氏和林老秀才担心说话,不小心说漏了嘴。林婵娟才知道父母做主,要把她嫁给傅家的五少傅斌亭。她心中已有相许之人,自然不肯答应这桩婚事。但这件事上,不光林任氏一力坚持。连事先对这桩婚事不大满意的林老秀才,在这个时候也站在了林任氏一边,共同打压起了不肯顺服的林婵娟。林婵娟面上柔弱,内里却是个像极了林老秀才的倔强性子。别的事也就罢了,唯独在这件事上,她要忤逆双亲。因着寄居在别个府上,林任氏不好大张旗鼓地治她,便只是把人拘在屋子里不给饭吃。三个子女里,婵娟最小,没想到这个时候最是硬气。林任氏不让她吃饭,紫鹃偷偷送馒头包子给她,她全原封不动地奉回。
紫鹃心疼小妹,在二位高堂那里也没有她开口的份。她这会又担心长兄林鹏举,带着伤情上路,不晓得情况如何。便和母亲说道,如今州府局势平静,城郊的寺庙庵堂的香火,重新兴旺起来。后衙的主家赵夫人要出城,去吃几天斋饭为州府百姓祈福。不如让她和婵娟前去侍奉,一来略表对赵府的收留的谢意,二来姊妹也可换个环境散散心。听说夫人此次还邀约了州府城里城外,好些有头有脸的人家同往。想来于安全一事上,并不用担心云云。
这事林任氏也是知道的,其实紫鹃只晓得其一。不晓得其二。赵大人家的赵小舍人老大不小,尚未婚配。听府里婆子闲话,赵夫人近些年来,每年都要办上好几场这样年轻女儿云集的聚会。除去官面上的交际应酬。帮着州府赵大人疏通人脉、活跃氛围。便是自家挑选儿媳之余,也与人做顺水人情。各府的夫人小姐都聚在一起说笑玩乐,有给自家儿郎们相看好女的,也有想推销出自家女儿,接上一门好亲事的人家。所以和赵夫人的聚会相当的,同一时间,左近必定还有一个各家公子文生的诗会。这次赵夫人把聚会的地点放在庵堂,那么那群少爷公子的茶话会,多半就在临近的寺庙禅房。
说实话,林任氏对于姐姐小任氏牵的这门亲事。也不是十分满意。只是前番错过了三少。傅家二夫人的次子傅二少的婚姻。又不是她们能插得上手的。三房四少傅宇亭,那是绝对不行。如此年岁相当的便没挑没捡,只剩下一个庶出的五少傅斌亭。听了紫鹃的提议。林任氏不由地动了心。婵娟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能给她更好的,就不会给她次一等的。再说紫鹃,长久留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终归还是要嫁出去才好。
于是林任氏便打点些针线,又拎了些点心,求到赵夫人那里,请她带上自家两个女孩儿去伺候。赵夫人因见赵大人和儿子赵小舍人都对这家人客气,便也不在林任氏面前摆官太太的谱。亲亲热热地叫紫鹃婵娟到时一定过来,也不要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话。年轻小姑娘哪有不爱出门玩的。只当是和伯母一道出门踏青便好。林任氏没想到受到这番礼遇,一时间受宠若惊,又说了好些感激的话回去。隔日紫鹃便和婵娟手挽手,跟着赵夫人去了城郊。
傅家遭了兵祸,又损失了许多浮财,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于当初言传,说傅家和前太子后来的伪帝安平帝有瓜葛之事。其后复兴帝的朝廷,并未明文对傅家追究,可见此乃以讹传讹。只是傅家在城里的大宅被付之一炬,一时半会盖不起来,一家人都得窝在城郊,这情形着实惨了一些。
赵夫人给女眷们的请柬,傅家也得了几份。按说傅家作坊刚发生了那场血光之灾没多久,男男女女都不宜出门玩乐。可四姑女乃女乃从老夫人院子里,看过林鹏举回来,就见女儿神情有些恍惚。之后宗少、大少,带着个陌生男子,天未大亮时,到她们院子里取三少夫人留下的那个大香炉。黄思婷的丫头事后回说道,其中那个陌生男子。便是头一日送春妮来的那个,小姐还曾和他说过话。四姑女乃女乃闻言若有所思。之后春妮无端失踪,因为人是在四姑女乃女乃的院子里丢的,她们娘俩以及同住一处的三夫人小任氏,在人前都闹了个不快活。正好赵夫人的请人吃斋的请柬到了,便如及时雨一般救了这几人。
四姑女乃女乃借口黄思婷受了惊吓,想去庵堂里住些时日,等家里事情了了再回来。小任氏更直接,说七少是年幼夭折的,担心还在吃女乃的八少被小鬼冲撞。二爷这几日心里都不好受,四妹说的那个理由也还罢了,外甥女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女娃,确是受不了那些血腥残忍。可小任氏说的这话,他就不爱听了。
七少傅浩亭在别人眼中,兴许是个被阮姨娘的溺爱,毁了的孩子。一个像他的姨娘生母一般,上不得台面的小庶子。可在二爷眼里,几个孩子,唯有这一个最让他心疼。别说大少二少那两个少年时,便老气横秋的嫡子。便是同为庶子出身的五少傅斌亭,这孩子也从没像小七那样,见着二爷面便会主动扑上来叫爹。逗弄一下,还会满地打滚撒泼。这些无赖事情搁在别个身上,做出来大约都要叫人生厌。可小七生的好,像阮姨娘多过二爷。即便是撒泼耍赖,也叫人恨不起来。家里上上下下,多少人都喜欢这小子。连严厉的老祖母任老夫人,见到七少怯生生的小模样,也从来没对他疾言厉色过。
小任氏从老夫人那边算起来,是七少的堂姑母,从三爷那边算起来,是浩亭的三叔母。怎么能就这样恶毒,说一个可怜可爱的小孩子。想到七少身死,连尸身都凑不齐。二爷一时老泪纵横,再无暇应对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只交代二夫人道,谁爱去哪去哪,这个家便这样吧。二夫人没有二爷这样深的感触。但对小七和几位姨娘多少还是比外人多些感情,因此也不喜欢小任氏这样说话。面上还是客气请她们放心去庵堂住着,心里却巴望着她们此去,千万多住些时日再回来。这样的亲戚,见面就要糟心。
四姑女乃女乃和小任氏不管这许多,各自带上儿女人马出了门。大少亲自领着人把两位尊长送到地方,才回庄子上。大少夫人苏氏和二少夫人慕容氏,何尝不想从此刻傅家的沉重氛围里月兑身。只是这二人,大少管了家业,相应的大少夫人苏氏。便要打点庄子上的各处事宜。二少夫人是小儿媳。每日就跟在婆婆孟氏后面。伺候照料婆婆的婆婆任老夫人。任老夫人中风瘫在榻上,头脑先时糊涂。后来经过调养,渐渐清明起来。人却比当初行动利索时。更加难对付。林鹏举受伤来庄子的那日,他自己觉得给傅家添了好些麻烦,其实慕容氏和孟氏都感激死他了。
那日作坊出事,下人到孟氏这里回话,慌慌张张,让任老夫人听了一耳朵。老太太不问青红皂白,把傅家的祸事归咎到三少和三少夫人身上,破口大骂这两人。骂着骂着,还把三杀的生母,已故的薛氏牵涉进来。骂得有多难听。不好细表。当着屋里屋外上下人等的面,这骂人的是尊长,被骂的既有同辈人,也有已故的长辈。二夫人婆媳听得耳中,两人都倍感尴尬。孟夫人心疼儿媳妇慕容氏,打发她到外间照看茶水,自己轻声开口劝婆婆道:“母亲,三少和他媳妇在此之前便离开了。这事是桩意外,和他们无关,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
孟氏不这样说话也就罢了,她虽绕开了“薛瑶琴”那三个禁忌的字眼没提,只为两个小辈申辩。任老夫人还是勃然大怒,老太太闻言,眼神恶毒地看向二儿媳妇,骂道:“我就知道,你们为了家业,都巴不得我早死。说吧,他们又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不是清高的将门女吗,竟然也和山贼是一伙了孟氏活了几十岁,自己都是做了婆婆的人,没想到还会被一起生活大半辈子的婆母这样说。顿时心里多年的委屈翻涌上来,别人都觉得任老夫人偏心亲生儿子,把家业里外都交给了二房。孟氏嫁过来,便是个现成的当家女乃女乃。
可有谁问过孟氏自己的想法,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当初把她嫁给傅家二少,可不是奔着掌家夫人的名头来的。父母兄长自幼娇养她,长大给她寻了个商贾人家的次子,只是想让她今生,无忧无虑过舒坦日子罢了。如今这结果,别个都以为她是占了便宜的那个,却不知道这并非是她所求。她勉力维持局面,为傅家鞠躬尽瘁。可她这样尽心尽力,又有什么好结果。孟家失势,傅二原形毕露。流连花丛,弄出一个又一个庶子。外面还有好些不问情由,自封得来的道德楷模。为受了屈待的大爷一家鸣不平,少不得用刻薄言辞攻击孟氏,说她有手段,为儿子霸住了家业。孟氏气得,连个吐露委屈的地儿都没有。
任老夫人偏心是事实,大爷没有儿子也是事实。日后傅家的一切,必定要交到她的长子傅佳亭手上。为了儿子,孟氏全都忍了。
如今,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把这些是非强加在孟氏身上的任老夫人,竟然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孟氏的心碎了一地。任老夫人见孟氏气得哭了,却像发现了一个有力的攻伐对方的武器。抓住傅家的家产,翻来覆去地说个不停。孟氏无力反驳,也不好和个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老人家真个计较。只好全都听着,在一旁默默落泪。慕容氏不放心婆婆,进屋来就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婆婆不能指责老夫人,她这做孙媳妇的就更没立场说话。慕容氏便贴着孟氏站住,扶着婆婆让她不要倒下。
临近的大爷夫妻也听闻了这边的动静。大夫人周氏不喜欢任老夫人,她身子不好,自顾且不暇。现下大家年岁都大了,虽在一个院子里,互相不打照面,也还能安稳住下去。这会听到听到婆婆对着亲儿媳妇撒泼,周氏心软,早年对这对婆媳的不满,全变成了可怜同情。一个老来癫狂,一个却要委屈求全。大夫人叫大爷扶了她起身,过来劝慰。虽知她的那些话,对老太太说了也是白说。但二夫人孟氏是个好人,她不好坐看良善人被这样对待。
便在这时,外间闯进来个小厮,风风火火道,林家少爷上门了。人受了伤,是抬着进门的。林鹏举已经姓林不姓任,但任家沾亲带故只出了这一个举人老爷。老夫人向来以这个侄孙为荣,当下收敛了态度。闹剧及时收场,二夫人和慕容氏才得以从老夫人屋里出来。孟氏一出门见到周氏,妯娌俩各有各的苦楚。周氏向慕容氏做了个放心的表情,便把人拉到自己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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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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