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迎接二哥返京,我一直迎到了建春门外。这里也是上一世高悬我头颅的地方,如今我在这里赌一赌我最后的亲情。此时的建春门外,广袤的原野外已经□出黝黑的泥土,新绿的女敕芽正破土而出。一眼望去,阡陌纵横间一条印着深深车辙的官道一直通向远方。
远处出现了缓缓先进的车队,规模不大,也没有旌旗。
我半眯起眼来,心里琢磨二哥会以什么方式出现在我的面前。
当年的二哥,是我们所有兄弟中最意气风发的一个,不用说打仗时总是身先士卒,便是与我们兄弟交往中,他也是最直接了当的那一个。那时,因为他战功最著,父皇封他为常胜王,准他用九重的华盖,龙形的旌旗。让他在洛京城中风光无限。
他曾与我争过冯嫣儿,为博红颜一笑,不惜一掷千金。争到后来,我与冯嫣儿的婚礼他都负气没来。其实那时,他早有正妃,情场上不见得有什么优势。
此时,慢慢驶向我面前的,是一辆不起眼的油壁轻车,因为没列旌旗,看到的人绝想不到这是湘王的车驾进京。
与我列在建春城头遮天蔽日的天子旌节相比,那真是一下子差了好多。
马车终于靠近了城门,还离着千尺之远便停了下来。不一时,车门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我忙降阶迎了上去。
认真算来,我与二哥只不过三年未见,可这回我眼前的二哥几乎让我认不出他来。“二哥,你几时畜了这样一部大胡子了!”我笑着去扶起早早跪下三拜九叩的二哥。
二哥大胡子后的脸,便露出尴尬,“老了!”又看看我,“皇上一点没变,还是我们当初在宜城分手的样子。”
我有些茫然,我和二哥的分手是在宜城吗?那么就是我登基前很早的时候了,二哥一直为父皇所重用,总是在外征战,我登基时他没能回来。原来我们不止三年没见面了。
我抬头四下看看,“二哥的雪花呢?”雪花是二哥的坐骑,只因青色马背上有白色斑点,而被称为雪花。据说是唯一能和我的枣骝比肩的好马。
二哥的目光十分黯淡,“雪花也老了,来洛京和路途太远,它不能再陪我走回来了。”
我愣了愣,不过三年,人和马都已经老了吗?仔细算算,二哥也不过三十岁出头。
二哥穿着绛红色番王服色的高大身躯,又要躬下来向我作揖。可被我一下挽住了手臂。“我们有话回去再说,我着人在铜雀大街上为你找了个院子,邻居是掖门将军邓芸。那小子喜欢与人交往,到时二哥不愁没人请你喝酒。”
二哥的常胜王府早被我另做它用,如今给他的是我新找的宅子,那地方比不得常胜王府的规模,但住在那里大家放心。二哥以前是喜欢喝几杯的,但他一喝就醉,醉了就惹事。没少被父皇责打。
二哥显然是知道邓芸,“南楚邓家的公子吗?听说精粹华美,是洛京的名公子之一。,小王正想拜见。”
他肯定也知道邓芸是阿南陪嫁,但他并没有特别提及。
我挽了他的手一直走进城中,今天是正月十五,洛京城里热闹非常。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二哥挽手同行了很长一段距离,这下百姓都知道湘王元君晟回来了。
在二哥的新湘王府邸中,迎接我们的是阿南。
她领着众多仆佣,夹道等着我们,见了我们,老远就领着众人行礼,口称怠慢。“皇上和湘王殿下看看,这王府可还使得?若缺什么,或有何不便之处还请指点,我立刻叫人改过。”阿南笑眯眯地说。
二哥这次回来,只带了几十随从。是我让阿南帮忙配齐了新王府的所用仆役。
我四下看看,新王府还算得宜。阿南已经领人换了瓦,粉了墙,又补植了花草。看起来倒也不差什么了。
回来头想让二哥再看看,却发现他惊愕的盯着阿南发呆。
“朕让朕的贤妃帮忙收拾的新王府,不知二哥满不满意。”我说。
二哥看阿南的目光更震惊了,“你……是南乡公主?”二哥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
阿南施了一礼,“正是,二殿下,我们见过。♀”
我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放声大笑起来。“这正是南乡公主,如今是我的贤妃,二哥见过的。”最早的时候,父皇是想让二哥娶阿南的。估计二哥和我一样,被阿南那易了容的肿脸骗了。那时,二哥和我一样浅薄。我们都喜欢漂亮的女人。
果然,二哥连连向阿南拱手,一付尴尬的样子。“臣眼拙。”
他身形和我差不多高大,一旦在一个小女子面前变得卑微,那样子就有些滑稽可笑。
阿南红了脸,不好意思的躲到我身后。“皇上为湘王安排了小小的洗尘宴,就在今晚闹灯的时候,到时除几家老亲外,再没别人,自家亲戚倒是不拘束些。湘王千里迢迢来了洛京,想来也累,可以先在自己府里更衣歇息,到了晚间再来赴宴。”阿南说,说完又笑,“今晚宴上准备的是秦州春,不知二殿下还爱不爱这酒。”
这又是一个老典故,当年二哥为追求冯嫣儿,曾叫人抬了一整缸的秦州春杀到我的王府前,要与我决斗。结果不等我出门,他自己先醉倒在我门前,打着响亮的呼噜怎么叫也不醒。
这酒在大肇,算是最烈的酒了。
二哥窘迫非常,“喝是还喝,只是……让贤妃取笑了。”说完嘿嘿的笑。
阿南她什么都知道。连我们当年同追冯嫣儿的荒唐事她都知道。
在阿南面前,二哥肯定也有那种居然错过的遗憾感觉。就像我曾经有过的一样。当年的阿南曾经骗过的,也不只我一个啊。
我也好笑起来。时过境迁,我们都不一样了。
其实,我觉得二哥正是这一点让我放心,他这人,没什么心机。是个直人。
而我给二哥安排的只是家宴,想来任何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我还没决定让不让二哥担任理要的职位。他得先通过我的考验才行。
“接风之后,朕还想请二哥陪我同游一回,”我说,又看看阿南,“既然大家早就认识,那阿南也一起来吧,我们一起去个好地方。”
晚间的宴席摆在交羽殿的高阁上。若论看十五的烟火,这地方不如摘星阁,至少它没有摘星阁高。但此时,摘星阁已经与我没了关系,我巴不得它彻底从我眼前消失。
阿南问我时,是我点了交羽殿。交羽殿临街,在这里开宴,倒有些皇帝与民同乐的意思。更何况铜驼大街上花灯游行的队伍也会从我脚下经过。各色彩灯也是洛京年节一景。
今天安排的真是只有几个老亲。连母后阿南在内,不过十余人而已。
阿南不上席,她跪在母后身边,为母后筛酒。母后年纪大了,喝的是温黄酒,不敢碰那秦州醉。
到了酒席上,我越发觉得二哥变得厉害。他喝酒不像以前那样痛快了,除非我让,否则他绝不去碰面前酒杯。
夜暮才刚刚降临,洛京城的远远近近就有许多的烟火爆竹噼里啪啦的腾空而起。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突然有一大朵烟花绽放,菊花吐蕊般的变换着色彩。
大家都转了头去看。
“二哥,你,不像从前了。”我对二哥说。
二哥立刻局促地笑了一下。他不去看烟花,两只眼只盯着面前的酒杯。
“老九变成那样,朕没想到。”我不想回避这个,这是迟早要谈到的话题。以前众兄弟中,就属二哥和老九最为风光。堪称父皇的左膀右臂。
“他本来就是那样。”二哥几乎是月兑口而出。
说完他又闷住了,呆呆的盯着酒杯。
又有更多的烟花在交羽殿周围绽放,光影映在阁中红红绿绿的晃着人眼。
几位亲戚早看直了眼,顾不上喝酒,也顾不上听我们寒暄了。
二哥的眼珠也滑开去,似乎是在看烟火,但分明是悄悄滑向了摘星阁的方向。我突然明白此时二哥在想什么了。
那种荒谬的感觉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如果当年冯嫣儿选择了嫁给二哥,那么此时会是怎么个情景。是她一直在怂恿二哥杀了我夺位呢?还是直接想办法杀了二哥,好投奔更有前途的人?
“那便是摘星阁!”我不动声色的顺着二哥目光的方向看过去,“朕为淑妃起的。花了近五十万两银子。而朕整个后宫按例一年总共只有这么多拨款。从今年起,这个数字还要精减,减到三十万两。那五十万两是朕命户部额外支取的。朕现在后悔死了。”我直言不讳。
二哥的目光拉了回来,有些吃惊的看着我。最后,他垂下头,“皇上总想着天下民生,连自己的用度也要减省。臣汗颜。”
我苦笑,去看阿南。阿南狠狠的瞪我一眼。
这小醋坛子现在在我面前不假辞色,听到我花了五十万两建摘星阁,她不高兴了。的确,与我刚给她的七万两一比,这五十万两花的不值得。现在,她肯定不感谢我那七万两的小贿赂了。
就在这时,摘星阁上突然也噼里啪啦的放出爆竹烟花来,明亮的烟火好像点燃了半片宫城似的。将宫城内那些层层叠叠的屋瓴照得通亮。而摘星阁在这些烟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俏丽孤傲。
二哥没有再去看摘星阁,他一直低着头,专注于自己的酒杯,而酒杯还是满的。
“母后,这是要回去吗?”阿南的声音打破了宴席上的平静。
果然,母后在拉动自己的裙裾,这是要起身的样子。
母后的声音里带着冷,“摘星阁今天也在放花呢。”她僵硬的笑了一下,“这么稀罕少见的烟花,你们年轻人看着吧。哀家年纪大了,怕见这闪光声响,有些头晕。”母后搭着阿南的胳膊站了起来,“哀家就不陪你们了,你们自已尽兴。”她的目光又扫过那些请来的陪客,“哀家在这里,你们年轻的也玩不畅意。哀家还是回去睡觉,你们自便。”说完便走。
母后这是在帮我下逐客令,她看出来,我和二哥有外人在谈不痛快。
更何况,母后肯定是想起了明天冯嫣儿的禁闭令要到期了,她得想办法应付明天又出来管事的冯嫣儿。母后现在已经把阿南管得乖乖的,每天拖着阿南去佛堂陪她念经。
阿南本想跟着母后一起退下,不想母后却又回了头,“楚贤妃别跟着了,你留下看着他们,别让他们兄弟喝醉喝坏了身子。皇上明天一早还要上朝呢。弦子今天跟我睡了,你别操心。”
话到此处,那些亲戚哪里还坐得住,他们一个个接连起身,匆匆向我告辞。跟在母后身后,一下子走得人影全无。把个交羽阁空荡荡的丢给了我和二哥,当然还有那个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的阿南。
二哥终于开了口,“皇上这回叫臣回洛洛京,是想让臣做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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