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修宸修长指在一本奏折上闲雅敲了敲,不巧的是,那本奏折封面上的字迹,正是慕曜乾的……他另一只手握住脸上的黑色面具,略整了整,倒是也正有要离开的打算,约莫估计,韩峰他们也该得手了。悫鹉琻晓
他从龙椅上起身,桌面上的奏折瞬间滑入了他的衣袖,他不着痕迹地抬起那只手,背负身后,优雅踱着步子,下来丹陛,对一脸警觉与戒备的阴山毒婆略一颔首,“既然前辈对笑娆真心关爱,修宸日后再见了前辈也不会多加为难。不过,还请前辈好自为之,修宸会派人盯着‘前辈的真心’,前辈该知道,晚辈的一天阁,什么都能查得到。告辞!”
阴山毒婆背对着御书房大门,那满眼的警觉和戒备在南宫修宸跨过门槛的一刻,陡然变得阴冷凶煞,“哼哼,南宫修宸,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取你的狗命和你的轩辽国!”
晟齐皇宫御花园假山丛林深处,唐崭独自绕过几个弯,在迷宫一样的石林中,握住一块凸起的八角山石,轻轻一转,一面凹凸不平地看不出丝毫异常的山石无声滑开,先露出一个山洞入口。
他略一弯身,进入冗长的隧道龛。
工匠在隧道内修建了滑轮车,坐上去,一路沿着轨道下坡,不过片刻,便抵达了宫外的隧道出口。
他下来滑轮车,拾阶而上,推开尽头仿若橱柜似的暗门,来到一处美若幻景的花厅。
厅内各处摆放着姿态各异长势极好的白兰,柔若月光的纱幔无风而动,华美的地毯上大朵大朵的兰花瓣栩栩如生,似不经意撒上去的真花瓣躯。
他几日不来,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向来井然有序的宫女太监却东奔西跑,惊慌失措,似在找什么东西。
一见唐崭,他们忙跪趴在地上,齐声高呼皇上万岁,尽管声音整齐,面色却一个比一个恐惧难看。
唐崭隐约感觉不对劲儿,其实,他之所以赶过来,也是因为心底那股不祥的预感和烦躁。
“朕的慧妃呢?你们刚都在找什么?”
黑压压的十几个人,仍是都低着头,悄悄侧首,你看我,我看你,死寂沉沉,落针可闻,却无一人敢多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崭一脸狐疑与不可置信,“是朕的慧妃不见了?”他怒瞪着眼,上前一步,随手抓起慧妃身边的贴身宫女,“说话!朕的慧妃怎么了?”
娇小的宫女双脚离地,惊吓过度地脸色惨白,“回皇上,娘娘前一刻……前一刻还在后花园的亭子里写字的,当时,奴婢等五六个人在伺候,不知道怎么的,就睡过去了……醒来时,娘娘……就,就不见了……奴婢们一直找,一直找,还是找不到。”
宫女声音越说越小,话音刚落,她身体横飞出去,径直撞在了远处的墙壁上,摔下来,砸了一盆白兰,脖颈正刺在青花瓷花盆的碎瓷上,当即断了气。
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跪贴在地面上,不敢去看死去宫女,惊弓之鸟似地,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被丢出去摔死的会是自己。
“要你们有什么用?连个人都看不住!”唐崭咆哮咒骂,怀疑地俯视着跪趴在地上的宫人,眸光严苛怀疑地审视着每一个人……
这一处院子,填湖而建,四面环水,无船无桥,而唯一离开此处的通路便是那条隧道,而知晓那条隧道之人,除了这里的宫人和慧妃,再无旁人,慧妃所有的举动都在人监视之下,断然不会身藏迷~药。
“来人,给朕把这些宫人押去严审!”
十几个黑衣人飞身进来,将一群惶恐高呼“皇上饶命”的宫人围住。
隧道那边,一阵急促的呼呼声传来,随即,一个黑衣人飞鹰俯冲般,从隧道内飞了上来在唐崭面前单膝跪下,“启奏皇上,国库被盗!”
“什么?”国库?他不禁怀疑黑衣人是在和他开玩笑,但是,谁敢和他开玩笑呢?这可是杀头死罪!
笑娆刚刚提着南宫修宸的人头出现,国库便被盗,慧妃又失踪……又抢女人,又偷银子,这盗贼绝非一人,他们插翅难逃出晟齐京城。
唐崭燥怒踱着步子,“被盗了多少?”
“约莫估计,损失白银近千万,还有一封信是一天阁门主留下的。”黑衣人说着,忙递上去。
唐崭接过来,打开信,里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礼尚往来,多谢厚赠”。这封信,分明是暗讽他借杜兰曦和杜远啸兄妹得轩辽军粮,但是,千万两白银,足以购得那批军粮的三倍有余!奇怪,这字迹苍劲有力,龙飞凤舞,怎看着如此熟悉?竟然……是南宫修宸的字迹!
当时,他之所以传令笑娆,杀一天阁门主,便是因为知晓一天阁门主就是南宫修宸。
轻薄的白纸被凌厉的大掌握住,顷刻间化为细碎的粉末,“南宫修宸,你竟然还没死?!”
可恶!笑娆竟然用这种诡计背叛他?!找一个俊美的男人,编造那一大篇谎言,真是难为她一番苦心!
他岂能容这吃里扒外的死丫头如此放肆?!
银库失窃事小,最让他痛心的是,慧妃却……竟也这样消失。
原来,这二十年来,她对他,对这座皇宫,全无半分留恋。
她那张淡然冷漠的玉颜,如二十年前初见时一般惊艳,每日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似是在祭奠什么。纵然被其他妃嫔讽刺,她也仍是那样穿着。而面对他时,她总是低垂眼帘,恭顺有度,该笑则笑,该沉默便沉默,他不说话,她亦不多言一句。
二十年来,他知道,她如此维系着温凉不热的关系,是为着莫家着想,他殴打笑娆,哪怕打得笑娆奄奄一息之时,她也不曾当着他的面落半滴泪……
似乎,她唯一的变化便是,学会了诵经礼佛。
不知从何时起,他每次来,她不是忙碌着她的兰花,便是敲木鱼捻佛珠……她心里装着孽障尘缘,头上顶着三千青丝,就算念遍所有的经书,她也无法得道成佛!
此一离开皇宫,她是要与那个男人团聚吗?
就算那男人还存在,二十年,也定然早已忘记她!
就算没有忘记,那男人若得知她为妃二十年,又岂会容得下她?她太天真了!
哼哼,就算那男人还能容她在身边,他也不许他们在一起!
唐崭仿佛一头被砍了尾巴的狂狮,愤怒嘶吼着,掌中真气迸射,跪在地上的宫人,花厅内的一应摆设,无一例外地,破的破,碎的碎……血染了洁白的兰花,原是幻美若梦境的花厅,顷刻间成了残尸遍地的地狱。
一群黑衣人被他突然暴露的残暴惊吓,纵然被血溅到,被花盆碎片伤及,他们却丝毫不敢挪动躲避。
唐崭这一通发泄,怒气却仍是郁结在心口,猛一收真气,眼前突地一片漆黑。
见他身躯摇晃,跪在地上的一个黑衣人忙上前一步,搀住他的手臂,“皇上……”
“滚开!不要碰朕!你们这群混账东西,朕养你们有什么用?朕的国库看不住,朕的女人也守不住……你们全都该死!”唐崭甩开他的搀扶,喉头一股腥甜涌上,“噗——”一口血喷在了地上,他脑子反而清醒了些,但因唇上染血,面目越是狰狞凶冷。“去碧烟宫抓九公主!有笑娆在,朕就不相信抓不回朕的慧妃!”
来报信的黑衣人忙俯首贴地,尴尬又惊恐地提醒,“皇上息怒,阴山毒婆听闻消息之后,已经去过碧烟宫,不过……”
唐崭上前扯住他的胸襟,逼问,“不过什么?快说!”
“九公主和那个男人进了碧烟宫,却……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嗯?”他现在最痛恨地就是“不见了”三个字。
“卑职离开碧烟宫时,阴山毒婆正带宫人们寻找,不知现在有没有找到。”
“好一个唐笑娆,朕亲手扶养长大的小孽种,她果真是翅膀硬了!如此绝妙的声东击西,她可真是得了朕的真传!”唐崭转身进入隧道,“戒严皇宫,传朕口谕,命慕曜乾立即调兵封锁京城,朕倒是要看看,他们如何带着银子和朕的女人离开!”
唐崭却忽略了一点,口谕出宫通传需要时间,而慕曜乾调派军令,军队围城,至少也需半个时辰……
而此刻,宜阳城门处,一个皮肤黝黑的黑色布衣男子,赶着一辆马车,被城卫拦下循例盘查。
“官爷,我家娘子今日临盆,若天黑之前还不能到家的话,恐怕……”布衣男子陪着笑,递上一个碎银。“请官爷通融。”
“你倒是个懂规矩的。”城卫收了碎银,颠了颠,一脸鄙夷地白了眼布衣男子,手上的长剑一挥,剑鞘撩开车帘,车内一个肥胖丑陋的孕妇,一侧还坐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
“过!”城卫对着城门处的守卫摆了下手,示意让他们通行,却忍不住摇头冷笑,“这么丑的一对儿夫妻,生出来的孩子不知道要丑成什么样。”
破旧的马车辘辘穿过宏大的城门,城卫没有再多看一眼那辆马车,因为后面紧随着的便是一队运货的客商。
宜阳称花都,每日来此运花的客商多不胜数,城卫已经司空见惯。看过通行的批文,收了沉甸甸的一袋银子,他绕着冗长的车队溜了一圈,懒得再多言,“过!”
商队出城,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慕曜乾方带人赶到。
训练有素的军队步伐整齐,震天彻底的口令之后,城门处已经被包围,大门轰然紧闭,一群要出城的百姓被逼得聚在了路中央,怨声载道。
慕曜乾骑在马背上,魁伟的身躯金甲罩身,浑然一股不容抗拒的威猛霸气震慑人心。
他振声一呼,四周一片寂静,“皇宫银库失窃,慧妃被劫,关城门严密巡查!所有疑犯,杀无赦!”
说完,他转头看向立在马后右侧的城卫,“你今日当值?”
“是,元帅。”
“刚才可有看到可疑之人出城?”
城卫想了想,却也想到了自己刚刚收的一大包银子,于是忙道,“卑职查的都是客商与寻常百姓,并没有可疑之人。”
“如此甚好。”
慕曜乾说完,摆了下手势,几对人马俯首领命,调转马头,朝着几个方向朝城内搜寻去了。
他则策马来到紧闭的城门处,通过两道门之间的缝隙朝外眺望,宽阔的官道上已经没有人影,一眼望不到尽头。他握住马缰绳的大掌收了收,宽阔的胸膛里,一股暖流漫溢开来,冷冷绷紧的唇角轻轻一扬,眼中的光,也柔了几分。
破旧的马车进了树林小路,身着黑色粗布衣裳的男子,坐在车辕上扯去了身上的黑袍,一身束袖收腰的水蓝锦袍,在透过树冠的阳光下流光溢彩,他撕下脸上黝黑的易容面具,白皙的俊颜刹那惊现,天地为之黯然失色。
他背后的马车里,传来一阵慈爱的嗔怒,“娆儿,你就不能再忍一会儿吗?等到了再月兑……”
“金恒,停车!”
清脆地一声命令之后,马车驶入树林深处,金恒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之后,说道,“小姐,好了。”
笑娆狼狈地嚷着,“热死我了,热死我了,我不行了……”
她圆鼓鼓地臃肿的身躯,仿佛一个笨重的粽子,刚爬出车厢,便重心不稳地滚下车辕去,即将落地的一刻,刚拴好马的金恒身影一闪,稳稳接住她,看着她易容得奇丑无比的肥脸,忍不住揶揄道,“娘子,你可是有身孕的人,这样摔一下,会伤了孩子。”
“你还敢取笑我?”笑娆气得打他,“都怪你,把我绑得这样结实,腿脚上还缠得厚厚的,害我活动不灵便也就罢了,还这么热!”
金恒忍笑扶着她坐正,帮她揭下脸上的易容面具,又为她解开身上的衣袍,“小姐息怒!我早备了冰镇鸭梨在车里,小姐没有看到吗?”
“哈!你不早说。”
他扶着她站好,又蹲下来为她解腿上缠绕的布带,笑娆则热得懒得动,她满身是热汗,只一动,身上衣襟粘连,一身汗臭便冒出来。
莫慧颖也拆掉了一身易容的装扮,掀开车窗帘,看着有一句每一句聊着的金恒和笑娆,不禁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她和慕曜乾也曾在这样宁静的山林里打情骂俏。
但是,她微扬的唇角,在看到从一棵树上落下的南宫修宸时,陡然僵住。
“娆儿……”一路上,笑娆已经告诉了救出她的经过,虽然她不曾见过易容的那颗死囚头颅,却也知道,这样做有失厚道。笑娆也对她说了,她和南宫修宸已经成婚。而南宫修宸那一脸怒容的样子,分明是来算账的。
“娆儿……”眼见着南宫修宸越来越近,莫慧颖紧张地几乎要跳出车窗来,她吃斋念佛了这些年,一出囚笼就为了女儿方寸大乱心急如焚,淡然沉稳的性情也不知所踪了。“娆儿……”
“娘亲,怎么啦?渴了是不是?”笑娆疑惑看了焦急的母亲一眼,不明所以。
她因双腿和腰月复刚得自由不禁长呼一口气,不等金恒给她拆完手臂上的布带,她便忍不住扯了扯绉纱袍的衣领,丝毫未觉自己淡粉的束胸已半露,她又拆掉了头发,甩了甩,让风吹进发丝里,头皮上的汗蒸发,她舒爽地叹了口气。“这样才凉快了些。”
金恒在她手臂上忙碌的大手不由得一滞,凝眉管住自己的视线,却无法阻挡她甩头发时散发的温馨体香。感觉到一侧那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时,他波澜不惊地继续帮笑娆拆解着布带。
“金恒,你快点呀!我也正渴呢!”笑娆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未觉,朝着趴在车窗上梦眨眼睛的莫慧颖笑道,“娘亲,你喝了水,把水袋给我,我真想当头淋一盆冷水。”
莫慧颖忍不住拂额,拿帕子尴尬地遮挡在眼前,这尴尬的一幕,都是因她而起,“娆儿,你……你往那边看!”
“娘亲,到底什么事呀?您一直眨眼睛做什么?”
笑娆话音刚落,南宫修宸便在不远处单膝跪下,“岳母在上,请受修宸一拜,修宸是奉岳父的命令,来接岳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