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的这个思路,乍一看有点匪夷所思,细想确实有她的道理,只是这个道理,更多是“女人的道理”。关卓凡由此想到,女人秉国,和男人毕竟不一样,御姐的路数,自己还要多多揣摩。
直隶总督刘长佑、三口通商大臣崇厚以及华尔等轩军诸将,和关贝勒一一见过礼后,睿王等五位钦差大臣——算上关卓凡,就要登上“富士山号”,迎接日本国的女天皇了。
“富士山号”是美联合舰队唯一的一条日本舰船,将女天皇送到国,便会启程返回日本。
诸人正要移步,睿王抬头,看着“翁贝托国王号”,突然长长叹了口气,听起来是大为遗憾的意思。
关卓凡心一动,晓得睿王极想登上这艘巨舰一睹究竟,只是原先的行程根本没有这个安排——美联合舰队到港,举行完一系列仪式后,相关人士就上岸换车,首途北京,在天津并不停留。所以,作为“领班”的钦差大臣,睿王自己不能开这个口。
有这个心思的,不止睿王一人,伯王、钟王和祥,其实都有此意。
应该满足他们的这个愿望,祥不说,其余三位王爷,经受了“翁贝托国王号”实打实的刺激后,回到北京,必然会成为“师夷长技”的义务宣传员。
关卓凡略略沉吟了一下,说道:“有一件事,要请王爷的示下。日本的天皇陛下弱质女流,年纪也很轻。从来没坐过长途的海船。晕船晕得厉害。我想。总该让人家上岸歇息一两个晚上,才好启程赴京。不知道王爷意下如何?”
睿王一愣,随即明白了关卓凡的意思,眉花眼笑地说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咱们可不能太不近人情了。嗯,今晚就请天皇陛下驻跸三口通商衙门如何?”
说到这儿,睿王压低了声音,说道:“崇地山起居豪奢。刘墨那儿却是清水衙门。住崇地山那儿,不能委屈了女皇帝。”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王爷想的很周到,就这么办吧。”
五位钦差大臣,登上了“富士山”号。
国的钦使,见日本的天皇,该用什么礼仪,是煞费思量的。
当然不能用觐见国皇帝的礼仪,也不能用日本人觐见日本天皇的礼仪;国和日本都是君主制国家,用会见美国等共和制国家的元首的礼仪也不合适。
虽然“典侍”庭田嗣已经传了和樱天皇的“纶音”出来。“上国天使一切免礼”。但人家这是客气,你不能真这么做。不然传回日本国内,一定认为国怠慢轻藐天皇,引起上上下下的愤懑,并以倒幕派口实,那就不是控制、利用天皇的本意了。
最后决定,就以“打千儿”为礼。
对清朝的“打千儿”的描写,后世的影视剧大多是夸张的。正常的“打千儿”,左膝前屈,右腿后弯——请留意:膝盖并不着地;身体略略前倾——并非深深下俯;右手下垂。
也有动作幅度比较大的:右膝、右手都接触到了地面,所谓“一个千儿打到地上”。但这是表示特别的尊敬和巴结,是比较少见的情况。同样的行礼者和受礼者,也不能每次都这么干。
“打千儿”这个礼节,接近欧洲君主制国家的屈膝礼和单膝跪礼,是比较合适的。
舱室太过狭小,觐见的场所安排在甲板上。
甲板上放了一张椅,和樱天皇南面而坐。海风清冽,她包裹在宽大和服里面的娇小身躯,似乎在微微颤抖。
五位王大臣行礼如仪,和樱天皇身体稍稍前倾,螓首微垂,意示回礼。这是非常难得的表示——不论在哪个国家,臣给皇帝行礼,皇帝绝对没有回礼之说。
接着理藩院呈上大清皇帝和皇太后给和樱天皇的礼单。
礼物贵重而种类繁多,理藩院的司官手持礼单,一项项高声唱名:
“大东珠四十颗!”
“翡翠镶宝石如意三把!”
“羊脂玉手镯两对!”
“奇秀琥珀十八块!”
“大珊瑚珠二十四串!”
“白金弥勒一尊!”
“鎏金千手观音一尊!”
“镶金自鸣钟两座!”
“容身大玻璃镜两面!”
“大哆啰呢绒五十匹!”
“哆啰呢绒四十匹!”
“皱绸四十匹!”
“乌羽缎八匹!”
“采细织布五十匹!”
“织金大绒毯八领!”
“檀香木扇一百柄!”
“宣纸十五令,精制湖笔五十支!”
“徽墨五十盒,端砚十方!”
“二十批高丽参三十支!”
“冰片一百二十斤!”
“明前龙井茶五十斤!”
“大红袍茶十两!”
“金银锞各五百枚!”
……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不能尽录。
觐见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听理藩院司官念礼单了。听到后来,关卓凡不可避免地走起了神。但他发现,日本那边,尤其是侍立在一边的庭田嗣,却听得非常认真,而且,愈听,脸上愈现欢容。
离乡去国,寄人篱下,最担心的就是“待遇”问题。现在甫一见面,对方就致送“见面礼”,这种担心,不知不觉,打消了大半。
而礼物之丰厚,亦令和樱天皇及其侍从们惊喜。
要理解日本人的这种“惊喜”,得对当时天皇的实际生活水准有一个了解。
按照、日两国的协议,天皇及其侍从,在国的一切使费,从宫室建筑到佐餐小菜,全部由幕府支付。
可是,幕府能掏出多少银来呢?
在日本,幕府每年支付天皇白银五万两——嗯,似乎不少嘛,前说过,圣母皇太后一年的零花钱不也就是三万两白银吗?可惜,这笔钱,不是给天皇一个人零花的。这笔钱,天皇不但要拿来养活自己全家,而且,整个皇族,以及所有的公卿,都要靠这笔钱过日。
皇族、公卿,都是不事生产的,除了这笔钱,再也没有其他的收入。他们乃至天皇本人,是什么样的一个生活水准,可想而知。
孝明天皇有时候想画画,却买不起宣纸。皇族、公卿为了“补贴家用”,书法好的,能画几笔的,就画纸扇、写字纸,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字画拿不出手的怎么办呢?有招:扎纸花、糊纸盒,多少也能卖点钱。最“出位”的那位是岩仓具视,仗着公卿府上幕吏不能轻入,他居然让人在自己家里设赌,然后从抽头。
唉,说多了都是泪啊。
理藩院司官那副能唱“黑头”的嗓,戛然而止——礼单总算念完了。
庭田嗣双手接过礼单,和樱天皇苍白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笑容。
下船之前,关卓凡将庭田嗣叫过一边,低声询问:天皇陛下的脸色太过苍白,**是否有什么不适?
庭田嗣说道:陛下只是有些晕船,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关卓凡心道:我说的还真是准啊。
沉吟了一下,说道:“还是不能轻忽了,陛下驻跸之后,我请天津城最好的医生过来,给陛下把脉。”
庭田嗣嫣然一笑,竟给关卓凡蹲了一福,说道:“多谢贝勒爷。”
这个女人年纪已经四十多岁了,不过,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一笑,像极了后世一个叫余贵美的日混血演员,关卓凡竟不禁心一荡。待得惊觉,赶忙收摄心神:靠,怎么回事?老应该还没这么重的口味。
下了船,只见一队队的蓝装士兵,正源源不绝地从船舱内涌出,整个码头,犹如被蓝色的海水漫过了堤岸。班、排长们大声吼叫着整队,口令声此起彼伏。整好了队,便踏足开步,步伐整齐划一,地面微微震动。
睿王两眼放光,对关卓凡说道:“逸轩,真是虎狼之师!”
关卓凡一笑,正待说话,眼角余光所及,看到图林带着一个青衣老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定睛看时,竟是福伯。
关卓凡一征,却见父俩在两丈许外的地方停了下来,福伯满面堆欢,热切地看着自己。
睿王也注意到了图林父,哈哈一笑:“逸轩,快去,你还有好事!”
关卓凡心一动,向睿王拱了拱手,缓步迎上。
福伯抢了上来,打千请安,笑容满面:“老爷,大喜!”
(小预告:明天两更,第一更午十二点钟左右,第二更晚一点,晚上十点钟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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