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窗口探入头向着站在院门边的邓香大喊:“酩香先生稍等。♀”
本来还只是有些茫然的邓香一眼看到了我,反倒比先前更窘迫了。他连退数步,索性躲到蔷薇花丛的外面。
我得意一笑,知道邓香这夫子见到我□的上身已经什么都明白了。我倒是无所谓,还巴不得他看到呢。这下他知道他等阿南无望了吧?
我缩回房间,小声叫阿南,“快把我的袍子还我!酩香先生来啦,定有紧急的事。”
“唔”的一声,不一时,我的黑袍被阿南从内室丢了出来。
阿瓜和如意两个带了宫人早已经小跑着进来收拾帮忙。一阵子手忙脚乱。外间琴室又恢复了整齐。我也已经穿好的衣裳。
“阿南好了没?”我又扬声问里面。
这回是阿瓜在里面回我,“启禀皇上,贤妃娘娘已经妆点好了。”
“那我叫酩香先生进来了。”
没有回应。
我肚子里暗暗好笑,大声宣了邓香。
邓香进来时。我已经摆好了姿势,很随意的半靠在阿南的锦褥上。由着如意为我重新梳起头发。
邓香的脸上还带些红,但他神色平静,眼睛也不乱看,见了我这样子,他只是含蓄的拱了拱手。
“你有什么消息?”我直接了当的问邓香,同时向他噜噜嘴,示意他自己随便找地方坐下“朕这里还没有任何回信呢。”
我算过,南八营那边没这么快,冯家被我盯得很紧,没有消息是应该也还在等着消息。闱场那边也是静悄悄的。
邓香在锦褥的另一头盘腿坐了,他看起来也并不慌张。果然不是什么急事。但他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来阿南的长信宫,不是很重要的事,他也不会来。
我耐心等他主动告诉我。
“不会又是归命侯干了什么吧?”内室里传来阿南的声音。她躲在里面不好意思出来,此时却又按捺不住。
“正是归命侯,”邓香应声,他向着门帘看了一眼,“我刚听闻归命侯在这个时候突然要请客。”
“请客?”阿南从房间里跳了出来,“他这时候请客请的是谁?不会恰好请了楚家的这些亲戚吧?”
阿南已经换了一件新的宫装,绿裳墨裙,配了她粉面上还没消去的红晕,看上去十分清新可爱。惹得我又有些心痒。
我明白阿南对这类事最为警觉。要知道,当初归命侯降于洛京,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包括阿南在内的楚家大小几百口人,加上南楚的几家降臣,总共得有上千降俘。这些人在洛京城中都是等而下之的降役身份,常供大肇官府驱使。
阿南总以为她对这些人负有责任,她在担心归命侯利用这些人。
我也去看邓香,因为归命侯在这种时候请客,看起来的确不同寻常。上回他两个儿子造反的事还余波未消呢。
邓香点头,“不仅请了这些人,”他说,看起来忧心忡忡,“他同时还请了朝中一些大臣。虽然不是什么重臣,但这些人原本都与冯何两家有些不清不楚。”想了一想,他又补充,“他还请了我和芸哥儿。”
“为什么请客?”阿南逼问。
“鳞儿周岁!”
“什么!”我与阿南几乎同时叫出声来。“归命侯几时又生了儿子?”我抑制不住的发起怒来,猛的推开正为我系冠的如意,“这归命侯的儿子已经周岁?他是不想活了吗?别说他根本没有生什么儿子,就算他真的有了儿子,也该立时报知朝廷知道才对,哪有儿子一岁了朝廷还毫无所知的事?”
邓香冷笑了一声,“他声称这儿子是楚家亲族中的,他只是想过继而已。所以我来问皇上一声,这事皇上可曾知道?”
我当然是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归命侯这是想干什么。在这种时候过继儿子,他定是有所图谋。
大家都明白,归命侯这种人,还是没有后代的好。
阿南双眉紧锁,远远在窗边案旁坐下了,“楚家亲族中哪有什么刚好满岁的婴儿!”她去看邓香。
邓香立刻很肯定的说:“据我所知,没有!”
阿南的眼珠转动。
我也皱眉,“归命侯还请了朝臣,这事怪了。”
归命侯降了大肇之后,父皇给了他一个侯爵之位。虽有名位,但其实如同囚徒,每时每刻都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虽然经常干些讨人嫌的事,但从不逾矩。在洛京城中,他平日是尽量不与朝中大臣交接的,顶多也就是那些附庸风雅的茶会中露个面。
这一回,他居然大张旗鼓的过继一个儿子办起满月酒来了!
“不好!”我突然一拍身下锦褥,“何家!何家还丢了一个婴儿一直没找到!”我跳了起来,“这是有人利用何家的婴儿做文章。”
阿南愕然,“何家不是已经全都关起来了吗?”
“阿南不明白!”我跺脚,“何家一案,从何其一始,到现在他家一家的妇孺,全都没有口供。”我整理了衣裳站了起来,“归命侯这是在为为冯家张目,他想利用一些朝臣的同情心。那孩子就是他们当初用以要挟何家的那个孩子。”我气得够呛。冯家这是真要反了,已经开始控制朝臣。那些大臣一旦真去赴宴,不管是否真的同情何家,至少他们全都成了反对我的人质。
“皇上要干什么?”阿南问。
“去把那孩子抢来,我找那孩子很久了。有了他,何家那些死硬肯定都招了。”
“众目睽睽下去抢吗?”阿南问我。
“那怎么办?”我反问。去抢的确不好看,但我才不管它,我是皇帝,不能随便被人要挟。
阿南的眼睛又转了转,“若真是何家的婴儿……”她站了起来,她掸掸自己的新裙,“我想去会会冯嫣儿。”她看着我,“当初何紫鱼对她言听计从,不就是因为想保这个弟弟吗?冯嫣儿会有办法将这孩子弄回来的。”她很肯定的说。
邓香立刻点头,“无论到底是怎么回事,归命侯的行动一定与冯家要做的事有关。他们本就一直有各种暗中的来往。最好能不声不响阻止此事。别让人以为冯家还真有机会要挟皇帝,传出去不对皇上稳定江山不好。”
我看阿南。
阿南红晕未褪的脸上又添了一层红,“妾对冯嫣儿好奇很久了。”她说,“让我见见她吧。妾有些话想问她。”
邓香抿了嘴,笑了一下。
我想了一想,也向阿南点了头。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阿南在与我这一堆嫔妃一起时不爱说话。她们有人攻击她时,她也从不争辩。我一直觉得阿南在她们这些女人堆里,显得特别高傲。好像是不屑于与她们平起平坐似的。她对冯嫣儿尤其如此。阿南与冯嫣儿直接面对的机会都几乎没有。当初我利用阿南激起冯嫣儿的醋意,送了阿南一条裙子,冯嫣儿几次找阿南的茬。也都被阿南回避了。
后来就算阿南被冯嫣儿算计了,被打晕了头,送回公主府邓香的身边,污了阿南的名声,阿南也没有直接找冯嫣儿算过账。
今天阿南终于要与冯嫣儿直接面对。我猜阿南也许是要好好与冯嫣儿算总账了吧。
我自然成全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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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步撵我牵了阿南的手,快到宗人府门前时我提醒她:“冯嫣儿现在可是真的离疯不远了。”
阿南静静的跟在我身后,任我牵了她的手走,一边对宗人府低矮的小牢房有些好奇,“妾原本以为,是妾会住到这里面来的。”
好好的,明媚的春光下,她说这样的话!我握着她的手用了力。
阿南立即知道口误,悄悄掩了自己的口。一双眼睛却俏皮的笑起来。
宗人府的牢房低矮,里面黑暗潮湿。若不不掌灯,几乎都无法通行。
见是皇帝来了,宗人府的掌守太监立刻拿过灯来开了狱门。
阿南看我一眼,坚决的从我手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我想一个人见她。”
“那女人疯了。”我提醒阿南。但看到阿南的面色,我立刻改口,“那阿南自己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小心那女人胡言乱语。”
阿南点点头,转身跟着掌守太监向内走。
我便远远的站在门口看着阿南向牢房的最深处走去。
掌守太监的灯光也随着阿南的身影向内里去了。
不一会儿,阿南走到了牢房最深处,她停下了脚步,走了一间牢房前面,“盈燕儿。”她叫。
里面有铁链的声音,看样子冯嫣儿是戴了痂的。
阿南瘦瘦的身影又向前几步,习惯的站得笔直,“你不用哭,我也是女人,你的眼泪对我没用。”
牢房里传来了冯嫣儿的笑声,“南乡公主说得极对,女人对女人,不用那些手段了。”
“何紫鱼的弟弟在哪里?”阿南单刀直入,她原本就不喜绕弯说话。
冯嫣儿又咯咯笑了,“楚司南神通广大,怎么问我?”
“何紫鱼为你死了,不问你问谁?那孩子不是一直攥在你的手里吗?”
冯嫣儿那边没有声音了。我觉得她是在考虑。原来这女人也并没有疯,她在面对阿南和面对我的时候完全是不同的态度。这也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在男人面前和在同为女性的阿南面前可以用不同的手段。她真的是充分利用她的女性的优势,知道怎样把脑子里全是男女之事的浅薄男人怎样耍得团团转。
好一会,冯嫣儿用一种讨价还价的口吻问阿南:“如果我告诉了你,你能在皇帝面前保我不死吗?”
这一回轮到阿南沉默了。她瘦瘦的身体僵直的立着,与牢房栅栏那边的冯嫣儿相对。
冯嫣儿的笑声又传了出来,“我知道,为难你了,皇上对你的宠爱一点也不可靠,到时你能不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都难说呢。”
我大怒,到了这个时候,这女人还想挑拨我与阿南的关系,而阿南又嘴太笨,竟不会反驳她。我已经迈了步打算冲过去了。
“你是一定要死的。”阿南慢悠悠的开了口,“冯家欠南方百姓的命太多了。一场没来由的南征,死亡好几万,这笔账一定要算!”阿南的回答很坚决。
我顿住了脚步。
阿南的思绪全在大局,比我这个男人眼界还要广大。
“不过,你如果能给我一个凭证,让我能顺利抱回那个孩子,我就答应让你死的痛快一点。免得一刀刀的零剐碎剥了。”阿南又说。这一回,她的口气坏坏地。
冯嫣儿在里面发出了尖叫,“南征的事你怎能算到我的头上?我不过是深宫中被人利用的一个小女子罢了,你都知道我是盈燕儿了,为何还将这样的军国大事算到我的头上?都是女人,你难道不知道女人做什么都只能靠着男人吗?”
阿南一点也不为冯嫣儿的话所动。“你在那里假哭假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事情的后果,在皇帝面前制造谗言本来就罪该万死。”
我开始流汗,女人从来都是靠影响男人来影响外界,冯嫣儿靠影响我而影响了大肇。就算阿南没有明说,我也明白,南方那几万条生命,要怪冯家,要怪冯嫣儿,但更应该怪我才对。
我拭去额头上流下的冷汗。
阿南又开了口,“这样吧,我有几个条件,一是你给我你情郎的这回入闱用的姓名,二是想办法让我抱回何家那孩子。而我,我答应你再给你一个机会,一个面见皇帝的机会。让你再向他哭一次笑一次。”阿南的声音里竟是十分认真的意味,“既然你觉得你只能靠男人,那让我们看看皇上会怎么处置你,如果皇上再一次倒在你的眼泪的娇媚之下,那么就真的是你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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