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亭还记得,那日他拿了宗沐霖写的推荐文书,以薛亭景的名义,在七皇孙手下谋职做事。改换门庭说来轻巧,可身为傅景亭之前得到的各种名誉,也就和如今的他不相干了。众人眼中,傅景亭便只是个读了许多年金石文章,却在科场一无斩获的不得志书生。那些人看在宗少的面子,把人接收下来,也不给他做什么像样的事。真个把傅三少当做小厮书童一般对待,若不是有墨宣跟着,连端茶送水跑腿的事也全让傅景亭做了。
若这些人果真有些学识,罢了。傅景亭愿意在有真本事的人面前做低伏小,人服口服,也没那么多怨尤。可这些人写出来的官样文章,傅景亭看过,鼻子都要笑歪了。事实是这些人不过仗着早来些时日,便趾高气扬地支使他做这做那。傅景亭却也没有办法反驳。于傅三少而言,这些不学无术之徒溜须拍马之辈。从道义上来说,全是收留他的恩人。即便他们有挟恩求报的嫌疑,傅景亭也不能明面上反驳他们的。日复一日做下来,连傅景亭自己都怀疑起自己当初的选择。
总算天公开眼,就在傅景亭以为自己就要灰心失望的离开之际,他的机缘来了。商诰命令文书中拨出几人,和他同行追捕要犯。同行加上傅景亭,一共去了七人。两个是须发斑白的老者,他二位是真有学识的。先帝时少年人入行,几乎做了大半辈子的刀笔书吏。另有四人都是复兴帝上台前后。新招募来的幕僚。大多有些口才,能说会道。笔下文章,却是差了些底蕴。傅景亭连正式员工都算不上,就是个打杂兼职替补。这是新近被人发掘出来的傅三少的新功用。也是偶然一次,有人见了傅景亭写来遣怀的文章。晓得了他的好文笔。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常私下里叫他代笔作文,然后冠上自己的名字。
傅景亭虽晓得他这是做了代打,但身处地位形势不由人,不受委屈也是不可能。傅三少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以为既然认可了他的文章。那么迟早有一天,这些人包括七皇孙,都会认可他本人。现在他能够和同僚一道追随皇孙出行。似乎便是最好的明证。众人日夜不休赶了几天路,两位前辈便累得病倒,剩下那些人光说不练。正好带了傅景亭来,便把一应文书往来的差事,都交付给了傅三少。
七皇孙商命在宫城城破之日,领了六皇孙商征到自己府上。商征受了大约惊吓,人变得痴痴傻傻。木头人一般很是无趣。商命没耐性哄他,便随意把人搁进了府中一处偏僻角落。隔了一段时间再去看他。见商征依旧没有笑模样,却晓得一见到他,就往丑丫头身后躲。商命不愿和个废人计较,忍住怒气没有发作,还好言问了那个丫头的名姓。那丫头倒是不畏惧他,大大方方说了自己叫白果。商命脸上没有表露出来,眼光却瞥见商征一只手拉着那丫头的衣袖。心中顿时戾气横生,恶狠狠暗骂道:商征是个纯种的兔儿爷,小贱蹄子你就算勾搭上他。也没法爬他的床。
为了防止自己一个冲动斩杀了这对狗男女,商命在京中时也只去了那园子一次。之后的事就更可气了,好端端的,商征同父同母的兄长商诰竟然没死。还带了厉害玩意潜入军中,险些要了他的小命。多亏商命看上了附近勾栏里的旦角,临时起意改主意去瓦肆里听戏,这才躲过一劫。商命把商诰的事呈报复兴帝。今上对此事极为看重。虽然商命的属下们报说,商诰当场受了重创,看起来命不久矣。复兴帝却是以缉拿要犯“闵诰”的为名,先下了海捕文书,通报各州府。后又秘密下了道谕旨给商命,叫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亲自督办,将那人身首异处。商命为了商征,原还打算留商诰一个全尸,现在看来也是不成了。
商命丢了围攻商修齐藩属地的大军,亲自领人追杀商诰。以为追一个将死之人,并不用费许多力气,至多三五天,便手到擒来。结果三五日过去,一路上却只有捕风捉影地,打探到关于商诰的只言片语。京城方面催得又急,商命不禁着急上火。连番夜间睡不着,双目都熬出了血丝。好不容易逮到商诰的行踪,在据马山附近设下伏兵,居然又让他跑了。这次盯梢之人是从京中调来的,属于复兴帝个人的一支奇兵。全是江湖有字号的人马投靠过来,堪称御林军中的御林军。平日神出鬼没守卫在复兴帝周围,被商诚正拿去秘密对付不听话的臣子和宗亲时,其手段身手才在众人口耳相传中惊鸿一现。
连商命也不晓得这支人马到底有多少人,平时出任务听说不过是两人一组。这次一下派出来四个给他,可见复兴帝对此事的态度。开始这四人不负盛名,很快便找到商诰的行迹。四皇孙虽有可以和傅二少一战高下的武功,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更遑论是带着伤同时对付八只手。只能闻声便落荒而逃,玩命鼠窜。到后面真和人动起手来,结果让商命不禁怀疑起复兴帝的眼力。夜探客栈的当晚,就死了两个。剩下两人慎重起来,分了一个回来报信给商命,另一个继续监视。商命得到线报,马不停蹄从临时驻办处赶往目的地。结果如前所述,等他到地头,已是人去屋空。连那个盯梢的人也失了踪迹,最后一处暗记留在一处山岗密林处。
随从的将士请命,愿为皇孙在前探路。商命压下众议,自己下了马,在林中潜行。众人无奈,只得留了一半在外守着,另一半跟在商命后面进了小树林。将行至林子中间,血腥气迎面而来,各人抽出刀小心戒备。商命心中却是感觉不妙,几大步走过去。就见满地肢体肉块,不少血块上有野兽撕咬过的痕迹。四人中的幸存者,认出了同伴的头颅。后面跟上的人,见了林中尸体损坏情景也是惊骇莫名。尤其傅三少,他是一介书生。除了被杨小官人捉去受了些苦楚,平日连杀鸡的场面都没见过几回。当下,一颗眼珠子从树上的鸟窝掉到傅景亭怀里,他再也忍不住,跑到远处呕吐去了。
商命挨个找过来也没找到商诰的头颅,心情愈发烦躁。看见一条通往远处,路上还有残肢断臂。便提着刀往那个方向走,其余人哪敢冒险让皇孙独自前行。都赶紧跟上,这一路又有好些死的不成样子的人。有心明眼亮的,细加查看注意到这些人中不乏武林名宿。这倒是奇怪了,论单打独斗,没有三五个人打一个,也对付不了这样高手。对方下手又是这样狠辣,人死了还不放过尸身,定会激起众人拼命反抗。以此估算,敌方人数至少要是这群人的三倍,怎么着也得有小一百了。这么多人在各地间奔走,怎么可能一点风声没有。便是他们全都安分不生是非,这百八十人随便吃饭住宿也成问题。
这个问题商命也想到了,不过他现在更多想到的是商诰他们刺杀时,携带的秘密武器。虽他不曾亲眼见那平地生雷的恐怖景象,却是专门去看过那些死难者的尸骸。与眼前这种伤亡创面颇为相似。根据商命的估计,商诰在朝廷兵卒和江湖豪杰双重打击下,根本不可能聚集起来这么些人。那么只有往另一个方向猜,其实救走商诰并且杀死这些人马的,只有几个人。几个带着秘密武器的人,从另一个角度说,他们既然能同样掌握和使用这种武器,必然也是商诰一伙里的关键人物。想到这里,商命嘴角露出一个凶残的微笑。下令让人将这片林子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有价值的线索。然后顺藤模瓜,一举捣毁与商诰相关的所有窝点。
傅景亭不敢让秽气冲撞了皇孙,特意走得远了才扶着一棵树大吐特吐。吐完了口中不爽,随口道:“墨宣,茶水说完,才想起来墨宣此次没有随行。傅景亭叹了口气,自己混的不好,累得自家小书童待遇也不比从前。用帕子胡乱抹了嘴,便待提脚返回队伍。忽然听到有马儿低低哀鸣,傅景亭大着胆子,循声找过去。见到那匹马只觉得和董清河的那匹相似,但这也不算什么。颜色相近的马匹,天下多得是。待走到跟前仔细查看,才发现马腿受了伤。又没有及时处理伤口,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傅景亭听说过,牛马这样的大牲口,一旦伤了腿脚便算是废了。最仁慈的做法,便是给它一刀结束性命。让它早些转世入轮回,下辈子不要再当牛做马。
傅三少心中郁郁,睹物思人,心里很不好受。低头看去却见草丛中有一物,在阳光下微微发光。捡起来一看,蓦地心头大震。这一方衙差的腰牌,上面分明写着董清河的大名。傅景亭努力镇定情绪,把东西塞到怀中。再看那马,如今确定是董清河的坐骑,难怪它见到自己哀鸣不止。傅景亭很是痛苦矛盾,他对这马下不去手,可又怕嘶鸣声引来他人。正在两难,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质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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