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姨娘得知罪魁祸首春妮,在大少协助下走月兑,便把小七惨死的罪责归咎到了大少头上。每日口中絮絮叨叨,念着不得好死之类的诅咒。伺候的人开始不明所以,后来弄清楚,阮姨娘诅咒的对象是大少,个个心惊胆战,退避三舍。唯恐阮姨娘祸从口出,连累自己受了池鱼之殃。本就寥落的院子,因着这个缘故,阮姨娘身处其中,感觉便像是在一座大墓里一般。阮姨娘自己,就是墓中的活死人。
只有五少傅斌亭不改初衷,依旧愿意亲近姨娘。傅五少的吴姨娘也在事故中身死,可傅斌亭没法像姨娘一样,把所有问题都推到大少头上。他们到底是多年的兄弟,一向兄友弟恭,相处融洽。虽然这层亲密关系里不乏五少可以讨好的成分,但丢开嫡庶之分,大少傅佳亭也是一个难得的好兄长。五少没处去憎恨,只能加倍去爱人。以对阮姨娘的感情,填补心中的空洞。凭着小五的体贴入微,原本就是个石头人,也该把心肠捂化了。可是阮姨娘叫恨意遮蔽了双眼,再看不见别个对她的好。有时傅斌亭不禁会想,阮姨娘是真的已经疯了吧。
傅大少在火器上吃了一回亏,但得了商诰拿来的配方单子,又受到了某种鼓励。没有一蹶不振下去,很快便重整旗鼓,二次置办起了火器作坊。只是这次再不敢像上次那样疏忽,傅五少也被他约到一处,好生畅谈了一会。次日傅斌亭便重回作坊。做他的管事。早出晚归,白天陪在阮姨娘的时间变少了。傅斌亭便傍晚时分过来和姨娘说话,一直说到火烛通明。一众仆妇因为姨娘疯疯癫癫,都怕惹祸上身。巴不得五少替了她们的全职。因此一见傅斌亭过来,便全都闪身出去,反而给了这二人独处的时间。
这日傅斌亭还是没有指望姨娘和他搭话,自说自话地讲着白日里自己的工作。说二爷终于在囤积的粮食上赚了银子,一个远方来的神秘的客人,用大额的银票买下了所有出售的粮食。说到这里,傅斌亭还笑了笑。二爷之前为着春粮要上市,担心陈粮难以出手。焦急的厉害,还掉了许多头发。结果听说被老太爷叫去训斥了一通,说他也是老大年岁了。做了半辈子生意。怎地到头来反而如此沉不住气。可见姜还是老的辣。老太爷说过这话没多久,那个大主顾便自己送上了门。
他说这些话时,阮姨娘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一会翻出个七少傅浩亭的小衣裳缝缝补补。一会抱着个枕头唱童谣。傅斌亭见过这场景许多次,还是说着说着,声音里带了哽咽。见阮姨娘对他说的粮食交易不感兴趣,傅斌亭便又换了个话题。说如今新建的作坊规模比以前更大,只是一时尚且招不到人手。大少舍了本钱,要花高价从外面聘人进来,又担心这些人的来历有问题。阮姨娘突然一把扣住了傅斌亭的手腕,后者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以为姨娘的病又犯了。谁知阮姨娘张口对他说了句期待已久的话,姨娘道:“我跟你走。咱们离开这里吧
若不是阮姨娘还抓着他的手臂,傅斌亭高兴地几乎要像儿时一样,在地上一蹦三尺高,还要翻上几个筋斗,才足以表达他心中的喜悦和兴奋。这是他近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没有之一。可是阮姨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盯着傅斌亭的双眼,像是梦呓一般,说道:“你要先帮我的浩亭报仇,报完了仇,咱们立刻就走傅斌亭闻言一呆,这个仇让他如何报去。难不成真的像姨娘每日念的那样,把大少杀了、碎尸万段。
傅斌亭的笑容停滞下来,也和阮姨娘一般愣怔着出了神。姨娘说完这句话,又是一副神叨叨的模样。把箱笼里七少的衣裳都拣出来,瘫在床上,一一叠好,又全部收了回去。留下件葱绿的短袄,对着空无一人的虚空笑道:“天暖和了,你明日就穿这件好不好。比大衣裳短一些,方便你出去撒欢。就知道淘气,也不念书傅斌亭看着阮姨娘,突然分不清她对自己说的那话,是真是假。或者连说话这事,也只是自己的幻听,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结果。傅斌亭没了继续说日常的心情,便默默无语陪着阮姨娘枯坐到上灯。
可能言者无心,但听者有意。虽不能确定那日的情形是真是假,可傅斌亭却从那时起心里生出了某些想法。以至于他和大少独处说事时,也时而想起阮姨娘的话,琢磨着现下便是下手的好时机。另一方面,亲情的关爱,也是实打实温暖着五少的内心。嫡母对他,比以前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两位嫂嫂都怜惜这个二房里唯一的小叔子,衣帽鞋袜甚至不要针线丫头们动手,都亲自为他打定妥当。二少后来了解了内情,虽然面上没有说什么,于细微处却格外关照这个小兄弟。大少更不用说,待他不说,一如既往的亲近。
基于以上,傅斌亭不愿意对大少动手。可是阮姨娘和这些人又不同,姨娘比他们任何一个,都更需要自己。傅斌亭心里的天平倾斜来倾斜去,摇摆不定。大少对他道:“小五,你嫂子帮我想了个主意。她说可以从外采买些半大丫头回来,买断了身契,把人一辈子留在咱们家里,就不担心秘密泄露。可我还是担心,丫头大了要配人。嫁娶之间,谁知道又会混杂些什么人进来。你说呢
傅斌亭正垂着眼帘,看着大少露出来一截的脖子发呆。他腰间有一把巴掌大的小刀,是去年跟在二爷身边跑腿,从个四处云游的吐蕃喇嘛那里得来的。牛骨为柄,白银为鞘,刀刃很是锋利。刀柄和刀鞘上。装饰着珊瑚、玛瑙等佛家七宝,刀身上还有一行粗犷的梵文。据说只是佩戴此刀,便可以驱邪避凶遇难成祥。若用此刀见血杀生,更可以直接超度刀下亡灵。使死去的灵魂不会滞留人间。化为怨灵。而是早登极乐,最差也是立时转世轮回。除了这些,傅斌亭还听喇嘛用川味的汉话说了许多。但都已经印象模糊,反正那会也只是当做天方怪谈的故事听的。大喇嘛路上缺了盘缠,便千方百计想把随身带着的这些小东小西卖出个好价钱。本来他的目标客户是傅二爷,但二爷因为五爷的缘故,反而不十分信这些神怪之事。
末了傅五少听得入了神,花大价钱买了这把刀。当然这个“大价钱”是对五少而言,喇嘛拿到银子的时候,可是一脸贱卖了的表情。事后傅斌亭为着这桩事物。落了父兄许多嘲笑。照二爷的说法。给出去的银子。随便在市面上搜罗一下,都能买一堆大刀小刀回来了。五少问二爷既然这是桩赔本的买卖,为什么不出言阻止他。二爷看着儿子懊恼的神情。呵呵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少年人多吃点亏是福气。我看那个大和尚为你费了许多口舌,他又的确是短缺银两,你就当是舍与他的,借个善缘吧回来说给吴姨娘知道,虽然他花光了身上的银子,姨娘也没为这事骂他。说法大致和二爷差不多,还给他做了个装刀的锦囊带在腰间。姨娘的意思,不管怎么说,这是件从佛爷手里出来的东西。想来大小是件灵物。放在身上只有好处没坏处。
后来傅斌亭见多了南来北往的客商,才晓得吐蕃人人人身上都有类似的刀具。功用和汉人用的筷子一般,他收的这样东西委实不算什么稀奇玩意。刀上刻了梵文虽比较少见,可这不是番邦和尚的吃饭家伙嘛,许是僧人们的随身物件都如此也说不定。傅斌亭把番刀带在身边,一是为了借大喇嘛的佛法威力,当个吉祥物件带着。二来也是对自己的一个警醒,提醒自己日后和人做买卖时,三思而后行。
到作坊里发生事故,傅斌亭只受了些皮外伤,性命无忧。才对那柄刀的神奇之处,重新看重起来。他原想把这把小刀系在阮姨娘身上,为她安魂祈福。又怕自己不在近前时,姨娘失手用这小刀伤了自己,才没有如此处分。现在这刀还在他身上。傅斌亭心说,只要自己在大少转身或者低头时,悄悄动手。神不知鬼不觉,这事就算办成了。大少在那个事情里也不算全然无辜,他死了,自己和阮姨娘便可以远走高飞,从此自由。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紧接着又想起自小大少对自己的好来。傅佳亭在家爱端着个大哥架势,对几个弟弟管东管西。二少有时还跟他亲大哥闹变扭,小五却是规规矩矩听兄长的吩咐。因此大少心里,也格外欢喜这个小弟。
出门在外,但凡谁敢说五少是庶子,不带他一起玩,大少便要用拳头揍人。好些时候,大少和人打架,都是为了傅斌亭打的。大少实在是个称职的好兄长,即便对于三少傅景亭,大少不喜欢他面上的阴沉,还是在外人面前极为维护自家兄弟。大少也是好儿子好孙儿,对吴姨娘也从没有过不敬重的言行。傅斌亭模糊了双眼,被傅佳亭拍了拍,才忽然警醒。大少看着小武神思不属,担心道:“小五,你还好吧。我看你这几天都没什么精神。反正工坊那边暂时也用不到你,要不你先回屋休息两天。外面时局比之前安稳许多,你跟着他们采买的,进城玩一玩也不错
傅斌亭谢过大少的好意,回来院子没有倒头睡下,而是又跑到阮姨娘的屋子,看着姨娘发呆。
ps:
元宵节,看花灯,猜谜语。
先来一个:
一点一横长,口子在当央,子字来拉架,耳朵伸多长。
应该是个字谜,昨晚半夜突然梦到这个谜语,然后就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