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宪,你受委屈了。”
金碧辉煌的勤政殿内灯火通明,赵昀亲自上前扶起躬身行礼的贾似道,把着贾似道的手臂动情道。
琼林宴终究是没有按照规矩行酒九巡,被搅了兴致的赵昀在申饬了余赐几句之后就直接下令琼林宴结束。
嘉熙二年的这次琼林宴也是大宋朝立国以来第一次半途而废的琼林宴。
赵昀没有真的嘉奖余赐。
整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大殿中的文武群臣还有干士子们心中其实都已经大概估模出来。赵昀自然也清楚。
贾似道在关键时候没有如所有人想的那样继续对余赐穷追猛打,而是选择了退一步并送给余氏父子两人一个厚厚的地毯让他们做台阶,不动声色的就将这件也许会导致朝野震动的大事化解于无形。心机之深沉,手段之巧妙,让所有人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据说依靠贾贵妃才得中进士的纨绔子。
不说余家同皇帝赵昀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种种关系,仅仅是余天锡、余天任兄弟两人,也不是可以随意任人拿捏的。
余天锡历经宁宗、理宗两朝,更是史弥远当初的左膀右臂。以史嵩之为首的史党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余天锡父子就这样被拉下马,更莫说余天锡掌控的还是大宋朝的钱袋子。
而特进左丞相、申国公郑清之,当年同样也是史弥远府中幕僚,同余天锡交情匪浅。同样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即将致仕的余天锡在这个时候马失前蹄,名声不保。
更为重要的是,赵昀也根本不可能真正的对余天锡一家子下太重的手。毕竟,他赵昀能从一个乡下小子成为这大宋朝的九五至尊,余天锡母子两人可以说是居功甚伟。
赵昀是一个极其爱惜羽毛的人,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在史弥远还没有死的十年时间内,赵昀明明知道史弥远把控朝政欺上瞒下,但是依然对史弥远一忍再忍,就是一个明证。
如果贾似道坚持要把这件事情闹下去,最终的结果也许最多只是将余赐本人打落尘埃,但是他却同时得罪了包括赵昀、余天锡在内的所有人。
朱氏才去世,赵昀就对朱氏最小的孙子下手断了他的仕途,会让天下人怎么看赵昀?
如此一来,也就更显得贾似道这一手做的漂亮。
他将面子、里子都给足了余天锡一家人,替赵昀解决了有碍名声的难题。看似他吃了亏,实则所有的好处都被他一个人拿光了。
看看余天锡、余赐那感激的模样就清楚了。
为政之道,进一步难,退一步其实更难。贾似道虽然如今还仅仅是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籍田令,但是满朝重臣此刻却有哪一个人会真正的将他当作一个年轻人看待?
至于过往的那跋扈、恃才傲物等等之说,更是瞬间被击的粉碎。而原本为人诟病的**、赌博等行为,此刻却被所有人自动脑补了,那才是才子应有的风流和放荡不羁之举吧?
当然,这以退为进最终放过余赐,其实不过是贾似道为了自己接下来的悠闲生活的选择的趋利避害之举。
他对余天锡不了解,更不清楚赵昀的过往,同样更不了解赵昀、余天锡以及这大宋朝廷中种种复杂的关系。
不过,他不知道这一切,赵昀同样也不知道贾似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在关键时候选择了这样一种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的办法。
所以,身为皇帝赵昀对贾似道感觉很内疚。赵昀觉得贾似道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知道自己将会为难,才会选择了退让。
“微臣不敢,能为陛下分忧,微臣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受委屈?”贾似道看了一眼还在一边抹着眼圈的贾贵妃躬身应道。
虽然不明白赵昀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是显然赵昀误会了一些什么。不过这样美好的误会,如果不抓住,实在是太对不起他商人的本质了不是?
“陛下,似道为了陛下受如此大的委屈,陛下可要好好补偿似道才是。不然,今后那些人都以为姐弟两人势单力孤好欺负了,呜呜!”
贾贵妃美眸中大滴大滴的泪珠哗哗滚落。这倒不是装的,她今天晚上是真的被吓到了。如果贾似道真的栽了,对她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一个灾难。
没有人会认为余天锡如果占了上风会真的跟贾似道一样放手。
“爱妃,不哭不哭。这不是还有朕嘛。爱妃放心,朕绝对不会让他们再如此欺辱似道就是了。”赵昀看到哭的梨花带雨的贾贵妃,感觉整个心都碎了,连忙放开贾似道小声安慰起来。
“陛下,说话……可要算话。”贾贵妃抽泣着紧紧盯着赵昀。
“算话算话,爱妃你看着就是了。”赵昀一个劲儿的打着包票。
“臣妾代似道谢过陛下!陛下对臣妾真好。”贾贵妃终于展颜一笑,不动声色地的对着贾似道调皮的眨眨眼。
看着一心为自己着想的贾贵妃,贾似道心中不由一暖。
他知道贾贵妃对自己那似慈母般的宠溺是不掺杂任何其他的。但是对这样一段亲情,对这样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贵妃姐姐,他实在是还没做好准备。
见惯了太多的尔虞我诈、钻营算计乃至背叛,让他不知不觉间在心中竖起了一堵高高的围墙,将自己的心圈禁在其中。
贾贵妃带给贾似道的温暖让他已经冰冷了许多年的心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但是正是因为这温暖来但突然,也给他带来了困惑,想要却又害怕的复杂情绪罕见的出现在他的身上,让他有措手不及之感。
也许自己只是不适应,慢慢来吧。
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
不太大的小巷中,一顶小轿吱呀吱呀的晃悠着。
“公子。”贾全抓耳挠腮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嗯?”小轿中传来贾似道带着些许疑惑的声音。
“公子,小的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说。”
“是,公子。贵公子,那余子生如此折辱公子,公子为何要放过那余子生?要是小的,一定要陛下将那余子生革去功名,永不再录。看看今后谁还敢对公子不敬,一首诗而已公子还不是信手拈来那余子生真正是狗眼看人低。”
小轿中一阵沉默。
“公子,小的是不是说错话了?”过了良久,贾全儿小心翼翼地道。
“贾全儿,把那余子生革去功名永不再录,对我有什么好处?”
“额,没有人再对公子不敬啊。”
“……”
又是一阵沉默。
他奉行的是现实主义,些许虚名对他来说,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兴趣。
“贾全儿,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么?”
“啊?回公子话,猪是被屠夫杀死的。”
“……猪,跟你一样,是笨死的。”
“……”
“公子?”
“又怎么了?”
“小的把威武大将军带出来了。”
“威武大将军?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威武大将军啊公子。”贾全献宝似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罐凑到轿窗处,随后似乎想起什么连忙解释道:“公子,这是您最宝贝的威武大将军啊。”
“嘟嘟!”
好像是为了响应贾全的介绍,瓷罐内突然响起两声闷闷而粗重的虫鸣声。
贾似道拉开轿窗,借着外面的昏暗灯光一看,却是一只膀大腰圆泛着紫红色油光发亮的硕大蛐蛐。
这是小强?蛐蛐儿
“你说这小强是我的宝贝?”
“小强?”贾全茫然看看混不在意的贾似道重复了一遍。
公子什么时候给威武大将军改名字了?莫非,公子连他平日里最宝贝的威武大将军也忘记了?
完了完了!
夫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府了。回到府中这威武大将军还没有安排好的话,如果让夫人发现把这威武大将军给顺手灭了的话,日后公子想起来自己最宝贝的威武大将军在自己手上弄没了,那自己就算不死也要月兑一层皮。
“公子…这小强……”
“等等,莫非这小强就是我拿来斗蛐蛐用的那只?”
贾似道这个时候也想起来,自己的前身似乎除了爱**外,还尤爱这斗蛐蛐。甚至为了斗蛐蛐还专门写了本《蟋蟀经》来研究小强的习性、品种等等。
古往今来,怕是也就只有自己的前身对斗蟋蟀这一行研究的最深了,实在是难为他了。不过这名字起的也忒俗气了点。
“对对对!公子,你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是这只您亲自起名的威武大将军啊。”
贾全听到贾似道的话顿时欢喜的差点晕死过去。
“没有!”
盯着那还在青釉瓷罐里转着圈圈的强壮小强,贾似道幽幽的道。
“呃……”
“这小强你一直带在身上?出府的时候我怎么没见到?”
“公子,娘娘已经遣人将夫人从徐府接回来照顾公子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府中了。”贾全顾左而又言他。
“哦?”
贾似道看了一眼贾全儿,随手放下窗帘。
从受伤卧床到能下地走路到如今已经足足半个月之久,除了从贾全的口中知道自己那一直没有露面的老婆姓名家世外,他甚至连自己的老婆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除了知道没有见面的老婆叫徐若曦、是姐姐贾贵妃撮合的、名人徐邦宪孙女,如今知信州(后世江西上饶)也就是信州知府徐谓礼的女儿外,其余所知实在有限。
这个时候贾似道已经明白贾全在担心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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