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只在一瞬间,过后释放的结果却是沉重而缓慢。谁都没法相信七少那样可爱的孩子,就这样简单一声轰鸣后没了。七少当日闯进去的,是存储研磨好的硝石硫磺木炭粉末的地方。傅浩亭那时怀里抱着的那个物件,后来也查清了,便是大少拿给春妮仿制用的雷子。具体爆炸原因不明。乔妈妈和巧云挣扎着走的及时,只是外表有些刮蹭伤,内里五脏肺腑气息不稳当。作坊里面的人更惨,库房里的爆炸震塌了屋舍,又把火星吹入其中。作坊间发生多次爆炸,死伤者众多。
五少自己少了一只眼,连二爷那几位姨娘也不能尽数幸免。吴姨娘死于其中的一次爆炸。周姨娘身受重伤,人抬出来没多久便不治身亡。封姨娘被压断了腿脚,落下个终身的残疾。阮姨娘自己也没想到,关键时刻,平日相交平淡的王姨娘挺身而出,把她挡住了自己身下。几个姨娘里,竟只有她自己全须全尾逃得一条性命。可当她得知儿子没了时,却是一点也没法感激那位总是念佛的慈悲老姨娘。她干嘛要舍命救她,还不如让她也在那时死去。七少浩庭出生后,便没离开过阮姨娘的身边。阮姨娘实在不放心让他一人独自上路,哭昏死过去好几回。醒转过来,便想着法子了断自己。傅斌亭没了亲娘,心情不比阮姨娘好受多少。只是吴姨娘没了,他生命中的另一个女人,阮姨娘还需要他的照料。傅斌亭于是默默承担起照料阮姨娘的责任。
封姨娘进到傅家,除了在孟夫人面前是个恭谨柔弱的态度。对其余几位姨娘,心中实是很不屑的。近距离经历了一场生死劫数,亲眼看见王姨娘那奋不顾身的一扑。突然间心里有了些彻悟,在纸上写下几句偈语:“春华秋实年年有,人生短暂不常青。爱恨嗔痴皆空相,灵台一点是空明孟氏和二爷来看她时,封姨娘便开口求了夫人二爷,求放她去庵子里做姑子。二夫人早年不喜这些莺莺燕燕。如今见封姨娘这般,心里又不落忍。只口头上说,让封姨娘先安心养伤,养好了再说其他。
二爷夫妻再去看阮姨娘,这位比封姨娘还不如。她虽身上安然无恙,可没了儿子,心便也空了,连魂都失了多半。整个人浑浑噩噩,清醒的时候不是寻死便是哭哭啼啼。五少没了吴姨娘,面上看起来倒是还好。神智清明。只是突然缺了只眼睛。有些不大习惯。为了防止阮姨娘闹自杀时。丫头婆子按不住她。五少便拿了张躺椅,和衣坐在西厢房外面。慕容氏跟着二少第一时间来看他,本还想说五弟守在姨娘屋子外面不合适。二少道:“算了,东厢房的那边除了斌亭。人都没了。与其一个人在屋里胡思乱想,不如让他过来这边沾点人气。阮姨娘情况也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用得到他慕容听了便不再多说。回去后找了张狼皮褥子出来,让丫头送给了五少。
孟氏和二爷见小五裹着张褥子,在椅子上打盹。大少看了看,伸手在傅斌亭身上探了一把,小声对二爷夫人道:“狼皮的,不冷,身上挺暖和二爷没说话。点了点头。傅斌亭被大少一触碰却是立即醒了,伸手去揉眼睛,碰触到了那只瞎掉的左眼上,手下突然一顿。
傅斌亭和吴姨娘在这个大家族里,安分得恰倒好处。程度恰好是让正室孟夫人既不会嫌恶他们娘俩。又不至于把这对母子忘到脑后。和丫头出身的王姨娘一般,吴姨娘深知自己在傅家的位置。半奴半主,在仆妇丫头面前是个挺不直腰杆的主子,在老爷夫人面前是个身不由己的奴才。难得的是,五年纪也进退有度。极妥善地处置好了生母和夫人,玩伴与嫡兄之间的关系和区别。孟夫人一直以为,她对这个庶子没有孺慕之情。如今见到傅斌亭缩着身子,裹了半张头脸站在自己面前。方才发觉她不像自己以为的那般,对这个孩子冷情疏离。
孟夫人拉住傅斌亭想对他笑一笑,结果一点笑不出来。他的姨娘去了,这个时候让他对自己说什么呢。陪着自己演一出母慈子孝吗,那样未免太残忍。孟氏轻声道:“小五,你回屋里睡去吧,我和二爷去看阮姨娘。你大哥也在这里,有他和二爷照看着,不用担心许多傅斌亭却摇摇头,头一回拒绝了孟夫人的好意。二爷在旁突然出声,拦住夫人道:“阮姨娘和他们娘俩向来亲近,也让他尽份心意吧有了这话,孟夫人便不再说什么。临走又叫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再给五少和两位姨娘各添个炭盆。
苏氏是头一个知道出事的,却是最晚赶到姨娘和五少这边的院子。这也是没有办法,她要代表大少安抚庄子上失去亲人的各家。死者要发丧,伤者要医治。家中有老少的,还要发些抚恤的银子。其实里里外外出银子都还是小事,关键是这些人家骨肉亲眷或死或残,心中少不得悲伤愤恨。倘若不及时处理妥当,日后人心不平,生出些是非来,那可是不得了的。苏氏为人仔细,过来探看时,还专程熬了羹汤带过来。从主子到奴仆,人人有份。众人受她照顾,没有一个不说她好的。
巧云也跟着大少夫人来了,她和乔妈妈是这桩惨案,最初爆发的见证人。当时第一声爆炸声过后,四下里烟雾弥漫,外面也没有什么人。巧云和乔妈妈着急回去把事情禀告苏氏,并没有在现场多做停留。所以她真正看到那些不成人形的伤亡,是在她跟着苏氏二次返回作坊,组织人手施救时。巧云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法忘记自己看到的惨状。
她那会还不晓得,这次爆炸的威力,可算有史以来,人为的最大一次。不过对于七少的身死,她还是记得清楚。那个粉琢玉器的小孩儿,抱着团东西跑到库房,便再也没有出来。听说尸块被炸得粉碎,连尸首都拼凑不齐。巧云跟着少夫人过来,见到阮姨娘便又忍不住想到那个孩子。她年纪不大,心里藏不住话。又一再地后悔当日没有及时拉住傅浩亭,制止那场灭顶的追逐嬉闹。唯有找一个人倾诉出来,巧云心里才能觉得好受些。可这样机密的事,傅家上下也不知道能和谁说。
少夫人在屋子里面与照看阮氏的仆妇说话,巧云不忍心再看阮姨娘失子之痛,悄悄出了屋。看见裹在狼皮褥子里微微发出鼾声的傅五少,灵机一动,悄声说了自己当日的见闻。说完经过详情,又忏悔起自己的不作为。说着说着,便险些要哭出来。听到苏氏在屋里说要走,巧云即时闭了嘴,跟着大少夫人走了。傅斌亭察觉到身边有人驻留时,便已然醒了。他现在除了阮姨娘,对谁都没耐性。发现对方只是站在一边,没有其他动作。便佯装熟睡,也不主动和对方搭讪。没想到听到了这样一段秘辛。如此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原来祸乱的根源,在傅大少和春妮身上。
傅斌亭心里的歉疚,除了每日放任七少随意出入作坊,又多两桩。屈服大少意志,隐瞒下他想要自己制作火器的计划。对春妮私自拆解地雷的事,置若罔闻。
其余傅家人也各有表示。三夫人小任氏病了一个年节,为了操心侄女的亲事有所好转。这会二房做的营生出了祸事,死了两个姨娘一个庶子。小任氏似乎也晓得,这个时候她再病下去就没意思了。不用人催促,便自己精神振作起来。因为五少是要和林婵娟定亲的,听说傅斌亭伤了一只眼,小任氏少不得要亲自过来,仔细相看一番。傅斌亭懒得应对她,只管守着阮姨娘不让她伤者自己。小任氏见傅五少爱理不理的态度,心中厌恶。又见阮姨娘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把剪刀,要往自己心窝里戳。吓得小任氏捂着胸口,腿脚一软险些坐到了地上。周围婆子丫头都咋咋忽忽,跑来围住阮姨娘。除了带来的丫头,没有一人顾得上理会惊魂未定的小任氏。
小任氏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阮姨娘不但疯了,还是个武疯子。若不是小任氏一时挪不动腿脚,定然立时躲到屋外去。她闭着两眼等了一会,也没听到阮姨娘的惨叫声。皱着眉头睁开眼看过去,却见五少傅斌亭一只手,正死死扣住阮姨娘握着剪子的那只手。傅斌亭这些时日休息的不好,脸上唯一剩下的那只眼底下一片青淤。这时傅斌亭一手扣住阮姨娘,一手拿着七少的最爱的那只小泥猴,厉声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我让你看清楚,你听到我说话没有三夫人一向以为傅家几个成年少爷里,傅斌亭性情最为绵软,不想今日见到他如此声色俱厉的一面。小任氏觉得这场景,自己已经不适合再待下去。阮姨娘疯了,傅斌亭也疯了。
ps:
今天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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