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少爷有一帮爱舞刀弄剑的朋友,如何不晓得受伤后把小刀拔出来,会导致大量失血。最稳妥的处置办法,就是任由凶器留在身上,留给专业人士处理。问题是藏刀奇特,大少用手一模,就晓得这是哪个的刀,但事实上是阮姨娘刺伤了他。大少怕别个因此误会到五少身上,算是哥哥最后再护着一把兄弟。忍着痛,他自己把刀拔了出来,却是有力气拔刀,没力气把这刀子远远抛开。便只是在黑暗里模索着,藏在了自己躺的地方。
大少存着一丝侥幸,世事却不是尽如人意。凶器还是被父亲和兄弟发现,暴露出此事和五少傅斌亭之间的关联。二少没有立刻进屋,而是起身往傅斌亭和姨娘们住的院子跑。他晓得这时小五可能已经不在原地,可还是忍不住要去看上一眼。二爷没有叫住儿子,他也感觉事情出的蹊跷。小五和大少之间虽一二是庶子一个是嫡长兄,关系处的却是极好。不像别个人家,孩子被个没见识的娘拘着,本事没学到,长大后只晓得揪着身份不同怨天尤人。吴姨娘和五少都不错,至少不曾给二爷惹出过麻烦。比起七少和阮姨娘,让人省心许多。想到这里,二爷心情黯淡。
吴姨娘没了,小七也没了。吴姨娘是他年轻时接进门的第二位姨娘,之前的王姨娘是近水楼台的贴身丫头爬床。说实话他不是很喜欢,只是为了和孟氏夫人置气。才故意把这个丫头收了。做个姨娘。次一个进门的吴姨娘,才是他真心喜欢过的姨娘。吴姨娘也争气,进门不是很久,就生下了五少。当时孟家虽然已经在朝中立足不稳。可官员的起起落落,谁又说得清。所以傅老太爷和老夫人对儿子爆出本性,重回放纵的私生活,并不在明面上支持。但吴姨娘的一举得男,又让他们看到了某种希望。老人家给儿子找女人,不就是想子孙繁盛。孟氏骄矜,不肯多生,自有人愿意生下他的种。
如今想来,这个想法有些偏激,而且是误会二夫人了。孟氏进门后几年。除却怀着大少二少的时间。其余先是跟着婆婆学习持家。之后便是她独力照管整个傅家大宅。那时府里的人虽还不像现在这么多,却也有一堆事等她拿主意。一年到头的重复做下来,二夫人做这些事的辛苦程度。其实并不亚于在外奔波的男子。有时夫人疲乏懈怠应付二爷,也是情有可原。可那会的傅惠义可没有现在这么通情达理,那会他年轻气盛。傅家的产业在他手上蒸蒸日上,人多少有些心浮气躁。傅惠义单方面认为,孟氏是因着自己出生将门,所以不屑和商贾家的少爷缠绵白头。那时大少和二少一个七岁一个六岁,夫妻双方的感情因着缺乏维护,变得淡薄。新婚时你侬我侬的气氛,早被时间碾压的比一张纸还薄。没有恩情,便只剩下怨忿。加之二爷娶亲前。便是个风流爱玩的性子。每日在外跑也方便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条件一应具备。不久这人便故态复萌,娶了一个小妾又一个小妾。那种情形,也是事先可以预想到的。
因为吴姨娘生了儿子,又让二位高堂从此缄默,二爷玩的更开心了。甚至不分香的臭的,把青楼楚馆长大的女子也往家里弄。弄回来的周姨娘,美则美矣。人品不说和小意温柔的吴氏比,便是连自家爬床上位的王姨娘零头,都比不上。二爷迷恋她的年轻美貌,和床笫之间放得开的性格。以色事他人,色衰而爱驰。不久二爷便对周姨娘厌了,但这事错也不在周氏身上。一个自幼被教出来伺候男人的女人,一个被人送来赠去只当个物件看待的人,怎么能对她要求更高。
所以很快二爷之后又去茫茫人海寻觅真爱,这会是按照红颜知己的标准去找,找到的便是阮姨娘。温柔甜美,非常年轻。有点女人家的小心眼,偶尔撒痴耍泼的火候也掌握地恰倒好处,不会叫男人们生厌。阮姨娘也是个好运道的女人,在吴姨娘之后又生了个儿子,便是模样乖巧可爱的七少。二爷对这对母子疼到骨子里,一来是老来得子,七少又是个可人疼的。二来会哭的孩子有女乃吃,七少这小孩儿别的本事没有,比几个哥哥都更会撒娇。
比对孟氏生养的大少二少那两个省心儿子,二爷对上这个小儿子时,便多了许多人情味。甚至愿意放任阮氏溺爱这个孩子,这也是他的一点私心。七少哥哥多,长大后必然继承不到家业。索性让他做个让哥哥养的无忧无虑大闲人,快乐幸福过一辈子。对待幼子这个问题上,二爷和母亲任老夫人的想法,差不多是一个路数。甚至为了不让七少像他五叔一样多愁善感,连读书这件事在他眼里也变得可有可无。阮姨娘是个聪明女人,大约也是想明白了这一层。
这点和同为庶子的五少又有不同,五少的生母吴姨娘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不显山不露水,内心却对儿子抱持着些期许。庶子读书出仕是一条出路,自立门户做买卖发家也是一条出路。五少因着天资缘故选择了后者,并且也脚踏实地地去实践。小五虽是个小少爷出身,在二爷身边跑腿,却没有因这条拘泥过自己。有时二爷看着儿子混在一众小厮随从里,分不出彼此,心里也心疼过。但这就是他的命,二爷也是无可奈何。
身为妾室的儿子,不能通过读书进学,又不愿意像小七一样被彻底养废。便只能选择这条辛苦道路,二爷是他的亲生父亲,在这事也不能以身相代。能做的只能把更多差事压倒这个儿子身上,狠狠地历练他。好让他早日成熟。一分付出一分收获,五少的努力得到了二爷的肯定。傅惠义以往就曾有过“若这个儿子不是庶子,自己大可以越过其他儿子,把家族营生交给他”的想法。这个想法没有成行。宗法礼教不是二爷一人能够对抗的。况且老大接手生意后,虽一路磕磕绊绊,但也走了下来,目前看来还还过得去。掐指算来,自己也还有几年的性命,有足够时间,手把手教导好这个儿子。
至于后来者封姨娘,彼时二爷心态平稳,在外偶尔会和人逢场作戏,却是不怎么把人往家里弄了。纳进封姨娘。纯粹是可怜这个官家女子。不忍见她一个女儿家。受了父辈的牵连要沦落到下九流的地方。总体说来,封姨娘活到这么大,也没受过什么像样的波折。还是个有棱角的小女子。二爷因为这点难得,格外宽容她。封姨娘也当真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值得人怜惜。可惜适逢傅家接连变故,二爷老来丧子,死了两位姨娘。这个虽得以幸免于难,却是被折了双腿。年纪轻轻,便心灰意冷地要去庵堂里常伴青灯古佛去了。二爷心中不无惋惜,但也没有多做阻止。还是那两句话,求仁得仁,各安天命。
现下在大少遇刺当场发现了小五的东西。二爷心里五味瓶翻到。不一时二少回来,不光带来了五少离开傅家庄的消息,还有在阮姨娘身边守夜的那个丫头。却是这丫头见二少过来问五少的事,一时心虚,把阮姨娘失踪的事说了出来。二少凭着自觉,认为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便把小丫头弄过来,让她自己和二爷再说一遍。父子俩在院外僻静处,严加审问了这个丫头。二爷听说神志不清的阮姨娘和小五一起失了踪,心里隐约不安。但同时父子之间,又有种微妙的联系。让他认为也许不是斌亭对他的长兄动了手,而是阮姨娘夺了五少的刀子,之后才失手伤人。小五把阮姨娘视作吴姨娘的替身,见状大约担心姨娘受责罚,便带着趁着夜色逃走了。
二爷的猜测和真实情形差不了许多,大少之后一直昏迷,关于傅斌亭和阮姨娘的隐晦事便也无人得知。但两个大活人从傅家庄上消失的事,真是想瞒也瞒不住。不久孟夫人便晓得大儿子如今的情况,和她的庶子月兑不了干系。二夫人与二爷安生了一辈子,老夫老妻时候却为了儿女事闹起别扭。孟夫人的意思是通过官府下海捕公文,多少要让小五吃些苦头。二爷心里不管哪个都是他的儿子,况且家丑不可外扬,闹到官府里谁都不好看,因此不肯松口。二夫人委屈了自己一辈子,终于爆发了,和二爷打起了冷战。反正家务事已经有两个儿媳妇接手,孟夫人有大把闲暇时间,便往屋里一躺,陪着隔壁的儿子一起“病了”。
二爷开始对孟氏母子还心存愧疚,见二夫人这般不依不饶,就不乐意了。心说孟氏也太不知道好歹,年岁老大,怎么越老越不晓事。二爷年轻时便不是个好脾气的,于是也和孟氏顶起牛来。几个姨娘死的死走的走,二爷没有去处,干脆叫上元宝。主仆进城去了,二爷情场混了这么些年,好歹有些红粉知己。也不拘哪个,随便挑了一个上门。却不想物是人非,那家暗娼门子如今早有了富贵主户。二爷也不在意,有找下一家。因着傅家近来的不顺利,傅惠义和腰间的荷包都不免落魄了些。结果这家更甚前者,老婆子和她的女儿丝毫不讲旧日情分,口出恶言,竟然敢把二爷往门外推。
当着小随从的面,二爷总还要些脸面,不好和那家子女流站在当街对骂。愤愤然,一挥衣袖,主仆俩去了城中最大的青楼楚馆。傅庚也跟着二爷和大少,来这里做过应酬,并不怯场。主仆做足了架子,进来便先熟门熟路叫了几个姑娘到厢房。傅庚自己就在门外守着,自有相熟的龟公过来招呼他。往年傅庚刚来时年岁小,只与他些点心水酒吃。现在这小子一个年里不见,就窜出个大高个。楼里姐姐们见他干干净净一个少年,便也愿意过来和他搭话,笑嘻嘻问傅庚道:“听说你的小名叫元宝,怎么样,想不想要姐姐们也包个元宝给你
傅庚因为来过几回,也听说过这里的典故。楼里的姑娘若是有幸遇见个在室男,睡过是要包个红包给那人的。傅庚听明白了她们的意思,顿时红了脸。傅老太爷存身较正,下面虽有个二爷浪荡,五爷三不着两,但总的来说,家风还行。至少目前为止,没有传出过男女相关的丑闻。傅庚是傅家的家生奴才,年幼时不论,长大些便和五少混在了一起。五少上进努力,傅庚见他一个少爷尚且如此。自己也不敢懈怠自身,从没往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想过。如今陡然听到这样的惊悚之语,少年人脸皮子薄,羞得直缩到了墙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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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比较深的是,《触龙说赵太后》里的一句话。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左师对曰:“甚于妇人虽然都爱,但二者爱的方式极大不同。母亲把孩子护在羽翼下,父亲把责任放在孩子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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