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碧婵只觉得南宫修宸那一眼犀利如箭,洞穿心口,平日,她就算不能与他在一起,也是可以肆无忌惮贪恋望着他的,此刻,她却不敢再去看他步履急促的俊秀背影,忐忑地惊喘着,仿佛被封了穴道,无力地歪坐在地上。悫鹉琻晓
一旁精致的翘首桌案早已经因为打斗翻到,珍馐美馔散落一地,酒菜的香气混合,她却因为过度恐惧,而只觉得胃里翻搅地厉害。笑娆翻身过来抵挡之时,她清楚地注意到,在刺客飞身而下之时,骤影和高岑鬼影似地出现,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她警觉地环顾着四周,怕极了另有人注意到自己的演技有纰漏和破绽。
殿外,护卫蜂拥而至。南宫朔从龙椅上飞身而起,飞鹰一般,掠过整个大殿,精准冲向有身孕的玫昭仪,将本能抚着月复部的玫昭仪护在怀中……
慕曜乾护着莫慧颖,又忍不住因南宫朔太过偏宠的举动,担心地看向一脸惊骇的杜兰曦。杜兰曦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禁凄苦一笑,以眼神告诉他,这样的状况,她早已习惯。
慕曜乾不禁凝眉无奈,而他怀中的莫慧颖却只是低眉敛目,任由他周到的保护,只当没有注意到他和杜兰曦之间的微妙眭。
其他文武百官与妃嫔们,都匆忙躲避,有人趁乱逃去殿外。
见护卫越来越多,黑衣刺客狡猾地腾空而起,飞洒出无数梅花飞镖,护卫们顿时死伤大片,有的妃嫔和官员也被射伤,杜兰曦却是佯装要逃离目标最显眼的龙椅,故意迎向一枚飞镖。
“啊——”她精锈着牡丹的厚底宫靴巧妙地踩空,身子这便要栽下丹陛…毡…
慕曜乾松开了怀中的莫慧颖,足尖踩过桌案,以及丹陛,以最快地速度冲过去,将栽下来的杜兰曦稳稳接在怀中。
莫慧颖不禁皱起黛眉,只是抬眼在慕曜乾脊背上一扫,迅速把视线转到别处。
晋荣护在她身侧,见她脸色苍白,忙解释说道,“夫人,元帅有师父遗命,不得不保护轩辽皇后,请夫人谅解。”
她有什么资格去谅解慕曜乾呢?二十年,她所经历的囚禁和凌虐,已经成了她人生最大的耻辱,站在慕曜乾身边,都会污了他显赫的身份。“晋将军,带我去内殿吧,我担心娆儿的伤。”
晋荣忙一手扶着她的手肘,一手护在她身侧,“夫人,请。”
混乱的场面,莫慧颖步履优雅而从容,淡然如她,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慕曜乾抱着杜兰曦转头看过去时,只看到了她孤傲的背影,他低咒了一声,不禁懊恼自己的举动。
杜兰曦忙扯住他的袍袖,将他的视线一并拉回来,“师兄,我好像……受了伤。”
慕曜乾回过神来,见她手臂和腿上都有飞镖,不禁叹了口气,“不是好像,你是真的受伤了。我先送你回寝宫吧。”
杜兰曦趁势勾住他的脖颈,依靠在他胸前,“我就知道,师兄心里还是有我的。若是师兄加入杜氏,何愁天下不是我们的?若是师兄坐上天下霸主之位,将来,兰曦甘愿为一普通妃嫔陪侍师兄左右,兰曦也会如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疼惜笑娆的。”
“兰曦,这话再不要提了。”慕曜乾走了大殿的侧门,避开众多耳目,一双虎目只看着面前的路,思及莫慧颖淡漠孤傲的背影,他心口剧痛。
盼了这些年,这一日,是他最始料未及的。
他深刻地知道,慧颖那般反应,并非不在乎他的举动,而是她心里有伤,不让自己在乎。
哪怕他此时敲锣打鼓娶了别的女人,恐怕她也只是淡然送上一句“恭喜元帅”。
人前令人艳羡的夫妻,是他一心期望的,可她与他坐在一处,心却沉静淡凉,让他体会不到半分从前的温柔。他会给她疗伤的时间,可他们都快老了,而世事如此无常,他怕等到最后,她的心会越来越凉。
莫慧颖在进入内殿之后,看到被南宫修宸温柔放趴在罗汉榻上的笑娆,她淡然的面具才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有两个御医跟进来,给笑娆剪开了背上的锦袍,麻利地开始清理伤口,狭长的伤口从左肩蔓延到右后腰处,触目惊心。
“南宫修宸,我不管你对何碧婵和何家是什么态度,今日何碧婵害娆儿如此重伤,我绝不会放过她!”从何碧婵端着酒杯靠近他们所在的席位,她一双眼睛就没有放过何碧婵一举一动,那丫头的深重阴毒的心计,都藏在了眼睛里,她是打定主意要除掉笑娆才会善罢甘休。
“娘亲,您怎么了?不过一点皮外伤,至于这样生气吗?”笑娆不明白,一向温婉淡漠的母亲为何会对南宫修宸如此恶劣。以前她被唐崭毒打,她在唐崭面前,也只是沉默,她明白,娘亲是怕多言一句,会害她遭受更重的伤害。可……“这不是修宸的错,您不要把怒气强加给他,女儿会心疼的。”
“到现在你还向着他?刚才他那些良娣良媛怎么看你,娘亲可是都清楚地看到了,何碧婵一下扑到他身上去,这目的还要娘亲对你明说吗?”莫慧颖承认,她如此怒不可遏,最大的原因,还因为刚才看到了慕曜乾不顾一切地抱住杜兰曦,她不过只扫了一眼,却清楚地感觉到了他对杜兰曦的在乎。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这种情绪,是不该有的。她此来,只是为保护女儿呀。“娆儿,我们已经出了冷宫,没有必要再隐忍下去!”
笑娆知道她太关心自己,才会这样急躁,她忍痛握住她的手,“娘亲,我真的没事,这件事让修宸处理吧,好不好?”
“岳母放心,修宸一定会为娆儿讨回一个公道。至于岳母所说的其他的良娣良媛,修宸不曾注意,因为修宸只能把娆儿一人放在心里。”修宸说着,拿来软凳搁在床沿,请她坐下来陪着笑娆。
莫慧颖见笑娆忍着痛,还要安慰地对自己强颜欢笑,不禁更是难过。她勉为其难地看了眼修宸,只得坐下来,疼惜地轻抚笑娆苍白凄艳的脸儿,“娆儿,你可知,金恒为你,至今未娶?你若是与金恒在一起,断然不会遇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娘亲也就不至于这样整日提心吊胆的。”
“娘亲……”笑娆失笑看了眼脸色已经铁青的修宸,“您再这样提金恒,修宸要吃醋地骂人了。女儿这位太子夫君,可是个醋坛子呢!”
说话间,伤口已经被擦洗干净,御医正在穿针引线,为笑娆缝合伤口,莫慧颖看得揪心,“娆儿,将来……唉!”见南宫修宸从旁看着御医手上的银针,也紧张地满头冷汗,她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只把全身的力量和满心的疼惜倾注于握在笑娆的手上。
那天从树林与笑娆分别之后,她和金恒回到笑娆的秘密宅邸,刚见过父母,晋荣便跟踪而来,接她与慕曜乾见面。
她原是只望笑娆能认祖归宗,得到真正的父爱,从此摆月兑唐崭的利用。而她,不敢也不曾想过再打扰慕曜乾的生活。但慕曜乾说,笑娆此行身份尴尬,必受轩辽皇族百般刁难……若非担心笑娆在轩辽的处境,此时,她已经陪父母去了西夏。
她来了轩辽,以如此招摇的元帅夫人的身份,也给了笑娆一个全新的,而引人妒恨的身份,今日何碧婵如此明目张胆,明日东宫里那群良娣良媛,恐怕也会对笑娆伺机暗害。
想到刚才慕曜乾紧张地去保护杜兰曦的一幕,她心里更乱,杜兰曦,恐怕更容不得她们母女。慕曜乾,他此时此刻是不是又在难过了?是她,让他为难了。
眼见着御医手上的针刺穿了笑娆娇女敕的皮肤,莫慧颖咬住牙根,又忍不住怒瞪向紧握着拳头的南宫修宸,“你听着,若这样的状况再有下次,我必带着娆儿离开。”
南宫修宸俊颜上冷汗直冒,只觉得御医那一针一针地都扎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他全然没有听到莫慧颖的话,在榻边跪蹲下来,小心地为笑娆擦汗,“娆儿,疼就喊出来,一会儿就好了。”
“我没事!”笑娆看着母亲和修宸,不禁觉得好笑,看修宸这样子,竟是比她还疼呢!她忍不住对又要开口的莫慧颖说道,“娘亲,不许您这样欺负我的修宸!”她猫儿似地,呜呜忍痛撒娇,“您再这样对我的修宸大呼小叫的,娆儿要下逐客令了,娆儿只让修宸陪着。”
“你这丫头……”莫慧颖一脸嗔怒无奈,若是可以,她宁愿为女儿承受这痛。
外殿,黑衣人遁逃物影,骤影和高岑已经带人去追。文武百官和妃嫔都已经逃的逃,走的走,有护卫正在清理死尸。
贤妃却搭着南宫承泽的手,来到何碧婵面前,母子俩极为神似的脸,皆是冰冷而秀美,就连清浅冷酷的笑,也都完美地悬浮在唇角。
何碧婵看出她们来者不善,顿时毛骨悚然,却不得不打起精神,站起身来,强自伪装起满心的惴惴不安。
“何小姐,可有受伤?”南宫承泽开口,口气甚至称得上温柔,但他接下来的话,却一阵见血,“如果七哥知道刺客是何小姐用来自伤,并栽赃给本皇子的,不知七哥会怎么做。”
何碧婵一抹笑,颤颤巍巍地漾出来,无辜而娇美,“九皇子,你说什么?我实在听不懂。”
贤妃从袖中取出一个刺满了针的金袍巫蛊布偶,布偶小人做得栩栩如生,分明是比照着南宫修宸的样子做成的,就连那金袍上的四爪腾龙都与南宫修宸的太子袍服相仿到了极致。
“这小人针脚细密,容貌、衣着与太子殿下如此相仿,除了自幼与太子殿下一起长大的何小姐,怕是再也没有人能做出这样的东西。不知何小姐是故意把这东西遗落在本妃的寝宫,还是刻意命人塞在了本妃的床褥下的。”
何碧婵本是正准备收网的,却没想到,自己布下的渔网,反而会将自己困住。
她视线不着痕迹地避开贤妃手上的巫蛊布偶,摇头失笑,“贤妃娘娘,栽赃陷害是要讲证据的,您单拿了这个东西,就说是碧蝉的,这……岂不是笑话?!若是闹到皇后娘娘面前,只怕贤妃娘娘多出一张嘴,也说不清。”
“好一张利嘴!”贤妃早料到她会死不承认,“何小姐你这本事,可是堪比皇上了,竟然能轻而易举收买本妃身边的人?!本妃看,这件事必须得闹到皇后面前,也必须昭告天下才好。否则,本妃岂不是要被你一脚踩死?!”
“贤妃娘娘请息怒,碧蝉不懂事,若有什么得罪娘娘之处,老臣代她向娘娘道歉。”
贤妃一侧首,就看到何良畴毕恭毕敬地弯着苍老的身躯行礼,“呵呵呵……何国老,你的确是该自请降罪的,若不是你有个国丈和国老的身份,何碧婵也不至于如此险恶阴毒,胆大妄为。”
何碧婵忙躲去自己的祖父身后,以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祖父,那东西……”
“你闭嘴,若是真详查起来,那锦缎,针线,绣样你都难逃干系,贤妃身边的那个宫女,早已经不知所踪,怕是已经被查出。”何良畴侧身冷瞥她一眼,忙又对贤妃从容笑道,“都是老臣的错,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如这件事就大事化小吧。”
“何国老说得可真是轻巧!”南宫承泽按住腰间的佩剑,冷鹜昂头,以完美的鼻孔俯视着何良畴滴水不漏的恭顺微笑,只想一剑刺过去将那张假笑的老脸劈成两半,“本皇子与母妃凭什么大事化小?若非刚才笑娆挡下那一剑,今日你何家便飞黄腾达,恣意出口恶言指责本皇子是刺杀凶手。此等谋逆大罪,本皇子若承担下来,后果如何,恐怕无人敢想象。”
说完,他抽剑便落在了何良畴的脖子上,对正站在丹陛之上的南宫修宸说道,“七哥,刚才何国老的话,你可都听到了,笑娆挨下的那一剑你若不帮她讨回公道,我讨!”
何良畴震惊地转头看过去,正见南宫修宸站在红毯如血的丹陛之上。他一身金黄四爪龙袍锦绣辉煌,俊美邪魅如他,飞龙在天的宏大浮雕屏风,正映在他背后,浮雕上狰狞的腾龙仿佛他深藏体内的魂,有着吞灭所有仇敌的凶恶气势。
他一步一步,缓慢地踱着步子走下丹陛,阴沉的煞气与杀气,让看着他长大的何良畴不禁胆寒心惊。
见他视线冷冷地扫过身侧低着头的何碧婵,何良畴忙挪动脚步,挡在何碧婵身前,“宸儿,这件事,其实……”他硬着头皮开口,“其实,是一场误会。”
南宫修宸没有理会他,对于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他早已隐忍到了极限,也早已仁至义尽。
他抬手拍了拍南宫承泽的肩,“九弟,既然父皇有旨在先,让你负责皇宫守卫之职,你便依法办吧,本宫和何家关系特殊,于这件事,应该避嫌。而且,本宫的太子妃重伤在身,本宫也实在月兑不开身。”
南宫承泽听出他最后一句话是在警告,这弦外之音,分明是让他与笑娆撇清关系。
南宫承泽领命俯首,“七哥放心,我一定办好这件事!”
南宫修宸从贤妃手上拿了那个巫蛊布偶,眸光挑剔地瞧了瞧,唇角扬起一抹冷笑,“本宫这里还有几件何国老刺杀本宫与太子妃的罪证,九弟,你忙完这里,便来东宫取。”他把布偶递给南宫承泽。
南宫承泽若有所思地狐疑接过小人,倒是没想到他会将立功的机会让给自己,“既然七哥如此慷慨,承泽恭敬不如从命。”
南宫修宸转身经过何碧婵之际,倒是颇为赞赏地,忽然笑了,“碧蝉,你的女红不错,不过,如此精巧的心思用在这上面,倒是真的可惜了。”他走出两步,无奈于自己刚出来片刻,便忍不住挂念起笑娆,“碧蝉,你果真那么喜欢东宫吗?”
何碧婵不明所以,“修宸哥哥……”他这一脸笑容高深而阴冷,这个问题,更是诡异。
“既然你喜欢东宫,咱们表兄妹一场,本宫不如就成全了你。”说着,他又对南宫承泽说道,“定案之后,若是死罪,问斩之前就将她囚禁在东宫冰窖。”
何碧婵似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眼前一黑,便倒地晕厥。
“修宸,修宸……”何良畴追上南宫修宸,也顾不得长辈身份,忙跪下来,“修宸,何家可是你母亲的本家,你不能这样绝情!外公对南宫皇族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修宸,你开恩呐!”
这话听来真是可笑,南宫修宸转身,将扣在手腕上的那两只苍老的手猛然甩掉。
“外公,你刺杀我时,可想过何家是母亲的本家吗?你派出几百个杀手,对本宫与本宫的太子妃围追堵截时,可想过何家是母亲的本家吗?就在刚才,那两个杀手砍向本宫的脖颈时,你想过何家是母亲的本家吗?如果不是笑娆机敏,挡下那一剑,本宫此刻恐怕只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你何家宰割!”
他俊美的面容白皙如玉,双眸却阴戾猩红,格外醒目,整个人仿佛嗜血妖魔,缓慢地弯下腰来,盯着何良畴浑浊含泪的双眼,唇角的邪笑杀气沉重,“何国老,本宫劝你,要想保住何家的颜面,还是回家准备鸩酒吧。”
何良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禁怀疑自己听错,“宸儿……”
南宫修宸大掌落在他的肩上,将他苍老的身躯重重压下去,“到了那边,见了本宫的母亲,告诉她,让她别想念父皇,父皇对她的思念和残存的情意,早就被你们何家折腾殆尽了。”
他进入内殿时,两个医术顶尖的御医,已经为笑娆敷药并仔细包扎好。
笑娆趴在方枕上困倦地睡了过去,莫慧颖轻柔地拉过轻薄的毛毯给她盖好,并拿帕子轻拭掉她额上的冷汗。
南宫修宸接过两个御医开的药方,仔细查看,虽然他不懂医理,这些药却都是知晓的。
御医恭谨地从旁补充说道,“因太子妃有孕在身,又疲劳过度,气血失调,因此,此药方重在温补调理,不但能促进伤口愈合,还能补血安胎……”
南宫修宸捕捉到他话中最关键的两个词,有孕?安胎?他两手一伸,便抓住御医的肩,激动地几乎将御医举起来,“你说什么?”
见他一脸紧张,只剩了足尖撑地的御医顿时不知所措,“臣说……补血……”
“后面那个词。”
“安胎?”
“呵!是这个词!”南宫修宸仿佛一个压抑许久的人,突然扬眉吐气了似地,粗犷地呼出一口气!“安胎!”
御医恍然大悟,这才分辨出,他尊贵的太子殿下这紧张,是因为高兴过度却又不可置信所致。“太子殿下还不知太子妃已经有身孕吗?”
“哈!”南宫修宸一双眼睛看向熟睡的笑娆,恍惚地一笑,心里一股子甜蜜直往上冲,他欣喜若狂,一下子抱起年迈的老御医,夸张地转起了圈,“哈哈哈……本宫要当父亲了!本宫太开心了!”
老御医被他转得头晕目眩,手脚虚软,却又不敢大叫,慌张地直喊着,“太子饶命,太子饶命……老臣惶恐呀!太子快放下老臣吧……”可怜他一把老骨头,经不住这样折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